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見香
見香
這個人站在離她這麽近的地方,提起他們曾有、僅有的那一夜,那時的每一處細節忽然全部湧入腦海。
她清楚的記得鄭言沿着她冰涼的鎖骨往上探尋,冰冷的唇貼着着她滾燙的耳垂,最後堵住她不甘的紅唇。
男人結結實實的把她壓在身下,明明扛不住那樣濃烈的藥力,卻不知哪來的一股意志将狂野壓制。
他溫柔至極的對待她,在她耳邊喚她:阿婉。
适才耳根升騰起的滾燙驟然消散,陸禾回答他:“那是一種藥,也可作熏香,名為銷魂引,只要加入顫聲嬌和蛇床子一起焚燒,便有、有、有奇效。”
鄭言的眸色幽深得仿佛不見底的水潭,他低聲問:“那麽,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如何知道這種藥的?”
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一想起這味藥,便憶起上輩子跟齊郁、跟側妃周氏之間的糾葛,陸禾的臉色有些晦暗。
不見她答,鄭言皺起眉:“嗯?”
陸禾慢騰騰的張了嘴,含糊不清的回答:“就是……無意間翻書……翻醫術看到的。”
“你這書看得刁鑽,小小年紀!”鄭言哼了一聲。
陸禾漸漸清明過來,抓着鄭言的這句話,似笑非笑:“若非看了那些刁鑽書,哪能把太師都勾到我床榻上?”
不意她突然變得牙尖嘴利,鄭言猛地低頭,卻看見她刻意引誘的神情。
眼神的勾人,她哪裏比得上煙花女子的老練不留痕跡,看着卻有些生疏稚嫩。只是,雖稚嫩,卻格外讓人覺得可愛,鄭言清了清嗓子:“你不要學……”
“學什麽?學娼妓作派?”陸禾往前一步,幾乎快貼在了他身上:“太師大人又這麽說!不過,你只要喜歡,禾兒做娼妓也願意。”
“做你一個人的娼妓……”她漸漸遞上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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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雪白的面孔,顫抖的睫毛,鄭言手指不自覺顫動了一下,随即按着她的肩膀輕輕一推,端着冷淡:“陸禾,放尊重些。”
他轉過身子,陸禾微微遺憾,終究只有學着娘親才能得來他的憐惜。旁的,美色還是其他什麽,都不能叫他動心。
面上一松,陸禾嘆氣,過去握住他微蜷的手,頭輕輕倚在他肩頭,輕嘆:“我哪裏不尊重你?如今我的一輩子都叫你握在手上了,自然只有讨好你的份。”
“你無需如此……”鄭言正欲再推開她,然而她纏得更厲害,小手緊緊包着他的大手,用力連指尖都泛白了。
鄭言有些出神,然而很快聞到陸禾身上那股幽幽的桂花香,他猛地回神,聲音逐漸嚴肅起來:“松開你的爪子。”
他還是不為所動,甚至有些不悅,陸禾立刻見好就收,低了頭哀哀道:“對不住,我只是太害怕了。”
鄭言連退三步:“你有什麽可怕的?”
陸禾哀切的看他一眼:“我怕你會随時撂開我,畢竟,除了你這裏,我再沒有地方去。”
鄭言眉頭緊緊皺起:“我應承過你,就必然不會食言。”
他似乎嚴厲太過,陸禾眼眶中盈起一層淚光,鄭言只好把話咽了下去。
正在此時,裕祁過來了,鄭言頭一次看自己這位下屬如此順眼。
裕祁将那幾包香料遞上,便一言不發的退了出去,如影子一般守在院子裏的黑暗處。
鄭言顯而易見的有些放松,他把香料遞過來,言簡意赅:“別人送的,用不着,給你。”
濃郁的香味叫她一下就分辨出那是什麽,陸禾有些意外,打開看了一下之後她将香料放在桌上,輕聲道:“我平日只佩桂花香囊,旁的香是一概不用的。”
她說得自然又輕松,毫無僞飾,可卻叫鄭言有些狐疑:“桂花廉價,似乎少見閨閣小姐用。”
他的聲音不自覺冷凝:“聽聞齊王妃于衣食住行最考究,她會允你用這等香料?”
陸禾斂眉,聲音也變得柔婉哀傷:“我娘最喜桂花香,自她離世,我常年只佩此香,只作懷念。”
鄭言的記性很好,他記得白日香料老板說過,齊王府的陸姑娘常年采買澤蘭香,陸禾又在騙他了。
可仔細一思索她騙人的因由,像是為了時刻提醒他,要他憐惜故人的女兒。
腦中有瞬間的深信不疑,陸禾仿佛真的如她一再所說的,時時不安處處憂心,以至于她千方百計的讨好自己。
思緒這麽一轉,鄭言不由生出了一些臆想,只是他很快冷了神情。
不管陸禾出于什麽目的,終究是在背地裏算計他。
鄭言準備立即打消她的念想,直接說出了自己原本的打算:“等到年後,我會收你為義女,如此,你便不必再恐懼不安了。”
倘或如此她還有旁的說辭,鄭言便不準備再寬容了。
聞言陸禾一怔,鄭言即然說收她做義女,那便是要正經入碟的。只要鄭言不倒,她的後半輩子也确實有靠了,只是如此一來,她便不能再拿那套舊說辭了。
但讓她這會兒說是因為愛慕鄭言——那太不實際,鄭言絕不會相信,只怕一過完年就立即把她嫁出去了。
心緒千回百轉,陸禾最後只低了頭扮可憐,苦笑一聲:“難道我就這麽入不得你眼?”
鄭言越來越冷靜,神情也越來越嚴肅:“陸禾,你從未入過我的眼。”
她倏地擡頭,一雙冷峭的眼睛裏滿是受傷,淚水幾乎快要溢出眼眶,可她卻死死含住不讓那淚落下來。旁人哭起來都是梨花帶雨,陸禾卻與旁人也不同,她像是高傲倔強的薔薇,哪怕被雨打了也高高立在枝頭不低頭顱。
鄭言發現,他更習慣這樣的陸禾,而不習慣時時在他面前示弱讨好的溫馴女子。她着意順從時,鄭言有時會生出一種拿她無可奈何的別扭感,她高傲清冷時,他才可以肆意直白的說任何話。
可這樣的倔強只維持了須臾,陸禾漸漸低下頭:“天色已晚,陸禾告退。”
她一向姿态挺拔,禮儀周到,今日卻腳步匆匆。鄭言見她她仿佛逃竄一樣快步出去,崩得僵硬的肩頭徹底放松,可轉眼又看到陸禾站着那塊地方有幾滴水,他一怔。
幾滴水重重的的砸在地上,邊緣開出漂亮的花,鄭言就一直站在那裏看着這幾滴水漬,直到它們變幹,地上的顏色變得一致。
這夜起了北風,嗚嗚咽咽,仿佛女人的哭聲。
将至子時,梧桐閣平日這個點應該早就熄了燈,今日窗戶中卻散出微弱的燭光。
陸禾坐在床上發呆,怎麽都睡不着;青玉睡在一旁的羅漢床上,早已香夢沉酣。陸禾今日有些沉重,她起身給青玉掖了一回被子,然後慢慢走到窗邊。
樹葉的影子在窗上搖晃,外面風聲悶悶,陸禾靜站一瞬,将窗戶打開。
北風瞬間肆掠着進了門,吹起她的頭發和裙擺,陸禾在徹骨的寒冷中得到一絲清醒。梭梭的樹影在她雪白的臉上輝映,皎潔的月光映亮她滿是仇恨的眼。
這風驚醒了青玉,她睡眼惺忪的走過來:“姑娘?”
見到窗邊裙擺翩飛的陸禾,青玉徹底清醒過來,忙過去關了窗:“姑娘,可別在過年時受了風,多不吉利!”
陸禾的聲音有些不真切:“讓一個絕望的人升起希望,再親手摧毀這個希望,是不是很殘忍?”
青玉不懂:“都絕望了,還怎麽給人希望呢?”
陸禾道:“硬塞給他。”
青玉張大嘴:“希望還能硬塞?”
陸禾慘淡的笑了一聲:“這世上每一個人,他們所擁有的東西,不都是上天硬塞給他們的嗎?出生時赤條條的來,父母給了血肉和愛,便有了割舍不斷的親情;長大後不知因由的便愛上某個人,愛上了便再不能放手;成親後娶一個女子,生下一個此前從未見過的娃娃,自然又是不能控制的疼愛。你看,父母之愛、伴侶之愛、子女之愛,哪一個不是先擁有了才有感受?這都是上天非要給你的。”
青玉一臉迷糊:“姑娘,我不懂。”
陸禾仿若未聞,喃喃道:“只有擁有了,他才會痛苦,情愛如是,子嗣如是。”
鄭言對任何人無情,所以沒人能傷害他,所以陸禾要想辦法讓他有情;鄭言不讓人替他生孩子,他不曾擁有過孩子便也不曾體會為人父的心情,只要他有孩子,那便是割舍不掉的軟肋。
“這些東西,我都要給他。”陸禾的眼睛亮得如一簇火焰。
“然後親自摧毀。”
不光這些,還有他如今擁有的一切乃至他的命,她全都要摧毀。
她要鄭言身心皆受盡折磨後,再讓他去死。
青玉有些被吓住,臉色有些蒼白,直到扶着陸禾上了床,她半靠在陸禾手邊,才敢輕聲說一句:“姑娘,青玉覺得你變了。”
陸禾摸摸她的頭:“哪裏變了?”
“我……”青玉張嘴,随即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就那日,你出嫁那日昏迷醒來,我……我就覺得姑娘不一樣了。”
從前,姑娘是心心念念要嫁給世子的,那日起來她就笑個不停,直到中午突然昏了一下,再醒過來,青玉便覺得姑娘仿佛變了一個人。
尤其姑娘還讓她去把鄭太師引到新房……
“那你害怕這樣的我嗎?”陸禾靜靜地瞧着她。
青玉咬着唇搖搖頭:“不,父母不要青玉,我是自小跟着姑娘長大的,世上只有姑娘對我最好。”
她像是發誓一樣鄭重:“不管姑娘變成什麽樣,青玉都會永遠跟着姑娘。”
陸禾已然閉上眼睛。
青玉便蹑手蹑腳把燈熄了,重新回到榻上躺下。
黑暗中,陸禾悄悄看着青玉的方向,想到她上輩子的慘死,陸禾的淚水就跟斷了線一般。
“對不住。”
重活一世,又把你拖到一團渾水裏來了,你本該遠走高飛安穩度日的。
那頭青玉的聲音細細的:“姑娘?”
“睡吧,青玉。”陸禾翻了個身,默默擦去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