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姬妾
姬妾
梧桐閣住進了新的女子,可這女子并非鄭太師的姬妾。
寂靜了三五日,梧桐閣陸續有人到訪,第一個來的,居然是靜榕夫人。
靜榕一進來眼神就先鎖死在高櫃上的金邊花瓶,随後看到陸禾在給她沏茶,脫口便問:“你這裏怎麽也沒個貼身伺候的侍女?”
陸禾與她開始交談,始于在鄭言房中伺候那一夜,陸禾唯一記得,靜榕是個喜歡銀錢的女子,說話也直白得很。
對于自己的私密房事被陸禾看了全程的事,靜榕也仿佛毫不在意,沒有半分尴尬。
因着這份直白,也因着那雙肖似娘親的眼睛,陸禾願意和她說幾句話,倒完茶道:“我不喜歡不熟悉的人伺候我。”
靜榕撇撇嘴,坐下:“有人伺候不要,不會過日子!”
一口氣把茶喝完了,靜榕又把杯子推過去。
陸禾安靜的給她續茶,水在杯口二分處停下,誰知靜榕卻玩笑道:“喝你杯茶,你倒小氣,水也不給倒滿。”
陸禾詫異了一下,回顧起幾次見靜榕她的舉止,猜到她出身或許不是很高,于是便淡淡解釋:“給來客倒滿茶水,是為趕客的意思。”
靜榕一愣,揮了揮帕子:“你們大戶人家出身的規矩多。”
她老牛飲水似的又喝了一杯茶,看她那架勢倒像江湖中人喝酒般的豪邁,靜榕道:“你倒是比淑棠那些女人要好得多,要換成她們,早該拐彎抹角諷刺我了。”
陸禾毫無感情的彎彎唇,再次給她續茶。
靜榕握着杯子,和她對視半晌,然後問:“你怎麽也不好奇我來做什麽?”
陸禾這才好整以暇地開口:“哦?那你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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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榕拿帕子擦擦臉頰上的水漬,道:“前陣子雙琴叫人大修梧桐閣,淑棠還以為太師終于答應她讓她住進來了,在我們面前炫耀了好幾次,如今你住了進來,她只怕不痛快死了!就為這個,我也得來你這兒坐坐!”
十足的幸災樂禍,叫陸禾覺得有些淺薄的可笑,卻又有種潦草的可愛。見這杯茶還剩大半,陸禾将窗臺邊的點心也拿了過來,靜榕毫不客氣,道了聲謝就吃起來。
“其實我也是來跟你賣個好。”靜榕邊吃邊道:“早知道太師對你不一樣,沒準你也會成為他的人,你要是成了太師的人,定能把淑棠給壓一頭。”
陸禾好奇:“你很讨厭淑棠夫人?”
靜榕白了她一眼:“你第一回進太師府就被她打了一頓,你難道不讨厭她?”
拿起第二塊糕點,靜榕說話又快又直:“她爹是從二品光祿大夫嘛,出身尊貴的貴女,自然高高在上,對誰都頤指氣使。”
光祿大夫的掌上明珠,嫁給鄭言也只能做妾,可見鄭言權勢之盛。出了回神,陸禾扯出一個平靜的笑:“你是哪一年進太師府的?”
“我啊!”靜榕閑閑的擺弄指甲,而後道:“大約是三年前吧,太師途徑一品樓,恰好我在門口送客,不知怎麽就入了太師的眼,就被帶回來了。”
“你不知道嗎?我是一品樓的歌姬。”靜榕見她有些驚訝,擺手笑了笑:“這才是淑棠恨死我的地方,她一個官宦之後,和我這樣的人平起平坐,剛進來那一年她可給我找了好多麻煩。”
“淑棠夫人比你先進府?”
“她比我先進府兩年,出身高,也愛折騰,姬妾間自然就慢慢以她為先。”
陸禾逐漸的開始試探:“因為她出身高,所以……太師最喜歡她?”
靜榕不屑的笑了一聲,随即面容有些黯淡:“喜歡?滿府女人,誰能得到太師半分真心?”
默然片刻,陸禾給她續茶,不着痕跡的引誘她說更多:“我看太師應當很喜歡你,那夜,你問他要東西他都給你了。”
靜榕好笑的搖搖頭:“金銀錢財,太師從不吝啬,對他而言都是些小東西,自然我要就給我了。”
見陸禾抿着嘴笑,靜榕的身子稍稍前探:“你別笑話!太師半年也叫我伺候不到幾回,我不趁着他叫我服侍的時候要東西什麽時候要?”
說罷她嘟哝着:“什麽真心啊情啊愛的,哪有真金白銀來得實在……”
“這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陸禾看上去贊同的點頭,然後裝着閑聊的模樣開口:“依你這麽說,太師府裏還是淑棠最受太師喜歡,前幾日宴飲,都是淑棠陪侍在側。”
靜榕又是一聲輕笑:“她要真有太師半分真心,至于還是個妾嗎!我看吶,滿府裏的姬妾,只怕還比不上雙琴和梅婆婆在太師身邊的地位呢。”
陸禾道:“她們再如何被看重,終究是奴婢之流,你是他枕邊人,說這些話,聽着叫人心涼。”
“雙琴和梅婆婆在太師身邊伺候了多少年!我們哪裏比得上。”靜榕嘆了口氣,把茶水飲盡:“枕邊人……唉!陸姑娘,你前幾個月日夜在太師房中伺候,難道你看不明白嗎?”
陸禾一愣,随即搖搖頭。
靜榕道:“那個把月你看得分明,太師統共叫過我們幾回?”
她們?陸禾理解了一下,心道靜榕口中的她們,大約就是府裏的姬妾們。前些日子……似乎只有一個靜榕,一個淑棠,再無其他人。
“唉——這麽多女人,外人只道太師夜夜笙歌呢!哪裏知道我們的苦!跟守活……”靜榕急急止住話頭,臉色有些不好看:“我倒不是抱怨太師,就是一時嘴快……”
“夫人心直口快,陸禾不會往外頭說什麽。”陸禾道。
日頭逐漸至正中,已是午時,靜榕便不準備坐了,起身要告辭。臨走時,看到裝糕點的盤子,不由眼睛就是一亮:“這個盤子是越窯白瓷啊!”
陸禾暗暗覺得有些好笑,靜榕出身不高,規矩也不大懂,可眼力倒着實厲害。
“太師對你真好。”靜榕戀戀不舍的看着這個盤子。
“這是雙琴置辦的,”陸禾把糕點倒出來,将盤子遞過去:“你要是喜歡,就帶走吧。”
靜榕的眼神瞬間發亮,活像是被鬥大的金元寶砸了頭,她立即将盤子接了過去寶貝似的揣着:“如此,就多謝陸姑娘了,以後陸姑娘有什麽要我相幫的,盡管開口。”
陸禾只微微屈身行禮以示回應,但靜榕喜得什麽都顧不得,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寶貝那個盤子。
心性簡單的女子,陸禾暫時倒不欲利用她做什麽,只是安安靜靜地目送她離開,而後閣樓裏恢複了寂靜。
獨自倚靠在窗臺,陸禾看着梧桐樹發呆,同時算起時間,她搬進來五日,鄭言沒有露過一次面。
倒還真不如以前做女奴時,日夜在他房中守着倒還近水樓臺,可那時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白白浪費了時間,陸禾微微有些惋惜。
冬風一吹,梧桐樹開始梭梭掉葉子,陸禾将茶爐熄掉,決定去水房那邊找雙琴。
雙琴正在對賬,太師府的幾位小管事恭敬的立在一旁,見陸禾來了,幾位小管事沒有聲息的給她行了個禮,頭埋得更低等在桌案旁。
“你怎麽來我這兒了?”雙琴笑看了她一眼,拿筆的手卻不停歇,她邊飛速寫字邊笑道:“你該叫個小侍女在你房中伺候着,傳話啊還是倒水便輕省些。”
陸禾只微微笑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待。
過了會兒,雙琴把手頭的事都做完了,把管事們打發走,才拉着陸禾坐下。
雖有婢女之名,但雙琴在太師府的權利,甚至比淑棠還要大。陸禾不敢因她對自己的親和而放松,仍舊端着客氣,問:“太師,這幾日在做什麽?”
雙琴笑着搖搖頭,給她遞上一枚柑橘:“陸姑娘,咱們府裏有條規矩,太師的行蹤不可輕易打探的,要叫太師知道他只怕會罰你。”
“我沒有打探,我在直接問你。”陸禾似笑非笑。
“你問歸問,可我不敢答。”雙琴見她拿着橘子不動,于是又拿回來給她撥開,把橘瓣放在她手心。
一觸到陸禾的手指,雙琴驚呼一聲:“怎麽這麽涼?”
又見陸禾只穿着一件輕便的大紅羅裙,雙琴有些擔憂:“穿這麽些就出門了,你身子本就不結實,仔細凍病了。”
雙琴轉身從箱子裏翻出一件披風,看樣子是要給她披上,可到了近前便猶豫了:“陸姑娘要是不嫌棄,我的衣裳可以先将就一下。”
她雖對鄭言真心,可剛剛那一下的關切卻不似作僞,只是下意識如此反應,陸禾內心有些松動,把那件披風拿了過來。
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坐下,陸禾一瓣一瓣吃着橘子。
雙琴問:“你是找太師有事?”
陸禾道:“幾日不曾見太師,我想同他一道用頓晚食。”
“我還以為什麽事!”雙琴道:“放心吧,今日太師一回來,我便跟他轉達。”
“還有……”陸禾慢慢開口:“昨日我想出去走走,可過了花園便被人攔住,不讓繼續走了。”
雙琴解釋道:“穿過花園是太師的院子,自然不能讓人輕易走動。”
“如此,我要出門豈不是也不能?”
“女眷們出門,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便會安排馬車和仆從。”雙琴溫和的笑笑:“陸姑娘以前住在齊王府,應當也是這個規矩。”
一家中除了主母,任何女眷出門都是要先上報的,陸禾以前住在齊王府時亦是如此,她知道雙琴沒有說假話。
“那今日,勞煩你替我傳達一聲。”陸禾再次提了一遍:“若太師得空,我想與他一同用飯。”
雙琴果斷應下:“陸姑娘放心,我必不敢隐瞞的。”
陸禾無言,便起身回去。
外頭雪化了一半,屋檐下滴滴答答的落着雪水,穿過回廊時,一滴雪水滴進衣領,陸禾脖子上陡然冰涼,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對比起穿着單薄的陸禾,鄭言穿得便厚實多了,上好的狐皮大氅将精致的朝服包裹住。他一進門,伺候的女奴便将暖爐拎到近前,又有婢女替他換衣。
想着今日和齊王的一番商談,鄭言将心腹裕祁喚來,沉着臉讓他着人把庫房裏的一尊半人高的南海琉璃觀音像送到齊王府。
為了陸禾的事,他跟齊王周旋了半年,如今總算把事了了。先前齊王府那不死不休的态度,實在讓人頭痛得緊,如今為了蜀中的封地,齊王總算肯退步。
坐着看了些信件,雙琴過來了,卻不是準備飯食,而是告訴他陸禾想跟他吃頓飯。
想都沒想,鄭言便冷着臉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