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元宵
元宵
下午朗清在她這裏待過一小會兒,還提起了鄭言書房裏的那只木鳥,陸禾難免有些心不在焉。
“姑娘,朗公子走的時候好似有些不開心呢。”青玉這般提醒她。
陸禾不以為意,胡亂應了幾聲,不由得暗暗揣摩鄭言的心思。他今天知道這只木鳥是自己送的,會是個什麽态度呢?
陸禾希望他可以順坡下驢,無謂浪費她的時間。
然而傍晚時收到一堆零碎,要不是那兩顆紅寶石如此眼熟,她幾乎看不出這堆木碎是那只木鳥。
真是油鹽不進呢,陸禾頗有些頭疼。
他怎麽就那般生氣?陸禾暗暗嘆息,走進偏室,她望着娘親的畫像,心情沉重。
随着這堆零碎一起到來的,還有兩個老婆子。開始是不讓她出門,現在已經不讓她出梧桐閣了,每日的飲食只讓奴仆送來。
青玉滿臉愁容:“鄭太師這是讓你做牢子呢!”
剛烹好的羊湯冒着熱氣,陸禾慢悠悠的喝了一碗湯,安慰青玉:“坐牢子可沒有這般待遇,吃飯吧。”
見她安之若素,青玉也只好忍下一切抱怨。
三天後,雙琴送來了一封信并一盒糕點,說是朗清派人送來的。
正巧雙琴在這裏,陸禾拿出自己剛做好的一個香囊,懇求:“可以幫我把這個香囊轉交給太師嗎?就說……是我的賠罪禮。”
雙琴硬着頭皮,勸道:“陸姑娘,還是別了,你再繼續賠罪,只怕連信都不許送到你這裏了。”
陸禾面上泛起憂色:“太師連請罪的機會都不給我,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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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琴道:“太師不氣你了,自然會見你的。”
誰知道他什麽時候消氣。陸禾不動聲色的垂下眸子,拆開朗清的信。
信上朗清道鄭言不許她出府,他沒法子帶她去看燈會了,但後面又安慰她,說會把元宵燈會上最美的那盞燈買回來送給她。
雙琴看着鐘漏,道:“陸姑娘,我先去忙了。你若回信,叫青玉送來給我,我再替你送出去。”
陸禾本沒有回信的意思,可聽到雙琴這麽一說,她忽然就點了頭:“那便麻煩你了。”
鋪開紙墨,陸禾共寫了兩封短筏,全封在一起叫青玉送到了雙琴那邊。
本以為到第二日才有回音,誰知這日夜裏陸禾起床喝水時,便瞧見書桌前面一個挺拔的黑影,陸禾頓時毛骨悚然。
青玉沉重的呼吸聲就在床下,門外那兩個看守的婆子也傳來一兩聲哈欠,陸禾穩了穩神,立即張了嘴準備叫人。
“噓!”溫柔的一聲,叫陸禾怔住。
陸禾下意識看了一眼青玉,她蹑手蹑腳的下了床,往側屋過去。
“随我來。”她聲音壓得格外低。
側屋挂着娘親的畫像,白日裏她點的酥燈仍然沒滅,暗淡的光,她看清了蘇右安俊逸的臉。
陸禾看到外面那兩個老婆子的身影,好奇:“你怎麽進來的?這可是太師府。”
蘇右安低聲一笑:“太師府怎麽了?”
鄭言的黃金鐵騎兵叫人聞風喪膽,這樣一支隊伍守衛太師府,就是大內禁軍也不敢直接往裏闖。這樣嚴密的所在,在蘇右安嘴裏卻仿佛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居,無足輕重,他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陸禾失笑:“你不怕被鄭言知道麽?”
蘇右安抱着手,倚在窗邊看着外頭的那兩個粗壯身影,低聲調笑:“知道又如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陸禾由衷的拱了拱手:“閣下膽量,小女子佩服。”
蘇右安悶笑一聲,走過來:“你偷着叫朗小公子給我送信,是做什麽?”
陸禾挑挑眉:“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給你送信,如何就偷着送了?”
蘇右安道:“你信中不過問了牡丹花的畫法,若只是想知道這個,大可直接從太師府送信出來,何必從朗小公子那裏轉手?想來你是在這裏遇到什麽難事,不敢直接跟我來信。”
“蘇公子見微知著,陸禾佩服,只是……”陸禾臉上湧上一抹深切的張狂笑容:“只是陸禾沒有想到,蘇公子因為這封信就敢深夜闖進太師府見我,我只要此刻喊一聲,府裏今夜便熱鬧了。”
蘇右安眉頭一跳,有些誇張:“哎呀,有把柄在你手上了,這可怎麽是好?”
他作出受驚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頭,把案上的杯子一點一點推倒,像是頑皮的陌上少年郎。
瓷裂聲在這個夜裏格外清脆,外頭的婆子立即出聲:“陸姑娘?”
陸禾睨了他一眼,道:“起夜,不小心撞碎了杯子。”
末了語氣重重斥責一句:“我是犯人麽?有動靜就問!”
外頭立即安安靜靜,随即傳來那兩人壓着的抱怨冷哼。
陸禾聽得清清楚楚,把蘇右安往陰暗處一推,她羅剎一般的沖出門外。
這兩個老婆子靠在欄杆上坐着,陡然間看陸禾氣勢洶洶的開了門,一雙琉璃似的眼珠死氣沉沉的盯着她們。
足把她們看得汗毛倒立了,月光下這個鬼魅的女子才冷冷開口:“哼什麽?有什麽不滿嗎?”
“不、不、不敢。”許是想起她在府裏敢打淑棠夫人,兩個老婆子頓時有些懼怕。
門被關得震天響,青玉揉着眼坐起來,陸禾示意她禁聲繼續睡,青玉不明就裏只對她言聽計從,立刻便倒頭進了被子裏。
回到側屋,蘇右安滿臉笑意:“看來是我想錯了,陸姑娘怎麽會在這裏遇到難事。”
陸禾也不與他來回試探了,直接道:“是有件難事,想着上次蘇公子說欠我一個人情,陸禾便腆着臉想讨回罷了。”
蘇右安收起玩笑之态,溫聲道:“蘇某義不容辭。”
陸禾道:“我想去看元宵燈會,可鄭言關我禁閉,十五那天,你可能帶我去?”
蘇右安笑容一滞,随即笑得更深:“就為這事?”
陸禾乏味的勾了勾唇:“就為這事。”
蘇右安似有些不信:“只為這事?”
陸禾點頭:“自然。”
“或許我不能以常理來揣度你。”蘇右安摸着下巴嘆了一聲:“哪怕你跟我說殺齊小世子是為了一時高興,或許我也會相信。”
陸禾臉冷下來:“好端端的,提這個人做什麽。”
蘇右安笑道:“你不會以為我從來不提這件事,便不知道吧?我從來不問,也不是因為我不好奇。”
細細一審他的這句話,陸禾低身淺拜:“多謝蘇公子。”
蘇右安擺擺手,不以為意。
陸禾問:“那元宵燈會?”
蘇右安點頭:“好。”
“這麽輕易?”
“帶你出府,不是難事。”
陸禾直視他的眼睛:“或許帶我出府不是難事,可被鄭言發現,只怕你有麻煩。”
“你如今被關禁閉,外頭的人也不敢輕易進來,我偷偷帶你出去,再偷偷帶你回來,誰也發現不了。”蘇右安眨眨眼,風趣又風情。
陸禾再次拜謝,蘇右安止住她:“無事,我便走了。”
陸禾退後一步,想看他究竟是如何不驚動人進來的,誰知蘇右安卻沒有馬上走,只是從香筒裏抽出三支香。
她一怔,随即見蘇右安把香就這酥燈點燃,正經的對着娘親的畫像拜了一下。
陸禾的笑容便有些勉強:“你們非親非故的……”
“不會,我認識她的女兒呀。”蘇右安溫柔的笑了笑:“走了。”
他踩着櫃子一躍而上,抓住頂上的房梁,輕手輕腳将瓦片頂開,而後從那個縫隙裏靈敏的閃了出去。
一氣呵成,足見身手敏捷到何種程度。
頂上蘇右安不羁的挑挑眉,然後把瓦片合上了。
陸禾回過神來,搖頭失笑。世人皆道蘇郎文武雙全、風光霁月,豈知他做起梁上君子來,也是一把好手!
一到榻邊躺下,青玉就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姑娘,你剛剛跟誰說話呢?”
陸禾翻身超裏:“這屋裏除了我們倆,哪還有別人?”
青玉不再言語,可陸禾卻聽到她起床,蹑手蹑腳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然後又聽到青玉窸窸窣窣躺下。
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陸禾聽見青玉牙關在哆嗦。
第二日她練字時便看見青玉躲進側屋,陸禾見她鬼鬼祟祟便好奇過去聽了一耳朵,誰知見她跪在娘親畫像前念念有詞:
“……夫人在天有靈,保佑姑娘邪魔不侵,妖魔鬼怪速速走開,阿彌陀佛……”
陸禾聽得直想笑,連日來的不快都暫時消散了。
十五之前,陸禾都如同坐牢一樣在梧桐閣待着,雙琴見她也不再想怎麽賠罪了,倒也十分欣慰。只是說笑歸說笑,當陸禾一問起鄭言在府上做什麽時,雙琴的嘴便如那千年老蚌般難以撬開。
如此到了十五,仍舊和前些天一樣,是個不見晴日的陰天。
陸禾吃過晚飯,便開始梳妝打扮。
青玉嘆氣:“又不能出門,梳妝了也無人看吶。”
“自己看也是高興的。”陸禾把眉毛描得細細的,同時囑咐青玉:“去把那件繡桃花的黃衫子拿出來。”
青玉把衣服拿來時,陸禾的眉毛也畫好了。
淡淡柳眉給她平添三分柔美,可她恍然想起那日鄭言問她:“你為何喜歡黃色?”
陡然間一個激靈,陸禾意識到,或許鄭言并不僅僅是氣她下藥算計他。
青玉捧着衣服,看着她忽然又陷入沉思,歪着頭滿是不解。
陸禾清醒過來:“把這件衣服放回去吧,把那件紅色的拿來。”
眉上又添幾筆,柳眉變成水灣眉,少了柔和多了冷豔。
可,這才是陸禾。
她默默嘆了口氣,将衣服換上,然後囑咐青玉:“等會兒我走了,你去找雙琴,告訴她我不見了。”
青玉撓撓頭:“姑娘,你走哪兒去?鄭太師不是不叫你出門嗎?”
“噓——”陸禾耳尖的聽到屋頂上細碎的聲音,示意青玉不要再說了。
緊接着,屋頂上一個人落下。
青玉張大了嘴。
陸禾眼明手快的捂住她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