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除夕
除夕
過去每一年的除夕夜,都是在齊王府。
嫁給齊郁前,她總在除夕夜小心賠笑,縱然齊王夫婦對她和顏悅色的,她卻總有一種外人的拘謹。
只有剛嫁給齊郁後的那兩年,她才敢在除夕宴會時挺直腰杆,學着齊王妃的樣子給衆人發放紅包,那時她才有底氣覺得自己像是齊王府的主人。
可惜理直氣壯的美好時光也并沒有維持太久,周琅芳入府後,她日日和齊郁賭氣争執,連除夕宴會也不肯去。她不去,只齊王妃頭一年來請過,後面……後面就再也沒有人問她了。
今日又是除夕,她在太師府裏。早已問過雙琴,每年的今日,鄭言會帶着姬妾跟府上的門客們一起過。
已是午時,仍沒有人來通知她去參加宴席,陸禾心想,今年約莫又是一個人了。
青玉在門口張望了許久,唉聲嘆氣:“雙琴姐姐老說鄭太師待小姐好,這麽重大的日子,他都把姑娘忘了!”
“忘了就忘了。”陸禾道,原也不指望鄭言對她有多上心。
況且,她也不願意出去見那麽多人。
午時剛過,雙琴遣一個小丫鬟過來,說請她過去吃點心。
今日正是忙的時候,雙琴竟然有空見她?陸禾覺得有些奇怪,左右也沒有旁的事情,她便攏了披風往茶房那邊行去。
誰知卻見到雙琴帶着一幫丫頭匆匆出門,見到她,雙琴飛速道:“陸姑娘,我是被纏得沒辦法了,點心在我屋裏,你自己去吧,我這邊趕着去布置宴席呢,先不陪你了。”
這話說得好生奇怪,陸禾正要追問,雙琴微微福身便走了。
帶着疑惑進了屋子,陸禾見到了朗清,搖頭笑了笑,怪道雙琴那麽奇怪。
“陸禾!”朗清一看到她就奔過來:“可算又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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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紅齒白的小郎君滿臉歡喜,拉着她坐下,絮絮:“我現在要見你,得遞了拜帖在客堂見你,太繁瑣,就想到雙琴這兒了。”
“陸禾,你好不好?”
“有什麽好不好,不都是一樣過,你怎麽滿頭汗?”
“我帶了天香樓的芙蓉雞過來,你趁熱吃!”
朗清說話又快又急,語中帶着一股歡快之意,像是喜宴上喧嚣的鑼鼓:“生怕冷掉,我騎馬跑了一路過來呢。”
陸禾啼笑皆非後,仍是問了聲好:“數日不見朗公子,朗公子可安好?”
“好……”朗清正要點頭,忽然止住:“前陣子在外頭時不好,現在看着你就好了!”
陸禾微笑:“你依然還是貧嘴滑舌!”
朗清嘿嘿笑了一聲,把桌上的食盒打開,頓時香飄滿屋,他仔細的把雞肉撕成一塊一塊的給陸禾:“快吃,不然涼了。”
陸禾給面子的吃了兩口,問:“今天過年,你怎麽來這裏了?”
朗清雙手靠在桌上,笑意騰騰的看着她:“我祖母叫我來給惜承哥送禮,我就借故來看你呀,不過我待不得很久,過會兒就要走了。”
“我聽說如今惜承哥不懲罰你了,準備收你做義女呢,明年你就能出府走走,到時候來我家吧!”
朗清熱情的邀請道:“我家有個特別大的園子,可漂亮了。”
“義女?”陸禾噙着這個詞,冷笑了一聲。
朗清卻躊躇,不自在的把眼睛轉到一邊:“你成了惜承哥的義女,就是官家小姐了,莫不是瞧不起我是商籍?還是……”
他聲音變得有些不服:“你真跟外頭說的,一見蘇郎便傾心?”
“我哪裏會瞧不上你?你雖是商籍,卻是大昭第一皇商,何必妄自菲薄?況且你幾次幫我,我心裏只有感激的。”陸禾微笑,沒有感情的解釋了這麽一番,然後問起真正好奇的:“外頭怎麽說我跟蘇右安的?”
朗清聽她這麽說,才心滿意足的擡起頭,跟她說:“哎呀,外面那些女子,但凡誰聽說有女子見到蘇右安,便會一口篤定那女子定然傾心他,這麽多年也不只你一個。”
“不過蘇右安倒是挺維護你的,我一友人去一品樓吃飯,恰好碰見蘇右安與人宴飲,有人提起你說了好些不堪入目的話……”
說到這裏朗清不好意思地停口,小心打量她的神情。
陸禾一哂:“沒事,然後呢?”
“蘇右安當即罵了那人,還對你盛贊,說你身世可憐為人剛強之類的。”朗清說着就笑着試探:“怎麽樣,你也覺得蘇右安很好吧?”
他的心腸直白,陸禾一眼便看到底,當即只道:“蘇右安再好,也不會給我帶天香樓的芙蓉雞。”
朗清頓時喜笑顏開。
這時青玉過來尋她,陸禾見到窗外她拎着一盅藥,不由眷眉。大夫給開的養身湯藥,青玉日日都要看她喝下,不管在哪裏必會尋了來,仿佛幼時教她規矩的那些不講情面的嬷嬷。
朗清問:“這丫頭片子是誰?”
“是自小跟在我身邊的侍女,叫青玉。”陸禾道。
說着人已經進門了,青玉把藥盅端到她面前,堅定的笑道:“姑娘,補藥已經溫了,正好入口呢!”
朗清半個身子歪在桌上,上下打量着青玉,然後戲谑道:“原來你就是青玉啊!”
青玉這才看到朗清:“你是誰?”
朗清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我是你未來的夫君吶!你家姑娘說了,要把你送給我做妾呢!”
青玉頓時花容失色,吓得緊緊的抓着陸禾:“姑娘,我不離開你!”
一碗藥剛到嘴邊,這一拽便撒了大半,陸禾無奈的挑挑眉。
卻聽朗清繼續道:“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你給我當小妾,我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青玉頓時吓出了淚,陸禾輕輕拍她:“這是朗清公子,他吓你呢。”
青玉一放松,頓時淚水連連,扁着嘴嘟囔:“這個公子好不正經,人家還沒及笈,就這樣嘴壞!”
陸禾瞥了朗清一眼。
朗清不好意思起來,可要跟個侍女賠罪他也落不下臉,只好巴巴的對陸禾道:“我慣常這樣,喜歡捉弄人嘛。”
若青玉今日是個貴族小姐,朗清還敢這樣捉弄嗎?陸禾淡笑一聲,想到初見朗清時,他也是這般捉弄調戲自己,若她那時不是女奴,他還會那樣肆無忌憚嗎?
人總是習慣仗着自己的地位,去欺負比自己地位更低的。
陸禾的神情冷得如寒冬霜雪,雖帶着笑,卻有一種嘲笑和譏諷。
朗清細細打量她的神色,認真道:“你不高興?”
陸禾彎彎唇,笑得更深:“陸禾不敢。”
朗清愣了一瞬,立即站起來對青玉一揖:“适才我不對,不該捉弄你,還請青玉姑娘不要介意。”
青玉吓得更甚,話都說不出來了。
陸禾也不意朗清如此,立即還了一禮,笑容逐漸幹淨,她道:“不管良賤,女子總是希望自己能得他人尊重的,就如朗公子并不希望別人因你是商籍而肆意嘲笑你,道理都是一樣的。”
朗清歪頭想了想,回答陸禾:“你說的這些我不認同,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嘲笑我的人必然是比我強的人,我縱然不高興那也只能忍耐,直到有一日我成為更厲害的強者将他們踩于腳底任意奚落。技不如人,便只能任嘲。”
不等陸禾有所反應,朗清又一揖,無比真誠:“你我見解雖不相同,但假使我這樣做使你不高興,那我從此以後必不再如此捉弄旁的女子,我發誓。”
陸禾的視線看着桌上那只芙蓉雞,軟語道:“朗公子原不必如此。”
“我們認識的時間不短了,叫我朗公子多生分!”朗清咧嘴一笑:“叫我阿清吧,或者你願意稱呼我的字,子元。”
“好,子元。”陸禾聽到自己心底發出的一聲長嘆。
若朗清與鄭言是個毫不相幹的人,便是沖他這份真誠,自己也願意與他結交,但他的家族與鄭言卻是密不可分。
可惜了。
這一日到了黃昏,雙琴帶來鄭言的話,問她要不要去參加除夕宴。
像是這會兒才把她想起來,才打發人虛僞的來問一聲,陸禾心想道。于是婉言拒絕了,但找的借口卻是:想在這一日祭拜父母,替他們念些經文燒些紙錢。
除夕本就要祭祖,陸禾的家人因是罪身,全都沒有牌位,陸禾私下祭祀也是正理。雙琴便叫庫房準備了紙錢給她送去,還吩咐廚房單獨為她開了一副席面。
天擦黑的時候,鄭言的話通過小丫鬟傳來:不許在他家裏祭祀陸鳴。
陸禾聞言,冷笑一聲:“你去告訴太師,要他管。”
小丫鬟像是沒聽清:“什麽?”
“要他管!”陸禾冷淡道。
小丫鬟慘無人色的離去了,青玉卻憂心忡忡:“姑娘,好容易跟鄭太師處成如今這樣,萬一他一生氣,又跟以前似的……”
“我自有辦法讓他不生氣。”陸禾篤定道。
這會兒宴席已經開始了,鄭言聽到自己的回話縱然氣死,也只能忍住。不過以鄭言的性子,今日天上就是下刀也會過來找她麻煩,那便只能等宴會結束。
那便約莫是亥時。
不同于青玉的惴惴不安,陸禾卻心情極好,悠哉悠哉的梳妝打扮。她翻出一件淡黃色的月華裙,按着記憶裏娘親的樣子替自己描好妝容,給身上佩上兩枚幽香的桂花香囊。
待到戌時,她将一晚苦得令人皺眉的坐胎藥悉數喝盡。
最後,她靜靜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