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賓客
賓客
雙琴喊着她，邊往裏進，待看到朗清坐在檐下時便是一愣，然而她又趕緊拉上陸禾：“快跟我走！”
陸禾一臉錯愕的跟着，問：“做什麽？”
雙琴嘆了口氣：“适才席上有人叫蘇右安彈琴，誰知蘇右安說：‘有陸禾姑娘在的地方，他羞于提琴’，衆人聽到這麽說，便起哄讓太師叫你出去彈一曲。”
朗清跟過來，急切：“這是做什麽？把她當成優伶嘛？陸禾又不是什麽取樂的玩意！”
“太師本沒同意，誰知……”雙琴有些難言。
當時鄭言兩句話便把這事堵了，誰曉得今科探花卻道：“陸禾姑娘是太師心愛之人，怎可娛樂賓客？”
也不知這句話是哪裏惹了鄭言不快，立即便讓雙琴來叫人過去。
“陸禾，你別去！”朗清拽住她。
陸禾凄然一笑：“朗公子，如今我又有什麽可選擇的餘地呢？”
掙脫朗清的手，她随着雙琴出去，一扭頭便是一張清冷漠然的臉，陸禾暗暗思索，蘇右安為什麽突然說這麽一句話？
他又何時聽過自己彈琴？
帶着滿腹疑惑至席上，陸禾卻沒有出現在衆人面前，她被雙琴引到一扇屏風之後。屏風安置在主桌旁，陸禾看到鄭言安坐其上，淑棠緊緊貼着他。
透過屏風，隐約可見綽動的一群人。
“這便是那陸禾？”
“不知道是何等模樣？傳聞說她傾國傾城，也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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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美人，否則齊王世子……太師……也不會……”
許是離左邊的席面近，這些被刻意壓低的聲音，也有只言片語傳到陸禾耳朵裏。她扭頭看着鄭言，目光灼灼似火星，鄭言目視她面前的琴，又看看她，示意她彈。
陸禾卻是有些得意的彎彎蒼白的唇：鄭言知道她想要什麽的。
燈火通明，粗陋的衣服包裹不住張狂的軀體，陸禾淺淡詭異的笑叫鄭言皺起了眉，她和昨天在他房中服侍的順從女奴判若兩人。
她竟敢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他談條件？她以為她能威脅得了自己？
待鄭言即将發作時，陸禾忽然信手撥了幾下琴弦。
漫不經心的旋律，叫席上安靜了下來，衆人全都看着屏風後面。
可陸禾卻不再往下彈了，仍舊是笑看着鄭言。
久久無聲，席上衆人面面相觑，鄭言深呼吸一口氣，覺得有些憋悶得慌，可看着席上大家不知所措的臉，他沖着屏風那邊微微颔首。
陸禾得逞的笑起來，素手弄琴，一曲纏綿悱恻的《月出》流暢響起。
這樣高超的琴技，便是宮裏最出色的樂師都比不上的，鄭言不由多看了她兩眼。看兩眼，便發了三分的怔，她全神貫注彈琴時十分認真，所有的虛僞假意全部消失不見。
鄭言不禁想，若一切都好好的，她當是那個在閨閣中有名的陸姑娘，容貌卓絕、才藝雙全、蕙質蘭心，誰人提起她都會贊嘆豔羨。
可不知怎地，她就到了這步田地。
怪他嗎？鄭言很快清明，眼中只有一片嚴肅漠然，這一切都是陸禾自找的。
若非他，陸禾早死了。
是他救了她，她該感謝他。
這世上，不是誰都能得到太師鄭言的庇護，陸禾該慶幸，她是王婉的女兒。
一曲至終章，陸禾長呼出一口氣。雖隔着屏風看不到外面的各人的神情，但席上寂寂無聲，陸禾便知今晚沒失手。
她微微側頭，看見鄭言正襟危坐毫無所動的模樣，她心裏湧上淡淡的譏諷，這樣心腸冷硬的人，也不知何事能打動他。
“怪道右安公子今日怎生都不肯彈琴，原來有陸姑娘這手絕技在府上！”有人笑道。
一個輕靈磁性的聲音響起：“太師大人今夜既叫蘇某留宿，蘇某便鬥膽問您借一借陸姑娘。”
此言一出，席中細細碎語立時響起。
鄭言輕擡酒杯，一旁的淑棠便為他斟酒，他沒有馬上答應，而是瞟着陸禾。
然而陸禾只是高擡着下巴，無所謂的坐在那裏。
鄭言垂眸喝了一杯酒，問：“府上女奴多的是，右安公子若喜歡，盡可去後院随意挑選。”
屏風後那個聲音不卑不亢的再次響起：“蘇某不敢讓太師大人割愛，只想問陸姑娘讨教琴技，僅此而已。”
鄭言停頓了一下，目光一瞬間變得複雜，他很快恢複到往常的冷硬：“一個女奴，談何割愛？”
下面立刻變有人附和：“就是，一個奴隸，如何就成為太師大人的心頭好了！蘇公子這話，倒像是羞辱人！”
吵吵嚷嚷的，鄭言擡手，下頭即刻便安靜了，他道：“一個女奴而已，右安公子高興便好。”
鄭言如此高看蘇右安，席上僅寂靜一小會兒，随即又開始觥籌交錯，只不過衆人你來我往的言語中除了捧鄭言，也開始不着痕跡的吹捧蘇右安。
杯酒再過三巡，鄭言借口喝多退席，将陸禾也帶走了。
卧房中，淑棠把下人的活全都搶着幹了，又時給鄭言擦臉又是給他脫外衣，十分殷勤。
待淑棠又拿了熱帕子來時，鄭言把帕子從她手中接過，道：“回去歇着吧。”
淑棠挽着他的胳膊，殷切道：“今晚讓妾來服侍大人嘛。”
鄭言看到門外一閃而過的衣角，他默默擦了一把臉，冷聲吩咐：“我改日再去瞧你。”
見鄭言如此說，淑棠不敢再多話了，只好嘆着氣出去。
待走到門口，看到仆從領着陸禾候在門外，淑棠狠狠剜了陸禾一眼，而後似是想起了什麽，不懷好意的笑道：“還不快去準備着伺候右安公子？伺候好客人了，明日我叫太師賞你。”
鄭言的聲音從裏間傳來，悶悶的有些不真切：“進來。”
這話顯然是對陸禾說的，淑棠高昂着頭對陸禾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侍女為她撐開避風雪的傘，又為她捧上加了碳的手爐，陸禾見到淑棠銀紫色綢緞的衣擺掃過雪地，有種奢靡的華貴。
仆人推了推陸禾，示意她進去。
鄭言已換上寝衣，他披着一件薄薄的大氅坐在書桌前，不辨喜怒的看着陸禾。
陸禾跪在桌案下，一直在等鄭言說話，她想知道鄭言會怎麽跟她交代今夜要去伺候蘇右安的事。
女奴是娛樂賓客的物件，不管蘇右安今天對她做什麽，主人家都不能苛責客人。
半晌，鄭言道：“今夜不許觸怒我的客人，不然你知道後果。”
陸禾猛地擡頭，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真的會讓自己去伺候賓客。
坐于高位的鄭言自然沒錯過她這細微的變化，鄭言直直盯着她，心想，原來她也并不是真的無所謂。
想了想，鄭言道：“你不是想見你乳母和那個婢女嗎？明天我讓你見她們。”
鄭言在這個時候提出這件事，想來讓她去見乳娘和青玉的條件，便是今晚好好服侍蘇右安，陸禾心裏有些憋得慌，她冷靜的扯了扯嘴角：“太師大人，當真要讓奴去伺候旁的男人？”
鄭言眼神有些古怪：“那是蘇右安。”
滿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給他。
陸禾直視着他，不知是祈求還是在試探：“蘇右安又如何？于我而言，也只是旁的男子，太師大人，當真要推我去伺候他麽？太師大人，當真舍得？”
鄭言的瞳孔一下漆黑似深淵，仿佛能把人吸進去一樣，他變得漠然：“陸禾，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不敢。”陸禾低下頭，滿心冷然。
鄭言告訴她：“若你能得蘇右安歡心，我會獎賞你。”
陸禾冷笑，嘲諷：“太師竟會去讨好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蘇右安是你祖宗。”
鄭言本拿起了筆準備寫幾個字的，聽到她如此态度不由有些氣結，一把将手上的筆擲飛，數滴墨炸在地上，濃墨暈開，像是帶着怒氣的花。
見狀，陸禾不緊不慢的伏下身子，面容不甘，口中順從：“大人，息怒。”
視線中出現一雙皂黑的靴子，一股微熱撲面而來，陸禾正要擡頭，鄭言的手忽然掐住了她的下颌。
過于近了，陸禾瞧見鄭言充滿厭惡的眼睛。
“恭順不是你的本色，陸禾，你裝得了一時能裝一世嗎？”鄭言的話直白得過于冷酷，他告訴陸禾：“我為了保下你，耗費了太多本錢，你需要回報我。”
“太師府，不留廢物！找到你的價值，才能過好日子。”鄭言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服侍客人便是我的價值？”陸禾終于也懶得裝了，她掙開，發狠道：“你是為了折磨我！”
鄭言從她身邊走過，在床榻上坐下：“你有什麽值得我折磨的？陸禾，你總喜歡自以為是。”
陸禾冷笑連連，鄭言的喜怒無常、矛盾反複她看得一清二楚，可她不敢把那個原因說出來，她知道那會真正觸怒鄭言——她已經嘗試過一次了。
她嬌豔的臉上有着顯而易見的怒意，鄭言拿起榻上的一卷書擡起她的臉，冷聲吩咐：“沒有誰喜歡看拉着一副臉的奴隸。”
陸禾臉發僵：“我笑不出來。”
鄭言道：“伺候好蘇右安我會讓你見你想見的人，這樣想，或許就能笑出來了。”
陸禾盯着他：“就算不是蘇右安，就算是随便哪個客人，只要開口要我去伺候，你就會讓我去？”
鄭言生出一絲耐心，告訴她：“只有蘇右安。”
陸禾不解：“為什麽？”
鄭言半躺在榻上，翻開了書，低沉的嗓音帶了淡淡警告：“這不是你該問的。”
末了又道：“去吧，別讓客人等久了。”
心中有屈辱緩緩升起，陸禾深吸一口氣，将滿腔怒恨埋下，靜靜道：“奴，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