第31章 元宵2
元宵2
耳畔風聲呼嘯,陸禾緊緊摟着蘇右安的脖子,猶猶豫豫的往下看了一眼,她瞧見太師府第一道高牆下的成片金黃色。
陸禾記得那日,齊王府的黑虎軍要帶她走,便是這樣一隊身着黃金甲的人将她護住。齊王府的黑虎軍,全是從沙場上經歷了刀山血海的積年老兵,可他們仍然會懼怕這樣耀眼的金黃。
但此刻,蘇右安卻不怕,他抱着自己在太師府的屋頂,像陣風一般前行。他的腳步輕盈如飛鳥,他的行動快似閃電,每當下面有人擡頭往上望時,蘇右安總是以更快的速度隐匿他們的身形。
“怕不怕?”蘇右安問她。
陸禾一開口,話音全被風吹落:“沒什麽怕的。”
“好膽量!”蘇右安說着,忽然縱身一躍。
忽如其來的墜落感讓陸禾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栗,這是從未體會過的感覺,原來從高處落下時身體是這樣軟綿綿輕飄飄。
蘇右安低頭,瞧見她躲在披風下的一張臉有些發白,笑道:“不是說不怕嗎?”
他把陸禾放下,往一條巷子裏走,示意陸禾跟上,可又道:“要是腿吓軟了,我可以背你一會兒。”
陸禾回頭,看見後面太師府高聳的牆壁,這樣的高度,非侯爵之家不可用。想到剛剛從那上面落下來的感覺,陸禾壓住自己的驚奇,跟上了蘇右安的腳步。
黑暗的小巷四通八達,蘇右安仿佛識途老馬,帶她穿行在其中。
“元宵燈會還是在長安街吧?”陸禾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蘇右安道:“應該吧。”
陸禾道:“每年都是在長安街的。”
蘇右安問她:“你去年也去看燈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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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
陸禾忽有些感傷,自婚後與齊郁有了龃龉,她便很多年沒去看過元宵燈會。她曾經是多麽期盼這個節日,因為那一天心上的少年郎會帶她去看滿街花燈。
只是再後來,少年成長為一個男人,身邊的女子也已不是她。
“真久遠啊……”陸禾顯而易見的低落。
蘇右安放緩腳步:“什麽久遠?”
陸禾道:“只是覺得上一次去看花燈,實在太久遠了。”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去元宵燈會的情景,她忍不住和蘇右安閑話:“我第一次出門參加燈會,是七歲的時候,我爹跟我娘帶着我一起。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多燈,長安街仿佛變成一條燈海,數不盡的人來人往,好生熱鬧。臨要走了,我卻覺得沒有玩夠,抱着人家店前的柱子哭鬧着想再去看看雜耍。”
“爹爹給我買了最喜歡吃的烏梅糖都哄不走我。最後還是娘說,若是再哭鬧,第二年就不帶我來了。”陸禾緩步走在小巷子裏,語氣平靜如同訴說別人的故事:“我生怕第二年來不了,不敢再鬧,娘見我懂事,便答應我以後每年都帶我去元宵燈會。”
“可是第二年,他們都死了。”陸禾攏了攏披風,搓了搓有些凍發麻的手。
蘇右安忽然停住腳步,他看着陸禾,仿佛是有些好奇:“京城的雜耍好看嗎?”
塵封的記憶起開,陸禾忍不住笑了:“好看!我記得當時有個老頭,嘴裏能噴火,還會吞劍!”
她的眸子晶亮,和這個年紀的其他女孩子沒有什麽分別,單純又天真。
只是這樣的神情只停留了短短須臾便消失不見了,她的眼睛上又蓋上一層薄霧,使人無法分辨她眼底究竟是真誠還是虛僞。
“怎麽不走了?”陸禾問。
蘇右安指着剛剛路過的那個巷口,不羁的揚了揚下巴:“想起來,走那條路更近一點。”
跟着蘇右安穿過那個巷子,走了約有小一刻鐘,他們到了闊達的官道上。往城門的方向行去,待遠遠看見淩駕于成片屋檐上的城牆時,陸禾瞧見前面的夜空上方都泛着柔黃色的光。
越往前,歡歌笑語便越清晰,直到瞧見在燈光外還蔓延着一條不短的攤販,便是到了地方。
蘇右安替她系緊披風,關切道:“天寒,把披風裹緊了。”
見他停在這邊不動,陸禾奇道:“不一起去?”
“若是鄭太師出來尋你,看到我們在一起,那他豈不是便知道是我把你帶出來了,指不定要找我麻煩。”蘇右安攤攤手,可俊秀的面容上卻是無畏。
陸禾頗為無情:“即便是他找你麻煩,蘇公子,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蘇右安揉了揉腦袋,無奈:“陸姑娘,你便是一點都掩護都不替我打?這個人情,還得有點大。”
陸禾道:“覺得自己虧了?”
蘇右安坦然:“是有點。”随後又補了一句:“不過木已成舟,且走且看吧。”
他把陸禾往光亮處輕輕一推,自己往暗處退了兩步,他道:“快去看燈吧,想必今日的雜耍很好看。”
陸禾端端正正一禮,随即轉身便走了。
花燈滿街,每一棟房子都往外拉了麻繩,上面挂着或大或小的彩燈,擡頭一望仿佛墜入燈海。
街上滿是攤販,路上處處行人,男女老少笑容洋溢。
即便周圍這樣熱鬧,陸禾的心中也難起半點塵埃,她只前後左右張望着,看何時能見那群身披黃金甲的士兵出現。
即然無論她怎麽道歉,鄭言都不肯接受,那麽她便反其道而行之。
不是愛生氣嗎?讓你氣個夠。
陸禾攏着袖子,安然的漫步在人群中,忽至一處人群密集的地方,她被推搡着前行,擠到一處變戲法的地方。
許是因為那變戲法的是個胡人,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陸禾剛從這邊被擠進去,還沒站定又被擠了出去。
一個踉跄,差點摔。
有些狼狽的扶着不知是誰的胳膊,她穩住腳步後立即逃離了人群,還沒喘口氣,她看見角落裏一個滿臉淚痕的小女孩帶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兒。
陸禾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小女孩兒抽抽噎噎:“娘去買糖葫蘆了,半天沒回來……”
原來是在等家人,陸禾四下一看,到處都是人,小女孩的娘回來只怕也是要費老勁從人群中擠過來。
于是道:“人太多了,別亂跑,省得叫你娘回來找不着人。”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把旁邊的弟弟摟緊。
看這個小男孩的鼻涕都凍出來了,陸禾将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這兩個孩子蓋上。小女孩兒怯怯的感謝她,摸着披風上的刺繡,小女孩忍不住道:“姐姐,你的披風好暖和、好漂亮。”
她眼中的羨慕溢于言表,陸禾微笑着搖搖頭,她其實更羨慕這個小女孩兒。
她有家人,她的娘親會為了她和弟弟擠進川流人群中去買糖葫蘆,真好。
陸禾緩步離開,漫無目的繼續向前,漸又走到一個賣面具的小攤上。吸引她的并不是那些滿目琳琅的面具,而是站在攤前的一對男女。
女子道:“以後成婚了,只怕便不能時時刻刻出來玩了。”
男子眼中只有女子,寵溺道:“以後成婚了,你便是府裏的主母,一家都由你做主,你想什麽時候出來玩我都陪你來。”
女子嬌俏的嗔了心上人一眼,道:“都做了當家主母了,約束家人是要以身作則的,我常常跑出來玩,有什麽體統!”
男子摟着心上人,哄道:“是是是,滿京城裏數娘子最賢惠!”
女子立即啐了他一聲,甩手就走,小聲嗔怪:“還沒過門呢,你瞎叫什麽……”
男子立即追着女子而去,陸禾看着他們隐匿于人群中,忽滿心悵然。
前世十八歲的陸禾,也是如女子一般想法。
那時候滿心想着嫁給齊郁便是齊王府真正的主子,不再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她會好好持家、孝順公婆、叫京城裏人人稱贊……可是最後,她只落得個慘淡收場。
她記得二十八歲時,自己怨婦似的窩在祥鸾閣想着若能重來一次,定不會讓周側妃進府,定會牢牢把齊郁一顆心攥在手裏不叫他移情別戀。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真是幼稚又可憐。
陸禾自嘲的笑了一聲,哪怕如今真的重活一回,自己依然不比前世好到哪裏去。
有多少人以為從頭再來一次便能改變自己悲慘的結局?但陸禾知道,不管重來多少次,她擁有的東西都不會變多,她失去的東西也都不會變少。
陸禾一雙眼滿是狠戾,所以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奢望改變自己孤獨死去的下場,她只希望自己下地獄之前,把仇人全都拉下去。
“姑娘,買面具嗎?”老板見她在攤前停留許久,忍不住拉生意。
她毫無興趣準備走,可臨時一眼瞄見一張五彩的骷髅面具,忽又停住。
順着她的目光,老板笑着告訴她:“這是地獄主的面具,很多姑娘都害怕的,她們大多喜歡這些。”說着拿來一些猴子老虎的面具給陸禾瞧。
陸禾卻把這只骷髅面具拿起來,把頭上的一支銀簪給了老板。
不顧老板收到簪子的滿面喜色,陸禾将面具戴在了臉上。
便是此時,街上忽吵嚷起來,陸禾尚未搞清楚什麽事,便看到一群身穿虎紋黑甲的士兵湧上街頭,她被擁擠的人群擠到了角落。
“齊王府抓捕逃犯,所有人不許離開此處!”士兵大喊着,同時派人将長安街的所有入口全被封上。
陸禾心中一凜,狐疑不已,抓逃犯什麽時候成了齊王的事?
眼見士兵們的視線如利劍一般掃過來,陸禾微微低了頭。
人群正一片寂靜,忽然一個女聲響起:“抓捕什麽逃犯!好端端的掃興!”
如此大膽之語,人人側目,陸禾也望過去。可見到那張姣美似花的臉,陸禾渾身血液全都湧到了頭頂。
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