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彭燕勾搭上的金主?”單菲菲搖頭, “我真不知道。”
她又一次鄭重強調“職業道德”:“那些金主,大多都是有妻子兒女的人,甚至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在社會上立着高風亮節的人設。”
有些人十分在意公衆形象, 絕不能讓人知道, 他們私生活混亂。
彭燕搭上的那個人, 應該也屬于這一類, 不想暴露自己在外面養情婦。
彭燕也清楚, 她要是透露半點, 那金主一定不認賬, 立馬和她撇清關系。而且透露金主身份,屬于違反規則,往後在圈子裏混不下去。
所以她守口如瓶, 沒有透露過半點。
“我不知道,圈子裏也沒人知道。否則流言早就傳開。”單菲菲不知自己什麽心情,“她運氣這麽好,被有錢人看上, 眼紅嫉妒的不會少。”
徐臨不知該如何評價所謂的“運氣好”——彭燕來自外省的鄉鎮, 家裏條件差,和家人兩三年前就完全斷了聯系, 沒人在乎她的死活。
即便失蹤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所以她成了兇手的目标。
“你們這樣的……”徐臨想了想措辭,“同行,不知道,有沒有知道的人?”
如果他沒記錯,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 你們的工作, 是有介紹人的?”
“是有介紹人,”單菲菲自嘲一笑,“我們稱作經紀人。”
她遲疑了好大一會,或許是考慮到,徐臨這種“會法術的天師”和普通人不一樣,擔心自己不說實話會被他下降頭詛咒,于是将“行業機密”告訴了她。
“大師,你可千萬別給其他人說,是我告訴你的。要是被人知道我嘴不牢靠,就沒法繼續在這個圈子裏混了。”
“我們的經紀人,外號叫K姐,對外是一家演藝公司的老總,實際業務,是經營會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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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菲菲說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演藝公司名字,以及一家小有名氣的高端會所。
每次有富豪去會所裏娛樂,K姐就叫上這些外圍去陪酒,她自己從中抽成。有時候一些品牌活動,K姐也會介紹她們去站臺。
“至于其他,就得看我們自己的手段和運氣了。”
單菲菲緩緩吸了一口氣,頓了頓又繼續:“K姐認識那些金主,給我們提供機會,所以,彭燕究竟跟了誰,她或許會知道一些內幕。”
“你們可以去問問她。不過,估計很難。”
怎麽說都算圈內大佬,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把那些金主的信息暴露。
“我知道的,就這麽多。”單菲菲再次重複,“不是我不想幫你們,我一個陪酒的,只知道這麽多。”
“多謝。”徐臨起身同她告辭,“你往後再遇到什麽麻煩,聯系王雪梅……”
想了想,似乎沒對,天一盟和特處局是有競争關系的同行,于是改口,“聯系我也行。”
客套幾句後,離開了她的房間。
一走出門,他問曹熠輝:“如何,我們是不是要去找K姐?”
以警察的身份找上她應當不難,“就是不知她會不會配合。”
曹熠輝此前在房裏,一句話沒說。
他身在高位,居高臨下地下命令他擅長,平起平坐同人正常交流,大概很難。
兩三句話就會冷場,沒人再願意同他說話,把一些不宜随便透露的秘密告訴他。
臉長得再帥也不行。
而他此時也冷着一張臉,不悅道:“那個女人是天一盟的委托人,要是再遇上什麽事,她直接找天一盟的人,沒必要聯系你。”
徐臨霎時一愣。
進門之前,曹熠輝心情還挺好,怎麽在房裏待了一會,心情就變了?
還是在他們有所收獲,并非白跑一趟的情況下。
再怎麽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也該有個理由吧?
徐臨依稀覺得,自己或許知道曹熠輝心情不快的理由。只不過無論是這個讓他只想刻意忽略的理由,亦或莫名其妙發脾氣的曹熠輝本人,他都不怎麽想理會。
當初是誰說,和曹熠輝共事,待不了多久就會想離開特處局,轉投天一盟?
一點沒錯。
雖然他安時處順,又和曹熠輝認識多年,并不會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就萌生離開的想法。
何況才剛入職,“愛崗敬業”的“職業道德”,不會比單菲菲差。
這并不妨礙徐臨暗中腹诽:曹霸總這脾氣,就不能改改?
他沒接話,淡然的神情似如被二人之間的沉默氣氛染上一層冷漠。
二人一聲不吭并排走向酒店出口,曹熠輝本就氣場十足,此刻更似頭上頂着低氣壓,全身散着寒意,路人從他身旁經過,只覺一股透心的寒意撲面而來,令人牙關禁不住一顫。
路人不明所以,憑着本能感知到某種危險,紛紛退避三舍,下意識讓開一條道路。
他本人雖完全無意,卻硬生生走出一種“霸總出行,衆生避讓”的排場。
走至停車場,徐臨剛打算伸手拉開車門,另一只手從身側伸出,搶在他之前打開車門。
曹熠輝神色仍然有些霜寒,行動卻保持着一貫的紳士風範,邊開門邊問:“想吃點什麽?”
明顯感覺得出來,他極力收斂了脾氣,朝徐臨示好。
曹熠輝動不動就冷臉,徐臨早不奇怪,而這幾次曹霸總自顧自地生氣,又自顧自地調整情緒很快服軟示弱,和以前相比,确實改了不少。
徐臨沒打算再遷就對方,但以他性格也不會揪着一點小事不放。
既然曹熠輝都放軟了态度,剛才那一場小小的冷戰瞬間顯得微不足道。
他溫和揚了揚嘴:“随便。”
又問:“單菲菲說的那個K姐……”
“是不是該查一下?”
曹熠輝體貼入微關上車門,繞回駕駛室,緩緩發動汽車:“查。”
“我馬上叫蔡靜找她問話。”
他給蔡靜打了通電話,又和徐臨找了家快餐店應付了一頓午飯,随後回到特處局。
徐臨今日第一天報道,開了一場會,出了一次外勤,暫時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只能在曹熠輝特意叫人安排的臨時工位上一邊看着工作手冊,了解局裏的各種工作流程和規章制度,一邊等着蔡靜和別的同事尋找新線索。
三小時後,蔡靜和另一個搭檔的同事回到了局裏。
同事們彙報工作,曹熠輝毫無意外再次叫上徐臨。
“那個K姐真難纏!”
蔡靜回來得匆忙,略微喘着大氣,拿過杯子大口灌下半杯溫水,無奈抱怨:“這些人常年和警方打交道,很清楚怎麽應付警察。”
畢竟是經營會所的,混跡于灰色地帶,早有一套對付警察的方法和經驗。
她們清楚警察手上沒有任何能夠定罪的證據,不能随便抓人,被叫去問話,只說些無關痛癢的證詞,不落任何把柄,把人氣得牙癢卻沒有一點辦法。
“找常世的人詢問案情,對我們來說本就最麻煩,何況還是這種老油條,比什麽兇靈都難對付。曹局,下回你還是得讓郭顧問聯系常世的警員。”
這種和靈能完全無關,純依靠常世的刑偵手段尋找線索,只有經常和那些不法分子打交道的老警員才熟知要怎麽從她們嘴裏問出想要的結果。
問題是這樁案子急。
況且殺害彭燕的兇手和靈能有關,下一步還得特處局的人來處理。
無論對哪邊來說都不好辦。
曹熠輝坐在主位上沒說話,蔡靜咽下水,緩過氣又繼續彙報情況。
K姐承認認識彭燕。
她的說法是,彭燕是她演藝公司的員工,她是經紀人,介紹工作後,按合同抽成。
“十八線小明星,經紀人,演藝事務,合法經營,”蔡靜很是無語,“說得冠冕堂皇,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正經的公司。”
而非陪酒甚至某些情/色業務。
“K姐說,彭燕在一個多月以前和她解除了合約,早已經不是她公司的員工。”
情況被包裝美化過,但實際情形和單菲菲說的完全對得上。
“至于彭燕後來去哪,”蔡靜撇嘴搖頭,“她說她完全不清楚。”
她模仿K姐說話的姿态:
“我們是正規的演藝公司,嚴格遵守勞動法。藝人要離開,雙方簽離職協議,我連違約金都沒想過找她們要。至于藝人為什麽不想繼續待在公司,離開後打算去哪,這些屬于個人隐私,我們不會問。我們可是正規的演藝公司。”
短短幾句話,K姐每句話都要強調一次她經營的是正規公司,合理合法,還問警察同志要不要看公司和彭燕簽訂的合同。
這些明面上的文件,的确是合規合法的東西,專門用來應付司法部門。蔡靜挑不出任何毛病,對她無可奈何。
“她一口咬定彭燕已經離開公司,不是她手下員工,她不清楚彭燕離開後的任何動向,而且無論之後彭燕如何,都和她無關。”
“她完美地同彭燕撇清全部關系,我只能詢問她之前給彭燕介紹的工作,以及她們會所的客戶。”
曹熠輝:“她用什麽借口敷衍的?”
“不。”蔡靜啼笑皆非,“她說自己是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很願意維護社會次序,給警方提供情報。”
“于是,她給了我一份客戶名單。”
她将名單呈給曹熠輝:“人還不少,少說四五十個。”
看樣子,都是去過會所的客人。
只是真實性,很難說。
K姐敢把這份名單交給警察,想必上面的客戶,對她來說不重要。
“曹局,我們現在怎麽辦?名單上面的人,挨個查?”
曹熠輝思考一瞬:“把名單上面的人檔案調出來,看看是些什麽人再說。”
***
徐臨協助蔡靜,在電腦面前坐了兩小時,從檔案庫中找出了名單上的人。
其中一大半都是查無此人的假身份。
不用想都知道,若是問起,K姐一定會裝模作樣,說這些來會所消費的客戶,他們不願暴露真實信息,用假身份糊弄人,會所作為娛樂場所沒有執法權,沒辦法核對情況。
另一小部分,真有其人。
應當是去過會所一兩次的小客戶。
說是“小客戶”,能出入高檔會所,也是年收入七位數的中小企業老板或者高管。
只是他們去會所的次數不多,兩三次,或者就那麽一次,不算重要客戶。将名單交給警方,對K姐幾乎毫無影響。
“這些名單,是她早就準備好,對付執法部門檢查的。”蔡靜早就猜到這麽個結果,毫不意外,“這些客戶有點小錢,偶爾出來鬼混,叫會所裏的公主陪酒。有時會找一兩個外圍。”
雖然是十八線小明星,也沾着明星,網紅的名號,有漂亮女明星陪酒,聽起來有排面。
“但是,”她篤定說,“我不認為名單上的人裏,有那麽大的財力,能隐藏彭燕等人失蹤的事實,還能接觸到會困魂陣的靈術師。”
“此前我們就分析過,這個兇手一定擁有極高的社會地位,金錢和人脈。k姐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客戶輕易告訴我們。這份名單我們不用再耗費時間繼續調查。”
她拿起內線電話:“為防萬一,我們還是會讓常世的警察同事協助,将這些人嫌疑徹底排除,不過最重要的,是請郭顧問盡快聯系好市局,讓他們指派經驗老道的幹警想辦法從K姐那裏獲得真正有用的嫌疑人情報。”
常世之事,最終還得靠常世的手段解決。
徐臨是個半路出家的新手,剛入職,業務不熟練,但社畜多年,也看過一些火爆的警匪片,這些流程一聽就明白,并非領悟力低下,什麽都要多問一句的好奇寶寶。
他贊同蔡靜的意見:K姐不可能把真正重要的客戶信息交給他們,也服從前輩的指示。工作如何進行,遠輪不到他一個新人指手畫腳發表自己的意見,只需聽從安排就行。
只是……
“能不能讓我去見一見這個K姐?”
蔡靜握着電話的手頓住,好奇打量他:“怎麽?有什麽想法?”
“想法談不上,”徐臨毫無掩飾和避諱,“就是,剛入行,新鮮感強,好奇心重,想看看這個K姐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和電視劇裏的那些形象是否一樣。”
“而且,”他嘴角微微一揚,笑容如水一般淺淡,平靜,又似乎透着某種沉穩和堅毅,“無論對于虛世或常世,這樁案件的性質都及其惡劣,盡快找出兇手,已經刻不容緩。我雖能力有限,也想盡一份力。何況即便回家也無事可做,與其心急不安幹等着別人的調查結果,不如自己找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來做。”
蔡靜吃驚看向眼前這個“最強關系戶”,看不出來,居然是個工作狂?
3A2S的成績,已是超過大部分人的高階除靈師,靈能數值比她還高——謙虛說着什麽“能力有限”?
“行啊小徐,看不出來,思想覺悟還挺高。在以前的單位,沒少寫思想工作彙報吧?”
徐臨:“……游戲公司,私企,不寫思想工作彙報。”
“沒事,以後寫工作總結難不倒你。”蔡靜調侃了兩句,朝電話另一端上報申請,得到的答複自然是“允許”。
“走吧,”她從凳子上站起來,“我也沒別的事,正好陪你走這一趟。”
二人乘坐電梯下到一樓,剛踏出電梯門,旁邊的電梯也恰巧停下——曹熠輝長腿一跨,從裏面走出,看了兩人一眼。
蔡靜只驚訝了半秒,無需費心揣度,瞬間領會領導的意圖,朝徐臨露出一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八卦姨母笑,并朝領導報告,“曹局,我先去開車。”
和她相比,徐臨的悟性差了許多,似是無話找話朝領導報告他已經知曉的任務:“我……和蔡姐再去找那個會所老板問話……”
“我知道,”曹熠輝神色平淡,“我和你一起去。”
以徐臨的苦命打工人經驗,十分清楚這個時候該拍領導馬屁:坐在辦公室裏發號施令的局長,已經到了下班時間還親自深入一線,這是何等以身作則,身先士卒的崇高精神……
然而對方是曹熠輝,這樣的馬屁他半句都拍不出來。
他一直嘗試想把把曹熠輝放在朋友和上司的正确位置,平心靜氣用正确的态度或社交禮儀對待他。可惜,要完全習慣正确的距離,似乎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沒別的話好說,只能嘴角微抿,向他點了點頭,一同走向辦公樓大門。
曹熠輝也未再說什麽,臉上仍是喜怒不顯的平淡,姿态卻非常放松,同徐臨并肩離開辦公樓,走到汽車旁邊,同往常一樣很有紳士風度地替他拉開後車廂的門。
上下班高峰期的道路十分堵塞,汽車如龜爬一般在路上緩慢移動。
徐臨感覺有些氣悶——并非沒堵過車,這樣的情況早該習以為常,然而只要一呼吸,那股烏木沉香的味道就避無可避鑽入鼻尖,同身旁的溫度糅雜在一起将他包圍,令人呼吸不暢,略微有些坐立難安。
前排的蔡靜會否和他一樣等得心煩氣躁他瞧不見,只能移動目光,偷偷打量靠得極近的曹熠輝。
明明後排座位還算寬敞,非要擠那麽近……
徐臨唯有靠着将曹霸總腹诽一通,緩解內心莫名的煩躁,卻瞥見那張冷峻的臉上表情舒緩,嘴角……似乎有着輕微的上揚?
他的目光一移上去,本在閉目養神的曹熠輝瞬即睜開眼,視線直杠杠同他對上,并朝他揚了揚眉梢,表情戲谑,語氣卻裝得一本正經:“好看嗎?”
曹熠輝喜怒無常,如今又學會了開玩笑,言行舉止更令人難以捉摸,這些徐臨都清楚,但着實沒想到,他會突然似如調戲一般來這麽一句,蔡靜還在前排坐着呢!
不在下屬面前維持領導嚴肅冷靜的光輝形象嗎?
徐臨偷瞄被目标當場抓包,尚未來得及尴尬,如今也毫無半點尴尬的心思,面無表情轉過臉看向窗外,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蔡靜一動不動,專心致志繼續開車,心中沒有焦躁沒有驚詫,只恨不得化身為感受不到任何外界情況的開車工具人。
不到半個小時的車程,堵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
紙醉金迷的會所,夜場還未開始,服務生們做着營業準備,零星幾個客人偶爾出現在燈光灰暗的走道,随即又消失于曲折的轉角。
蔡靜熟練朝門口的迎賓亮出證件,說明來意:“省廳調查官,找你們老板問幾句話。”
會所的工作人員對警方上門見慣不驚,無論穿制服的還是沒穿制服的,隔三差五來幾個,他見過不少。
此刻見到面前的徐臨和曹熠輝,仍忍不住驚詫一回。
徐臨雖穿着便衣,但脊背筆挺,神情十分端莊,外露一股英氣和正氣,令人不禁感嘆:原來電視劇是真的,真有那樣清新俊逸,神清氣正的警察。
徐臨顏值高,讓人眼前一亮,但說他是警方的人也毫無違和。曹熠輝就不一樣了——不僅僅讓人眼前一亮,更能把人眼睛閃瞎。
曹熠輝在車上十分放松,一下車,緩和的唇部線條即刻緊抿,立馬恢複成往日傲然睥睨的冷漠形象。
迎賓只端詳了他一眼,和他目光一撞,瞬間一股寒意從脊背生起,蔓延到四肢百骸。迎賓不敢再打量,匆忙低下頭。
淩人的氣勢是足夠了,可這身穿着打扮,能是警察?
公職人員(男性)可以留長發,梳馬尾,整出個娛樂圈藝人的造型?
要不是清楚蔡靜的證件和那身制服是真的,普通人不敢随意冒充,迎賓簡直懷疑這人是不是偷藏了攝像頭,在拍什麽綜藝節目。
“我們找你們老板問幾句話,”迎賓低着頭看自己腳尖,什麽回應都沒有,蔡靜再次重複,“麻煩領我們去一下她的休息室。”
依照蔡靜的經驗,會所的工作人員和警方周旋的次數,比她們特處局的人同常世會所接觸的次數多得多,經驗甚至比她豐富。
她下午來的時候,還算順利地見到了K姐,可惜後面的談話很不順利。
K姐心口不一,看似配合工作,實則提供了一份毫無價值的假名單,這已經表明了她的态度:根本不願給警方提供線索,很有些耍着人玩的意思。
混跡于灰色地帶的人,和執法者天生就處于相對立場。
沒隔幾個小時,他們第二次來,還是在會所營業的時候,K姐必定找些借口拖延着不見人,故意讓他們久等。
迎賓光是仔細确認他們的調查官身份就用了好幾分鐘,确認完後又不說話,立在原地不知是不是正在思考應付警方的借口。
想要見到K姐,或許等會還得用點強硬的方法。
不過抛開公務——蔡靜偷瞄了一眼無論和“警察”這個職業還是和燈紅酒綠的會所都格格不入的“偶像劇男主”曹熠輝,她其實有點想看高坐雲端的大領導被一群沒長眼睛的“凡人”拒之門外的情形。
這種思想十分不端正并且無聊,可就是想看。
誰讓她這種苦逼下屬被這個“平易近人”的高冷領導壓迫太久了呢。
曹局被攔下,過會這些人得知他的官職地位,又少不了一番前倨後恭的戲碼:老板親自來門口迎接,一群人點頭哈腰跟在身後賠罪。
這場面,雖不至于讓她也跟着揚眉吐氣,但辦案和吃瓜兩不耽誤,何樂不為?
打臉情節誰不愛看,何況還能看到曹熠輝受屈。
蔡靜瞬間腦補了許多,心想看完這場戲,自己又能靠吃瓜補充能量,精力充沛地投入夜晚的加班工作。可惜,編排的劇情一個都未能上演。
迎賓低着頭一聲不吭,看似故意拖延,被蔡靜這麽一喚,身體一顫急忙擡頭:“……哦,哦,好的好的,我馬上通知經理。”
他們老板知道自己給的名單有問題,警方必然來找第二回,已準備好了別的對策不搞故意拖延的低端方式?還是被盛氣淩人的曹局吓到不敢找借口阻攔?
蔡靜思忖一瞬,感覺可能是後者。
不愧是活閻王,鬼見愁,無論虛世兇靈還是常世普通人,誰見了那張橫眉冷目的兇相都得讓道。
迎賓開通對講機說了幾句,很快來了一個負責人。
在曹熠輝冷銳的鋒芒之下,負責人也同其他人一樣,所有寒暄話語盡數梗在吼間,一句話不敢多說,只管埋着頭在前面快步帶路。
曹熠輝反而不着急,高視闊步走在裝修奢華的走道上,怎麽看都像在演打着刑偵名號的偶像劇,還是演技不太好的那種,無論飾演什麽角色都一股撲面而來的霸道總裁味。
徐臨走在他旁邊,稍微落後半步,刻意保持一個看上去非常自然的距離,邊走邊左右觀察。
蔡靜悄聲同他搭話:“偵查地形?記路?”
她和徐臨并非第一天認識,十分清楚這個半路出家的新同事以前雖從事毫不相關的工作,卻似乎具有深厚的素養,思想建設也十分迅速,報到第一天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就已經像個像模像樣的調查官,而非轉職新手。
不知道是不是看過許多刑偵劇。
“算是吧。”徐臨笑答,“我以前做技術美術,搭建游戲場景需要許多現實建築做參考。每次到建築風格很有特色的地方,都會仔細看上兩眼,當做積累素材。這大概能算一個職業習慣?和你們的職業習慣有類似的地方。”
身懷靈能的調查官辦案方式和常世警察不同,雖因職業需要會系統學習一些現代刑偵手段,大部分人不會形成刑警那樣的職業習慣……
蔡靜瞄了一眼曹熠輝,裝作一本正經:“看來小徐同志很适合進入我們這一行。”
三人在負責人的帶領下,穿過曲折走廊,乘坐走廊最盡頭的電梯上了三樓。
這一層是高級VIP室,只提供給特定的貴賓使用。今日沒有貴客到來,房間未開放,走廊上看不到人影,只有幾盞光線灰暗的射燈隐約照亮道路,昏暗的寂靜和一樓燈火輝煌的吵鬧形成鮮明對比。
走道盡頭立着“員工專區,游客止步”的标識,再往裏,就是會所老板的個人辦公室兼休息室。
門口的攝像頭微閃着光,待三人走到門口,“哔”的一聲,電子鎖打開,電動門半敞開一半縫隙。
蔡靜腳步不停朝房裏走,徐臨跟在她身後,剛進房間,房間主人的聲音立刻傳入耳中:“蔡警官,我們又見面了。”
“蔡警官下午剛走,晚上又來,怎麽,又遇到問題需要協助?您盡管開口,我一定竭盡所能配合警方的工作。”
辦公室的裝修風格和會所一致,頂上吊着的漂亮水晶燈全開之後,光線非常亮堂,房間主人的身姿清晰映入徐臨眼中。
這位外號K姐的會所老板大約四十歲上下,保養得當,風韻猶存。臉上裝不濃,口紅顏色卻非常豔麗,配上一身深色的休閑西服,頗有幾分精明幹練的成功女企業家的風範。
她翹着腿,坐姿略顯随意,嘴上說着全力配合,語氣卻不友善,笑容中露着顯而易見的不屑和不耐,清楚表明她真正的态度:她不歡迎眼前這幾位不速之客,只想盡快打發人走。
蔡靜用和她同樣的語氣回道:“我為什麽這麽快又來第二次,你都把我們領上來了,難道還不清楚?”
“蔡警官莫非認為我提供的名單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你自己心中沒個數?”
二人對視幾秒,K姐扯着嘴笑:“蔡警官,你也清楚,客戶名單是每個企業的商業機密,不能給外人看。你們警方要辦案,我才把這麽重要的東西拿出來。”
“既然知道警方辦案,麻煩全力配合,提供給我們真正有用的客戶名單。”蔡靜着重強調,“大客戶的名單。”
K姐不屑笑出了聲:“蔡警官,我們小本經營,哪來的什麽大客戶?會所就那麽點客人,你要是不信,這裏的賬本,電腦,随便你查。只要是能查到的,統統由你們帶走。要是查不到別的,還煩盡快離開,不要打擾我們的合法經營。”
“K姐請放心,我們不是來查賬查稅的。”徐臨這時插話,同蔡靜交換一個眼神,接過話頭,“我們來,是因為別的案子,有幾件事想請教,和貴公司一應經營狀況或財務問題無關。”
“即便貴公司在財務方面有問題,那也不歸我們管。”徐臨狡黠一笑,“我們只是想打聽一下彭燕的事,沒必要如此防備。”
他和蔡靜一起進的門,K姐此時才裝作剛看見他:“喲,這麽漂亮的小帥哥也是警察?你沒穿制服,我還以為來我們公司應聘的呢。”
對方暗含的挑釁和嘲弄,徐臨充耳不聞:“你能給我們說說彭燕的事嗎?”
“有關彭燕的情況,我下午也已經給蔡警官說過了。知道的就那麽多,沒什麽可再說的。”
“我看過你的筆錄,”徐臨抓着問題不放,“除了下午告訴蔡警官哪些,我們還有別的許多事情可聊。譬如,你個人對她的意見和看法,或者你知道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道聽途說的也行。”
“并非什麽正式的聊天,只是單純聊一聊彭燕這個人,權當一場紀念。”
紀念?
K姐略微疑惑,并未多問。她一心想打發這幾個警察,強忍不耐配合說:“她是我們演藝公司的藝人,我和她平時沒太多接觸。”
演藝公司,藝人,經紀人,還是那些包裝好的,光鮮亮麗的說辭。
徐臨:“你知曉她的家庭情況嗎?她是外地人的,家庭情況一般,獨自來這麽遠的省城工作,應該會遇到一些困難?她有朝誰說過一兩句嗎?”
“你們對于彭燕家的定義,只是家庭情況一般?”K姐嘲諷,“警察同志,你說話沒必要如此客氣,實話實說即可。”
這一句,是對應徐臨方才那句“沒必要如此防備”。
只是徐臨真只在問彭燕的情況,和會所的灰色經營完全無關,K姐便陪他閑聊起彭燕的家庭情況。
“彭燕小時候生活在農村,幼年喪母。後來鄉村改造,跟着父親搬入鄉鎮,十多歲的時候,父親再娶,她就成了家裏多餘的人。”
“這些,是你們警方查得到的情況。但你們或許不知道,彭燕的父親好吃懶做,染上不少惡習。後媽只顧自己的孩子,對她非常苛刻,有時連飯都不給她吃。”
“對于彭燕來說,她的家庭,貧窮且冰冷,以至于她不得不辍學,背井離鄉來省城自己讨生活。”
K姐微微一哂:“我們公司的女孩,哪個不是家庭條件不好,或者家裏有難處?”
若非缺少關愛,哪個父母願意讓女兒從事這樣的行當?
藝人?外圍?說的好聽而已。
“這份工作确實不好做,但掙得不算少,至少溫飽沒問題。彭燕業務能力強,能哄客人開心,掙的錢,比某些表面光鮮的所謂白領高多了。”
還能在社交軟件上曬奢侈品。
她朝徐臨抛了一個眼波:“警察同志,你一個月工資多少?說不定啊,還沒她們掙得多。想不想改行多掙點錢?你這樣的相貌,一個月至少這個數。”
K姐就這麽當着衆人的面光明正大挖牆角,蔡靜立馬看向自己的領導。
曹熠輝目光一寒,還未來得及開口,徐臨已搶先說:“我對現在的工作非常滿意。調查官是一個十分光榮和高尚的職業,能體現自我價值和人生理想。如果你們公司的員工考慮轉行,我們可以提供幫助,讓她們從誤入歧途,順利走上光明大道。”
他一番如同播新聞的慷慨陳詞,讓K姐不由得愣了一瞬。
半晌後笑道:“這位警察同志真有意思。”
“什麽誤入歧途?這些女孩中途辍學,學歷低,能找到什麽像樣的好工作?有些人還得寄錢給家裏,剩下的錢連自己都養不活,不做這個還能做什麽?”
“哪像你們,出生就有一個好家庭,命好。”K姐不屑笑了笑,又感慨:“現在縱有千般難處,也比以前好太多。尤其是彭燕,雖說受了二十年的苦,但命裏帶財,能遇貴人,後半輩子該她享福。”
“她被有錢人看上,不是被送去國外進修了嗎?往後啊,錦衣玉食,大富大貴。要是再能哄貴人開心,說不定願意捧紅她。過兩年,我們再見到她,就是在電視上,她搖身一變,成了大明星。有人瞧不上她的工作?那時候巴結讨好都來不及。”
“她聽見你這些話,應該會非常高興。”徐臨收斂了時常挂在嘴角的笑容,嚴肅說,“前提是,她還有機會聽到。”
“很可惜,她永遠沒有這個機會。”
K姐身形一頓:“……你說,什麽?”
“你經營公司多年,社會經驗豐富,應該知道,警方不會無緣無故忽然找上門,向你詢問某個人的情況。”徐臨說,“我們會打聽彭燕的情況,必然是因為,她出了事。”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她遇害了。”
“不,我沒……”油嘴滑舌的K姐忽然間也有些語無倫次,“我的确猜測她可能出了點問題,否則你們不可能問起她。可是,我沒想到她會……”
“她不是,不是前幾天還在社交軟件上曬照片嗎?”
那些刻意的擺拍,在“不經意”之間漏出的半個奢侈品牌LOGO,明晃晃顯擺自己的富貴生活,令過去的“同事”嫉妒不已。
“那些照片,不是她本人發的。你們都沒在照片上見到她本人,不是嗎?”徐臨嚴正說,“警方可以确定,她的的确确被害——在大約一個月以前。”
“我們正在調查殺害她的兇手,可惜一點眉目都沒有,并且因為某些技術方面的原因……”
他用“技術原因”模糊靈術相關的問題,又着重強調這個字眼,“目前連她的屍體都接觸不到,自然沒辦法驗屍,找到兇手。所以,我們才來找你,希望能從你這裏得到有關兇手的線索。”
“案件還在偵辦中,你應該知道,按照規矩,個中詳情不能朝外界透露,彭燕的死,現在沒幾人知道,蔡警官也沒告訴你。我告訴你實情,這麽做是違反規定的。”
他朝K姐狡黠眨眼:“但是我相信,你應該會替我,替我們警方保守秘密,不會将這件事再透露給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