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買香
買香
今日朝會散得早,鄭言出宮時才剛到午時。
他坐着轎,周圍盡是黃金鐵騎擁護,一同出宮的官員們都退避三舍,直等鄭言的隊伍走遠了才紛紛往外走。
“這結驷連騎的,比皇上出行還威風!”有文官在後面鄙夷的怒斥。
“莫兄慎言!”立即有人扯了這位文官一下,意味深長道:“這可是在宮門口。”
這文官怒然拂袖:“哼!左右不過一條命,我可不怕鄭言!”
“莫大人口氣倒大!”身後一個圓滑的聲音傳來,他們回頭,卻見是光祿大夫呂甘。
這位莫大人頓時冷哼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光祿大夫!你這貴婿剛走,還不緊趕着去他府上奉承!”
衆人皆知呂甘将女兒送到太師府做妾,此時一聽莫大人這話,頓時個個神情微妙。
呂甘臉上青紅交加,正欲挽尊,誰知莫大人竟然上馬便走了,只留下一騎飛揚塵土。
鄭言聽到外面急促的馬蹄,掀簾一敲,只看見鮮紅的補鶴官服,似乎是個文官?
尚未開口問話,外面裕祁便道:“這人明知太師車駕在此,也不避讓,屬下是否要去查查此人是誰?”
朝上那些文官個個自诩正氣,可誰又敢真正公然與他作對?只敢在這私下耍些威風,鄭言冷冷道:“大路朝天,我還能獨占這條路不成?不必管他。”
正要放下簾子,忽看到路邊一家香料鋪子,他眉頭一沉,忽想起了什麽,叫隊伍停了下來。
開在皇宮附近的香料鋪,只怕便是整個京城最好最佳的。
鄭言一下轎子,目光鎖在這家鋪子上,裕祁立即便帶着人進去清理。待鄭言走到門口時,客人已全部被清走。
Advertisement
金甲護衛昭顯來人的身份,亦如高牆隔開衆人,男男女女的視線只敢在鄭言身上停留一瞬,而後全都低下了頭。
香鋪老板迎出來,長腰佝偻着,為他引路:“太師大人光臨小店,實在蓬荜生輝,不知太師要買些什麽?”
四面牆上高聳木格,每一格上面都标注着香料的名字,一眼掃過去直叫人眼花缭亂。
鄭言問:“有桂花香嗎?”
老板一愣,賠着笑臉:“一到八月,桂花處處有,此香常見且又便宜,因此小人鋪中倒不曾賣。倒是有桂花頭油,太師要瞧一眼嗎?”
鄭言一愣,搖頭,便要出去。
老板忙道:“太師難得臨賤地,小人倍感榮幸,想呈送些香料給太師,或能讨府上夫人小姐們的喜歡。”
鄭言便停下腳步:“随意拿一些吧。”
老板頓時喜不自勝,推開夥計親自上了櫃臺,取油紙包香料,口中念念:“京城最大的香鋪便是小人這裏了,小人不敢誇口,京城所有的貴家女眷都從這裏采買!不管是沉水香還是月麟香,便是稀少的蘇合香小人這裏也有些存貨……”
鄭言忽打斷他:“齊王府也是在你這裏采買?”
老板慣性道:“齊王府現如今仍服着喪,不好用香的,不過他們府上的陸姑娘倒是……”話說到這裏,老板忽然想起了什麽,臉上頓時一白。
雖是平頭百姓,也能知曉貴族一二事,老板深悔不已,一時說順了嘴竟提起了那位。雖聽說那位陸姑娘現今在太師府千金玉貴,但畢竟曾惹出那麽大一件事,誰曉得能不能在鄭太師面前提呢?
老板正吓得惴惴不安,忽聽鄭言問:“陸禾?她以前也在這裏買香?”
老板顫顫巍巍:“是。”
“她都用什麽香?”
“陸姑娘常年在小人這裏買澤蘭香。”老板福至心靈取出一包澤蘭香:“此香味清淡,不比別的香料味道濃郁,最是清新不過。”
鄭言點點頭,不再言語。
老板包好香料,點頭哈腰的送到裕祁手上。
鄭言朝裕祁颔首,而後走出去,裕祁則掏出一塊金元寶放在櫃臺上。
後面老板的聲音夾雜着喜悅和谄媚:“小人如何敢收太師的錢——”
鄭言已然上轎遠去。
看着手邊沉甸甸的幾包香料,鄭言不由陷入沉思。
回到府上,卻正看見偏門出去的一位老大夫,鄭言見是雙琴親自送出來,便多嘴問了一句。
雙琴道:“是給陸姑娘看平安脈的。”
本是随意一問,可聽到陸禾的名字,鄭言腳步一頓,走到大夫面前:“她身子如何?”
這張內斂藏鋒的面容端方有致,一雙烏沉沉的眼睛卻有數不盡的威嚴,大夫頓時便有些冒冷汗:“姑娘除了……除了肺腑弱、氣血虛,并沒有大的問題。”
官海中沉浮數年,鄭言一眼便看出這個大夫的心虛,他轉身往裏走,留下一句話:“把先生帶進來。”
到了書房,大夫的腿都已經軟了。
鄭言就讓這個人跪在桌前,自己進了屏風後,任由奴仆為他換衣服、上茶。約莫過了一刻鐘,他才出去,這大夫背上便已濕了一片。
鄭言冷若冰霜:“這大冷天的,你很熱?”
“不、不、不敢……”大夫連話都說不囫囵了。
鄭言看向雙琴:“一貫來太師府看診的,我記得是姜大夫。”
雙琴解釋:“姜大夫回家祭祖了,過了十五才回來,這是他的徒弟。”
鄭言端起茶盞,不慌不忙的用盞蓋拂去茶沫子,緩慢開口:“記得姜大夫之前府上來過一位庸醫,大約是□□年前的事了。”
乍然提起這事,雙琴起先還不解,然而到底跟了鄭言這些年,他眼波一動,雙琴便知道主上的意思。
溫和的女子斂了眉,語氣中漸漸帶上敲打的意思:“太師記性好,是八年前的事,那位胡大夫斷錯了喜脈,被打斷手腳趕出了京城,聽說如今靠乞讨度日呢。”
大夫渾身都哆嗦起來,顫抖着手把那只玉镯拿出來,抖着蒼白的唇,将給陸禾看診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包括陸禾所問生育之事,以及最後索要的那兩味藥。
雙琴不免染上憂容:“要兩味藥也不是大事,陸姑娘何必這麽偷瞞着?”
鄭言肅聲問:“她要的是哪兩味藥?”
“促進男女歡好的銷魂藥和利生育的坐胎藥。”
鄭言聽完,便讓雙琴把這個大夫趕出了府,自己獨坐書房沉思起來。這兩味藥,不免讓他想起了姬妾争寵的手段。
陸禾不知吃了什麽迷魂藥,怎麽鐵了心要賴在他身邊麽?鄭言頓時覺得有些難以言喻,陸禾總是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倒叫他連拆穿也不是警告也不是。
靜坐半晌,鄭言終是決定先按下不表。
待到晚飯陸禾過來時,只見她眼角眉梢都是輕快,鄭言反倒覺得可笑。府中除了淑棠,再沒有其他女子敢背着他做出什麽拙劣的勾引手段,哪怕淑棠也只敢送些點心做些針線勾着他,再大膽一些就總是裝病叫他過去。
陸禾真是膽大包天,竟想出給他下藥?還要了坐胎藥,莫非她以為懷了他的孩子,他便會娶她?見陸禾仍是一無所覺的模樣,鄭言生出一種貓捉老鼠的趣味,嘴角忍不住揚起來。
“太師今日心情好似不錯?”陸禾見到鄭言的淺笑,竟有些惴惴。他平日不是板着臉不茍言笑,便是陰沉着一雙眼喜怒難辨,今日忽然而來的笑意,只讓人覺得處處別扭。
“後日便過年,自然高興。”鄭言又板正起一張臉。
見他又變得不鹹不淡的,陸禾小心周全的開口:“後日除夕,可以跟你一同守歲嗎?”
“不可以。”鄭言直接拒絕。
“也是,你該跟你的姬妾們一起過。”陸禾有些難過的嘆了一聲:“我是個外人,原不該提這個要求,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以退為進倒用得不錯,鄭言不動聲色的想着。
見鄭言久久沒有言語,陸禾便不再開口,心中暗暗想着到時再用旁的辦法把他引來。因此吃完飯,陸禾便預備回去了。
剛行萬禮往外邁了一步,鄭言卻叫住她:“不忙,有東西給你,先坐會兒。”
可陸禾剛坐下,鄭言想起帶回來的香落在了轎子上,于是将裕祁喚進來:“去把轎子上的東西拿來。”
陸禾有些好奇,鄭言會給她什麽東西?
那廂裕祁匆匆去取物件兒,這邊侍女将茶水點心都上到桌邊,便靜靜退下去了。鄭言略漱了漱口,起身去了裏間的書房。
陸禾只坐了片刻就起身了,難得和鄭言獨處的時候,何必傻坐着。走進兩步,她瞧見鄭言正坐在書桌邊處理信件,此刻去打擾只怕會惹他嫌,陸禾便百無聊賴的參觀起外間來。
鄭言房中陳設十分古樸大氣,尤其是正堂深處的紫檀羅漢床,一點雕花也無,打磨得光滑亮澤的木頭十分典雅。
陸禾打量了一會兒,餘光瞟到左邊的卧房,其實陸禾做女奴的那段時間對這間屋子已然熟透。
但她不曾真正仔細打量過各個角落,如今再看來,倒覺得鄭言的品味不俗。
餘光忽瞥到卧房中的那扇屏風,陸禾輕手輕腳走進去,看着這扇被靜榕索要無果的屏風。
她第一次守夜,不知鄭言是為了折辱她還是有什麽其他原因,叫了靜榕過來。陸禾清晰的記得那夜,靜榕問鄭言要了好幾件珍寶,鄭言都答應了,唯有這扇屏風鄭言沒有答應。
不過陸禾看這屏風,也沒有覺得什麽特別的,上面一棵郁郁蔥蔥的梧桐樹,樹下兩個小孩兒在玩耍,樹後的房子起了炊煙,遠處一輪落日紅豔似火。
“亂走!”鄭言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低沉如耳語般的聲線,仿佛深沉渾厚的低音革胡。
陸禾猛地轉身,誰知他站得那麽近,她的額頭擦過鄭言弧度精致的下巴,鄭言仿佛被燙到一樣退了半步。
“你吓我。”陸禾仿佛撒嬌一樣,可這樣軟綿綿的語氣,她仍是一張半冷半嬌的神情。
“你在我屋中亂走,還怪我吓你。”鄭言低頭俯視着她,嚴肅的面孔叫人緊張。
陸禾兩只手揪着自己的袖子,低聲道:“就是坐的有些無聊。”
鄭言許久沒有說話,陸禾心想,亂走他也要生氣?
正亂想着,鄭言忽然靠近,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實在給陸禾添堵。她正提着心,眼前這雙濃黑似墨的眼珠渲染上一些好奇:“有一件事,我一直想知道。”
“什麽?”
“那夜,你是用了什麽藥把我迷倒的?”
“哪夜?”陸禾有些緊張。
鄭言睨了她一眼,站直身子。
哪一夜?彼此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