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木鳥
木鳥
陸禾轉了一下機括,木鳥又開始唱歌,可朗清的聲音卻把這歌聲蓋住了:“陸禾陸禾!你瞧,我祖母也很喜歡咱們往來呢!她甚少跟人說這麽多話,她很喜歡你呢!”
“又是一個傻子!”陸禾輕輕撫摸着木鳥眼睛上的紅寶石。
朗太夫人對自己的客氣,是沖着鄭言,明裏暗裏都在說:朗清将來要娶的必然不是她這樣的人。
陸禾覺得有些好笑,她也從不曾想過跟朗清有什麽,這個朗太夫人未免太自以為是。
朗清卻不解:“什麽?”
陸禾道:“把這只木鳥送給我可以嗎?”
“你喜歡啊?”朗清生怕她不要似的把木鳥塞給她:“送給你!以後再有這些小玩意兒,我全送到你那裏去!”
陸禾道:“我想把這只木鳥送給太師。”
朗清一怔,陸禾解釋:“我最近惹他生氣了。”
朗清那些說不清的低落情緒瞬間散開,他又高興又擔心:“你又惹惜承哥生氣啦?他沒對你怎麽樣吧?”
陸禾把木鳥攏在掌心,嬌怯的搖搖頭:“他只是不理我而已,只是我如今寄人籬下,怎敢讓他厭我,少不得先低頭認個錯。”
沉靜半晌,朗清道:“惜承哥的性子孤僻,少與人交心,哪怕我認識他這麽多年,也難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但有一點——”
朗清打量着她:“我真的極少見他生氣。”
他發自內心的疑惑:“為何你總是能讓他生氣,他還沒有殺你?”
青玉頓時不滿,越了規矩也要張口:“朗公子,你這話是盼着鄭太師殺了我家姑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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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朗清急得直擺手,他急切的跟陸禾解釋:“我怎麽會盼着你不好?你是知道我的嘛!”
他忽然間滿是委屈,陸禾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是無心之言,我如何會怪你?你怎麽就被青玉這丫頭的一句話給唬住了?”
朗清有些喪氣:“我……我只是覺得、覺得……惜承哥是不是對你……”
他有些張不了口,可一擡眼看見陸禾清冽的眸子,他便賭氣似的蹲在一邊:“我只是怕惜承哥喜歡你。”
“他若喜歡我,你又怕什麽?”陸禾明知故問。
多情卻又純淨的小公子在她面前惴惴不安,心意如此顯然。
可朗清說不上來原因,他只是下意識的害怕,卻又說不出自己為什麽害怕。
陸禾擡起他的下巴,溫柔又涼薄:“別怕。”
“不怕……”朗清魔怔似的陷入這雙絕美的瞳孔,可想到鄭言多年來對自己家的照顧,朗清搖搖頭,弱弱道:“怕死了。”
陸禾瞬間有些失望,她收回手擺弄着指甲,懶懶道:“什麽怕啊不怕的,橫豎太師如今是不喜歡我。”
朗清偷偷瞥她:“他要是不喜歡你,就不會……”
“嗯?”
“沒什麽。”朗清不大願意談論那些事情。
不知不覺便到了下午,陸禾便也起身告辭,朗清有些不舍,又再相邀:“元宵節有花燈,一起出門看燈嗎?”
陸禾道:“我也不知能不能出府,回頭問問雙琴吧。”
道過別,陸禾徑直被送回太師府。
晚飯時,雙琴告訴她:“往後你不許再出門,去朗家也不行。”
陸禾問:“他說的?”
雙琴無奈:“……剛剛說的。”
聽着像是氣話。
陸禾道:“那你再幫我問問他,元宵節朗清邀我去看花燈,能不能去?”
雙琴勸道:“陸姑娘,你最好……不要問吧。”
陸禾滿臉誠懇,央求:“務必幫我帶這一句。”
雙琴為難的下去了,再來時便是天黑了,算着時間鄭言大約剛吃過晚飯。
陸禾笑看着雙琴,雙琴滿是為難:“太師只讓我帶給你一句話。”
“你是不是聾了。”
雙琴說完飛快走了,陸禾倒也一點不放在心上,只坐在桌邊做了一會兒女紅,便去榻上睡了。
第二日,陸禾把木鳥交給青玉,讓她去花園裏玩這只木鳥。
不足半日,青玉便哭着臉跑來:“姑娘,那只鳥叫人搶去了,你為何不讓我說是你的東西?要說了,那些人必不敢的!”
陸禾溫柔的擦掉她臉上的淚,問:“是被誰搶走的?”
青玉抽泣:“被碧夫人院裏的兩個丫鬟搶過去的。”
碧夫人?有這號姬妾嗎?太師府的妾侍太多,陸禾也不免有些記不起來,只好先安慰青玉:“沒關系的,一只木頭鳥兒,搶了就搶了。”
讓青玉拿着這個玩意兒去花園裏玩,本就是這個意思。
夜裏,陸禾推開了閣樓的窗戶,興趣盎然的張望鄭言院子的方向,然而只看到泛着月光的瓦片和屋角上張牙舞爪的木麒麟。
四四方方的院子一個連一個,不知延伸到多遠,至少陸禾站在閣樓上看不到盡頭。
她從沒在意過自己所居的環境,今日才突然意識到,原來太師府有這麽大。
忽然的,有一陣不清明的笑聲傳來,陸禾定睛眺望,看見那只木鳥在空中盤旋一陣,馬上又隐入屋檐裏面。
陸禾勾唇,心情甚好的倚着欄杆,不知什麽事讓她忽然開懷,她輕輕哼起那只木鳥發出的旋律。
閣樓外的梧桐樹落下一片枯黃的枯葉,載着即将落幕的嚴寒。陸禾提着裙擺,踩着月光,哼着小調,閣樓上她身姿搖曳,像是寂夜裏鬼魅的精怪。
未出十五,仍是嚴寒。
休沐的日子裏,鄭言卻是比平日更忙。太師府賓客如雲,有些客人可以叫家臣去應對,有些客人卻不得不由鄭言親自接見。
比如朗家老夫人。
“惜承哥!”朗清在太師府裏自在慣了,在廳堂裏左看看又摸摸,遠遠見到鄭言便是大聲吆喝。
“沒大沒小!”朗太夫人拐杖重重擊了一下地面。
鄭言擺擺手,示意朗太夫人:“無礙。”
“這小子,越大越沒規矩。”朗太夫人得見鄭言如此态度,斥責中也帶了些笑意。
喝過一盞茶,聽朗太夫人寒暄幾句,鄭言也只是平淡的應答兩聲。他面上向來都是如此冷淡,朗太夫人早已習慣他的作風,待茶喝盡她把拜禮奉上。
是用黃金盒子裝着的一個賬本。
鄭言随意翻了幾下,看似淡漠的臉上湧上一絲滿意之色,他點着賬本:“你們把袁氏商行打壓得如此厲害,就不怕東宮那邊找麻煩?”
朗太夫人恭謙道:“去年初時,太師曾吩咐對付袁氏不必客氣,老身自會貫徹太師的意思。”
朗清笑中帶着狂傲:“袁氏商行仗着東宮的勢,上來就搶碼頭,如此不守規矩,我們可不能跟他們客氣!東宮如何?在惜承哥面前,太子也得……”
“住口!”朗太夫人在他背中重重一拍,有些恨鐵不成鋼:“什麽話你也敢說出來。”
鄭言倒不以為意,拂了拂茶沫子:“這也不妨事,子元孩子心性,難免心直口快。”
頓了頓,他囑咐朗清:“去我書房吧,我跟你祖母敘會兒話。”
朗清答應着去了,聽到後面鄭言不帶感情的聲音:“今年也不必再追着袁氏商行了,給他們留條路,也是給東宮那邊面子……”
東宮?想到年逾四十都未登基的太子,朗清有些瞧不起的冷哼一聲。
鄭言的書房也不陌生,朗清剛一坐下,想到這邊離陸禾那個閣樓很近,立即便準備過去看她。
剛一起身,他看見角落裏一個眼熟的物什,卻是他那只木鳥。
撿起來玩了一會兒,忽聽鄭言低沉的聲音在身後:“你喜歡就拿走吧。”
朗清笑出聲來,他晃了晃手上這只木鳥,得意道:“哈哈哈,惜承哥,你還不知道這個玩意兒她是從哪裏拿的吧?”
鄭言不解的瞥了他一眼,拿着賬本在桌邊坐下,任朗清在耳邊碎碎念:
“這只木鳥,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得手的,自己都沒舍得玩幾天,就被陸禾要過去了……”
鄭言磨着墨的手一頓:“陸禾?”
朗清道:“是啊,陸禾啊,怎麽了?”
鄭言利落的提筆在賬本上記了幾筆,然後道:“這是碧夫人送給我的。”
朗清一怔,低頭端詳那只木鳥:“沒可能啊,這就是我那一只,整個京城就這一只呢,怎麽是別人送你的?陸禾明明說要把這個送給你賠罪的呀!”
“啊!我知道了!”朗清忽然憤憤不平:“是不是別人欺負她,把她的東西搶走了?惜承哥,她又怎麽惹你生氣了,你待她不好,府裏那些人就會看人下菜碟……”
朗清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鄭言卻想,在太師府裏,連淑棠都不敢招惹陸禾,還有誰敢欺負她?
她這是什麽意思?是委婉的轉告自己:有人在欺負她?鄭言随即又否定了,愣神的功夫,筆尖落下一滴重重的的濃墨。
“……陸禾無依無靠的,除了你她也不知道能靠誰了,她一個姑娘,命途多舛,想想也是可憐……”
拿棉布将那滴墨吸幹,鄭言心道,她大約是在變着法的給他賠不是。她大約也是知道,叫雙琴送來的那些東西,全叫他給扔掉了。
朗清獨角戲似的說了許久,最後:“……惜承哥,我能去看看陸禾嗎?”
鄭言斷然拒絕:“她現在關禁閉。”
“啊?我答應帶她去看元宵花燈,不可以嗎?全京城的姑娘都會去看的,你把陸禾一個人悶在家裏,憋出病怎麽辦?”
鄭言神情淡淡:“聒噪。”
然而朗清卻不大怕他,不死心的央求了小半天,最後鄭言只說了一句:“考慮考慮。”
如此這般,才把朗清打發到前廳去吃茶。
書房裏終于安靜下來,鄭言看着茶幾上那只木鳥,不知為何便突然想起那夜陸禾在自己身下順從的模樣。
一股躁意不安的翻騰了一下,鄭言莫名的惱怒。
你賠禮我便要接受麽?你算是什麽東西?
掌心的木鳥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精美絕倫,巧奪天工的機括叫任何匠師來看都會心醉。
于是鄭言叫人把這只木鳥砸碎,用盤子托着零碎片送到了梧桐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