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相
真相
床榻上鋪着錦襦,人躺在上面如卧雲上,陸禾已經很久沒睡過這麽軟的床榻了,哪怕外面一夜北風呼嘯,她都睡得格外香甜。
再起床時,整個屋子一片雪亮,睡在茶臺上的蘇右安已不知所蹤。
陸禾坐起來,聽到外面咻咻破空之聲,她推開窗,看見滿地大雪,蘇右安正在院子裏練劍。
見陸禾站在窗口,蘇右安收了劍,調了一回氣息,看過來:“是我吵醒你了麽?”
陸禾緊了緊麻衣,搖頭:“我每日都是這個時辰醒的。”
“你每日醒這麽早……”蘇右安詫異之下,想到陸禾如今的身份,便将将收了聲。
陸禾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可一吸冷氣,她那單薄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捂着嘴咳了幾聲。
估摸着再有半柱香的時候,太師府的奴仆們便要起身在各處伺候了,陸禾便對蘇右安道:“蘇公子,奴有一個不情之請。”
蘇右安灌下一大杯水:“只要不是難事,蘇某定會做到。”
蘇右安竟然這麽說,陸禾意外之餘便安心了,她道:“若是太師大人問起昨夜奴是如何服侍的,請公子替奴多多美言,畢竟,我還要在這裏讨生活。”
蘇右安失笑:“我對美人,向來只有好話。”
外頭漸漸有了動靜,侍女們捧着洗漱之物湧入,陸禾淺淺一禮,在這些穿着精致的侍女們進來時慢慢退了出去。
踩着雪回了奴隸院,陸禾看到屋裏有七八個女奴坐在屋中休憩,此時正是幹活的時候她們卻未出去。
轉念一想,陸禾明白過來這些定然是昨夜去伺候客人的女奴,和她一樣。
見她進來,這些女子面上有些好奇,可平日陸禾總是獨來獨往,她們倒也不好前來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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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院中的井裏打了水洗漱,陸禾聽到屋裏小聲的議論:
“你昨日伺候的那位王大人如何?”
“醉如豬一般,別提了!你呢?你不是去了那位探花郎房中麽?”
被問話的女子就可惜的嘆了口氣:“那位大人瞧上了應秋姑娘,一直拉着她說話呢,我一晚上都跪在地上伺候,膝蓋都跪紫了,那位大人正眼也沒瞧我。”
靜默一瞬,又有女子道:“咱們這些人,和有名有姓的女侍自然是不能比。”
伺候探花郎的女奴便自嘲:“是啊,我昨夜瞧着探花郎很是喜歡應秋姑娘,可也只敢拉着她說說話,不像咱們似的……”
屋中又靜了許久,有女奴道:“不曉得那位蘇右安公子如何?若是昨夜去伺候他就好了。”
旁邊立即有低聲的嘲笑:“就你?”
“我怎麽了?”說話的人刻意把聲音壓低:“既然陸禾能去,我為何不能去?”
陸禾還是聽見了,她臉上還淌着水珠,聽到這話不由就發了一會兒怔,接着又聽到裏面有人道:“陸禾跟咱們不一樣。”
她自嘲的搖搖頭,馬上就有女奴替她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有什麽不一樣的!都是一樣的人……”
陸禾站起身,把盆裏的水重重的潑在地上,屋裏的聲音頓時消失了。
回到屋裏,她沒有看其他人的臉色,徑直去了自己在角落裏的鋪蓋,脫掉外衣躺了進去。
睡不足一個時辰,雙琴便過來了。
屋子裏的女奴見到雙琴全都站起來行禮,雙琴點點頭,然後走到陸禾榻邊。素淨的臉埋在半舊的鋪蓋中,陸禾睡得恬靜,發絲松散如雨後慵懶的玉蘭。
雙琴看着沉睡的陸禾,不由心生疑惑,她知道陸禾昨夜去伺候蘇右安了。至于怎麽伺候的,不消說大家都心知肚明,雙琴只是不明白,為何鄭言會同意?
她伺候鄭言這麽多年,最近越來越摸不透他的意思了。
想了一回,雙琴把陸禾輕輕搖醒,道:“起來吧,跟我去見人。”
陸禾揉了揉眼,尚有些困意:“見誰?”
雙琴溫和的笑笑:“你一直想見的人吶,快起來吧。”
她把陸禾的外衣拿上,親自給她穿上。
陸禾也瞬間清醒,只略微把頭發收了收,就匆匆跟着雙琴出去了。
她在雙琴房中見到了青玉和林氏,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坐在火爐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圍的景象。陸禾站在窗外看到她們,眼睛就是一熱,雙琴在她肩上拍了拍:“我還有事要交代水房那邊,就不進去了。”
陸禾知道這是雙琴的照顧,鼻尖紅紅的點了頭。
雙琴走出兩步,又猶豫的轉頭:“要快些,太師只許她們待一個時辰。”
陸禾不再耽誤,推門走入,青玉和林氏聽到響動回頭,一見到陸禾全都激動的站了起來。
“姑娘!”
“禾兒!”
二人都沖上來拉住陸禾,林氏抓住陸禾的手從頭看到腳,眼淚串串往下掉:“你如何憔悴成這樣?你這穿的什麽?鄭言竟給你穿麻衣!”
“沒事的,乳娘。”陸禾喉嚨中如哽了一塊大石,她拉着二人坐下,見青玉和林氏都穿着夾棉的綢布衣裳,又看她們臉色紅潤,心中略微安定。
“姑娘,你的手好涼。”青玉扁着嘴,眼見着淚就要出來了。
陸禾溫柔的拭去她的眼淚:“傻丫頭,冬日裏,手自然涼。”
看向林氏,她問:“這些時日,你們都在何處?過得可還好?”
林氏道:“鄭言把我一家子挪到他京郊的莊子裏,現如今我那丈夫和繼子都在別院裏做活。”
提起丈夫林氏有一些恨鐵不成鋼:“丁點銀錢就能讓他賣命的東西,眼皮子淺薄得跟什麽似的!”
青玉也忙道:“我也跟林嬷嬷住在一起,只是平日裏不讓出去,吃穿倒是好生待着的。”
林氏拉着陸禾,言語中有些憤恨:“鄭言這是要一世拿我們來脅迫你!也不知陸家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全家都栽在鄭言這個黑心鬼手上。”
陸禾神情一凜:“乳娘,上次你說我們陸家三十七口的仇還未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林氏的呼吸瞬間變得凝重,她定定的看着陸禾,眼神中有種難言的苦痛,林氏把手中的暖袋塞給青玉道:“孩子,你去外面待着,我有話跟你主子說。”
青玉懵懵懂懂的點頭,聽話的小跑出去,隔着窗,陸禾見她在廊下坐着,乖乖的捂着暖袋。
“禾兒,我且問你,你殺了齊王世子,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些什麽?”林氏的話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來。
陸禾點頭:“是,我無意中得知,爹當年獲罪,只是為了給齊王頂罪。乳娘,你似乎也早就知道了?為何從前我住在齊王府時,你從不跟我提起?”
林氏一瞬間連臉上的每一根細紋都染了傷心:“禾兒,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只是我若告訴你,你的安穩人生便會化為灰燼,我怎麽舍得看你如此?只是沒想到,你會在新婚那日……禾兒,為何你不事先與我商量?”
陸禾苦笑一聲:“我也是……成婚當日才知道的。”
那一日重生醒來,便已到了懸崖邊上,她無路可退,只能選擇跳下去。
林氏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到太師府來,也是因為要殺鄭言?我只先提醒你一句話,鄭言若先死了,便無人能扳倒齊王。”
陸禾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雖深厭鄭言,也惡心鄭言對娘親的感情,卻并沒有仇恨到要殺了他。猶疑着開口問道:“我并未想殺鄭言,他雖處處折磨我,卻也因他我才暫時保了命,恩仇相抵,他……應當不算是我的仇人。”
林氏有些愕然,愣了一瞬,她開口:“你不是知曉陸家當年的事了麽?”
兩人似乎有些消息對不上,陸禾慢慢開口:“當年的事,不都是因為齊王麽?”
“老爺雖是為齊王頂罪殺頭,可始作俑者并非齊王。當年那樁事,明面上是科舉受賄案,其實是死去大皇子和當今太子的派系之争。大皇子一死,齊王立即投靠鄭言,是鄭言從中周旋,才讓太子放過齊王。”
林氏道:“可是舞弊案已經公告天下,不懲治齊王難平天下學子的憤怒,于是齊王一系才想推個人出來頂罪。”
陸禾壓抑着憤懑:“所以便推了爹爹出去!”
林氏搖搖頭:“科舉雖由吏部侍郎主持,可閱卷官卻非老爺,閱卷官是齊王妃的胞弟,是他把那些內定舉子的文章選了出來,老爺雖知道卻也不敢幹涉。齊王不能讓小舅子出去,便想把主考官推出去,可是這時鄭言卻說,主考官只負責監考,推他出去沒有人會相信的。”
陸禾怔住,臉色逐漸變得雪白。
林氏幾乎把她的手都抓疼了,她的嘴唇開始哆嗦:“最後鄭言說,誰主持那次科舉便推誰出去。”
“為什麽?”陸禾牙關打着顫,只覺得一股寒意将她完全包裹起來。
林氏眼眶通紅,執着她的手:“他是為了夫人!他是為了得到你娘!”
林氏幾乎是低吼出這兩句,她癱軟的坐在椅子上,手卻牢牢抓住陸禾,有些虛脫:“誰知夫人寧願去跟老爺一起死,都不願跟他!如今他還來折磨你,當真無恥之尤!”
陸禾渾身僵硬,聲音飄忽不定:“乳娘,為何你如今才告訴我?”
“若你出嫁沒有那遭事,我這輩子不會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那樣的仇恨背在身上,太沉重太痛苦。”林氏抹掉眼淚,按着她的手,深切道:“可是禾兒,如今你已落到這步境地,既然回不了頭,便将事情做到底,不要放過他們。”
她看着乳娘花白的頭發,看到蓋在自己手上枯瘦卻溫暖的手,硬生生忍回了淚水。
林氏看着她,想起待自己親如姐妹的王婉,想起陸禾幼時天真可愛的模樣,最後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兒子。這世上,她僅剩這一個孩子了,可這個孩子的命這般苦。
她輕柔的撫摸陸禾的臉頰,再說不出一個字。
陸禾重重的反握住林氏的手:“乳娘,你放心。”
腦海中忽然就湧現出鄭言帶着厭惡的複雜眼神,陸禾冰霜般的臉上浮現出攝人的瘋狂,她擡起頭,一字一句狠戾道:“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