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畫
作畫
火籠裏剛添的柴火,送飯的侍女靜悄悄立在一旁,陸禾對着滿桌佳肴,有些提不起胃口。
鄭言連和她吃頓飯都不肯,面都見不到,又談何動心?陸禾幽幽嘆了一口氣,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青菜便停了。
“收走吧。”
桌上米飯都未動一下,侍女猶疑了一下,卻不敢說什麽好話,立即便動手收拾。
夜幕降臨,忽有侍女道蘇右安請她過去。聽到蘇右安這個名字,陸禾瞬間心念一動,立即跟着侍女出門。
染墨齋在門客們居住的右院,從女眷們居住的後院過去,定會經過鄭言的居所。
打着燈籠的侍女屏息走在前面引路,陸禾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穿過花園,果然見到回廊那邊的屋子亮着燈。
“我的披風忘記拿了,可否勞你回去給我取一下。”陸禾輕聲道。
“是,不過恐要姑娘在此處略等等。”侍女坐看右看,把陸禾引到紅柱下面,道:“這兒稍微能避避風,姑娘略站站,婢子即刻便回。”
等侍女一走,陸禾便佯裝懶散,沿着回廊慢走。
漸漸近了鄭言的書房,裏面燈影偶爾閃爍,但卻沒有一絲聲響。
“什麽人!”一聲怒喝。
陸禾肩頭一僵,但于瞬息之間她反應過來,裝着被驚吓,左腳故意踩空,順着回廊臺階歪了下去。
腳踝上一陣鑽心的痛,陸禾發出一聲飽含痛楚的悶哼。
陰影處一個男人走出來,陸禾認出了這個人,是時常跟在鄭言身後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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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自己,也是一陣訝異:“怎麽是你?”
房中鄭言也聽到動靜,快步出來。他穿着玄黑的衣袍,冷漠卻嚴肅的面恐在夜色中猶如發光的玉石,他一見到陸禾,眉間就不自覺的皺了一下。
“怎麽回事?”低沉的聲音穩重如鐘。
裕祁退了一步,道:“屬下看到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還以為有人窺伺大人,誰知道是……”
年輕的侍從抿着嘴,有些不知道怎麽往下說。
陸禾穿得單薄,被凍得鼻頭紅紅,因為腳上的痛楚而白了臉,眼中含着淚,像是受驚的白兔。
看上去嬌弱無依的美人,鄭言卻沒有任何憐香惜玉,連過去把她扶起來都懶得上前。
“蘇右安叫我過去,走到一半有些涼,侍女便替我回去取披風了。”陸禾見鄭言沒有任何扶自己起來的意思,含着淚強撐着站起來,眸子在裕祁那邊轉了一下,她低聲道:“誰知道暗處突然跑出來一個人,沒設防倒吓了一回,叫太師見笑了。”
裕祁磕磕絆絆的解釋:“屬下、也、也沒想到是陸姑娘……”
鄭言負手站在遠處,他淡漠的掃了陸禾一眼:“既是誤會,散了吧。”
轉身就走。
裕祁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只剩陸禾攥緊拳頭,低聲道:“我……我扭到腳了。”
鄭言回頭,有些莫名其妙陸禾跟他說這些:“扭到腳會死人嗎?”
陸禾一怔,随即不再言語,默默的扶着廊上的欄杆坐在地上。
鄭言瞪着她:“你坐這裏幹什麽?”
搞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是故意給他看?他有些嘲諷的想,那她可打錯了主意,只要她不死在自己面前,她以為自己對她還會有什麽憐惜?
陸禾半低着頭,道:“走不動,等侍女來找我。”
這人不是問些廢話麽?扭了腳,難道讓她飛走?陸禾心中微微惱怒,誰知鄭言無動于衷,讓她白白扭傷。
鄭言當即進了屋,可進去片刻後他又出來。神色可怕的盯了陸禾一瞬,把一件披風扔在她腿上,而後重重的關上了門。
陸禾一口氣憋在心口,上不起也下不來。
半晌,侍女取了披風回來,見陸禾坐在地上不由吓了一跳。
“婢子去禀報雙琴姐姐,立即給您請個大夫來瞧瞧。”侍女白着臉把她扶起來。
陸禾活動了一下腳踝,擺擺手,道:“也不是很嚴重,以前也有扭傷的時候,待一會兒就好了,還是不要讓蘇公子等着,就這麽扶我過去吧。”
“可……”侍女有些着急,萬一這位陸姑娘在她的陪侍下出什麽事,她一個侍女哪能擔待?
“太師說過,蘇公子有什麽要求,我當盡力滿足。”陸禾瞟了那扇緊閉的門,深吸一口氣,抓住侍女的胳膊:“走吧。”
一瘸一拐到了染墨齋,倒把蘇右安吓了一跳。
“你這是怎麽了?”蘇右安放下筆,迎過來。
“過來的路上不慎扭了一下,不妨事。”陸禾道。
侍女将陸禾扶着坐好,蘇右安便立即走近,他蹲在陸禾面前,好涵養的問:“不介意的話,我替你瞧一瞧?”
陸禾輕輕點頭。
蘇右安把她的裙擺往上提了一下,脫下她的鞋襪,只見纖細的腳踝上紅了一片。蘇右安笑了,恰如晴光破陰霾,綽約得讓人驚嘆,如何有這般風姿的男人?
只聽他道:“還好,沒有發青,用薄荷油揉一揉便好了。”說着便讓侍女去取薄荷油。
趁着這空檔,蘇右安把桌上的畫拿過來,畫沒畫完,只畫出了一張女人面。這張臉很美,卻很陌生,除了右眉尾的痣和兩頰的梨渦有些熟悉以外。
陸禾看看畫又看看蘇右安,可算知道他找自己來做什麽了。
“太師叫我畫的這幅畫,太難。”蘇右安一邊看畫,一邊端詳陸禾,而後啧啧兩聲:“只好把你叫過來,我一邊比着一邊畫,或許容易些。”
他看了陸禾一會兒,無奈的倦眉笑了一聲,然後把畫撕了。
“撕了做什麽?”陸禾倒不解了。
蘇右安把撕掉的畫扔到屋角的竹簍裏,陸禾看到裏面有多幅被撕掉的畫,頓時明白過來,想來他前面已經撕掉很多幅敗品了。
“勞煩陸姑娘在這裏坐一會兒。”蘇右安給她手邊上了茶,拿了糕點,然後又回到了書桌邊。
他鋪開紙,邊看着陸禾邊落筆。
陸禾便自在的喝着茶,吃着點心,靜靜的出神。
屋裏點了數盞燈,搖曳的燈光升姿,照得蘇右安的臉格外耀眼,他時而會專注的看陸禾一會兒,時而許久埋頭落筆。半散下來的頭發肆意落在肩頭,淺色的袖袍上暈滿了濃墨,饒是對他毫無旖旎之心的陸禾,也覺得心跳有些快。
陸禾不禁思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例外,可為何鄭言卻對她視若無睹?
這麽想着,不由就蹙了眉。
蘇右安再擡頭觀她時,發覺她似乎陷入了某種愁思,不展的眉頭低垂的眼眸讓他沒法繼續往下畫,便停了下來問道:“為何突然不快?”
陸禾下意識的便喃喃問道:“難道是我不夠美麽……”
蘇右安一愣,随即笑了起來。
陸禾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話問了出來,頓時臉上有些燒紅。
畫了足有半個時辰,蘇右安也趁機休息,他活動了一下手腕,笑問:“蘇某好奇得很,陸姑娘為何有如此疑問?”
陸禾抿着唇,慢慢搖頭。
蘇右安走到桌邊,拎起茶壺喝了口水,而後笑着對陸禾道:“蘇某走南闖北多年,不敢說狂話,所見美人沒有八千也有一萬,陸姑娘的容貌當屬上上姿。”
随意的恭維,并沒有任何讨好的意味,反而讓人覺得信服,陸禾彎了彎唇:“蘇公子拿我取笑了。”
“并沒有取笑你,”蘇右安笑起來,有股風一樣的灑脫:“從前在京城女眷中,皆流傳陸姑娘的美貌,因此,蘇某并不是假話。”
陸禾展顏一笑:“蘇公子謬贊。”
這笑過于耀目,蘇右安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他定定的看着陸禾,輕聲道:“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
“陸禾當不起,不過……”陸禾微笑:“這詩說蘇公子,才相得益彰。以前我常聽人說,京城百千才俊,不及蘇郎俊逸。”
蘇右安大笑起來,急忙止住:“罷了,還是別繼續說下去了,見面的日子還長,我可不想每次與你相見都要先互相奉承一番。”
飲完水歇夠了,蘇右安把畫紙拿到陸禾近前,讓她點評。
畫上的人與自己太過相似,可正是因為太過相似,嘴角的梨渦像是硬點上去的,給畫中人添了一絲僵硬——陸禾自己是沒有梨渦的。
她微微嘆氣:“并不像她。”
“不像誰?”蘇右安反應過來,随即道:“鄭太師叫我畫的,确有其人?”
這倒讓他覺得驚奇了,還當鄭太師有什麽古怪癖好,美人就在眼前,卻非要畫一個肖似美人的“美人”。
卻原來,是當真有這麽一個人,與陸禾相似……
蘇右安問:“是你什麽姊妹?”
陸禾搖頭,卻不欲往下說了。
蘇右安坐下,支着頭,手指靈活的轉着畫筆,像是有些難辦。過了會兒,他愁眉展開:“既然你知道那人的模樣,你來畫不就行了?”
陸禾搖頭:“我不會作畫。”
“我可以教你。”
“那這可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
蘇右安挑挑眉:“這也簡單,我只教你畫臉。”
似乎……也不是不行,可陸禾還沒點頭,蘇右安就道:“就這麽說定了,你每日來我這裏,我教你做畫!”
陸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這似乎是鄭言交給你的差事。”
“這差事太難,太費時間,我可不想在這裏待太久。”蘇右安站直,沖她行了一禮,好言央求道:“若陸姑娘應下,蘇某感激不盡。”
陸禾似笑非笑:“鄭言交代讓我對你所提之事盡力而為,我怎敢拒絕?”
蘇右安再行一禮,笑道:“多謝陸姑娘。”
此時外面腳步聲踏踏幾聲,侍女拿着薄荷油過來了。
“你把油倒在手心,替她揉一刻功夫。”蘇右安對侍女吩咐道。
侍女當即也照做,果然腳踝上疼痛稍減,待侍女替她穿好鞋襪,陸禾便起身告辭:“今日已晚,我明日再來。”
腳上的痛已經微不足道,可她仍是扶着侍女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蘇右安見狀,叫住她:“當真好轉麽?陸姑娘,不要逞能。”
陸禾咬咬唇,眼眶有些泛紅。
蘇右安便道:“這樣罷,我送你。”
他似乎想把陸禾抱起來,可又有些猶豫:“被人看到,是否對你名譽有損。”
陸禾容色悲涼:“我有何名譽可言?”
幽幽一笑,她看着蘇右安:“況且在別人眼裏,那夜我已然伺候過你了,不管你我是否光風霁月,旁人該說的依然會說,何必管那些人。”
蘇右安疏朗的笑了一聲,随後将她打橫抱起,穩穩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