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寶月琉璃
第27章 寶月琉璃
殷诏夜一收手,慕韶光就也跟着收回了對殷诏夜的壓制,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瞥了平溋一眼。
就是有那種人, 不需要長得多麽美麗, 但顧盼神情之間便能帶出千萬分的顏色來,比如眼前的唐郁。
這一瞥極輕, 極快, 卻明豔生輝,如月華破雲傾瀉, 雪光映日而出。
那是一種充滿着譏諷、冷淡、與傲慢的……美。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他?
平溋心中有些恍惚,劍鋒點地, 好一會才道:“表哥, 怎麽,打錯人了?”
殷诏夜閉了閉眼睛,将心中諸般情緒都牢牢合入眼底,沒有回答平溋的話。
這段日子, 他總是在想慕韶光接近他的目的, 好的壞的,什麽樣的理由都琢磨過。
但殷诏夜的掙紮,卻不在于慕韶光的“好”與“壞”, 而是他根本就不該去在意這些。
重活一世,由死還生, 本應視衆生如白骨骷髅,眼前只有前路, 不該因人動搖, 不該心存妄想,不該再被那些可恨的奢求迷惑, 将自己又一次送入深淵。
遇上那個七情陣,他上一世都沒有被迷惑心神,沒想到今生竟然會動搖到了那個地步,要不是後來殺妫海腈的時候被當頭棒喝清醒過來,只怕真的就要栽進去了。
果斷決定離開合虛,尋找內丹,也有很大的原因是要遠離慕韶光,結果這麽快就又見了。
下意識将平溋的劍揮開那一刻,盤旋在胸口的情緒仿佛找到出口,惱恨、無奈、惶急、期盼……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是憂是喜,或許連自己都辨不分明。
殷诏夜問慕韶光:“你當真要阻我成事?”
慕韶光說:“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靠吞噬內丹提升功力的危害,長此以往,輕則神智失常,經脈受創,重則走火入魔,發狂而死。就算你說你自己的生死與人無幹,但這個過程中,又要有多少人無辜受累,因為你的行為而喪命?所以我當然要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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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诏夜道:“你跟一個魔修講仁義道德,天下蒼生?你覺得我會在意嗎?”
慕韶光不緊不慢,從容說道:“只是解釋我們合作的理由而已。”
此言一出,不光殷诏夜,連平溋都一挑眉,露出些許詫異之色來:“這是從何講起啊?”
慕韶光道:“一方想要得到妖物的力量,一方想要阻止,那麽共同目的必然是先将那妖物找出抓起來,如此,豈非目标一致,天作之合?”
平溋先是被慕韶光拔了片鱗,又因為慕韶光被殷诏夜打歪了劍,心裏直覺得這個唐郁克自己,原本打定主意對方無論說什麽都要唱反調,結果張了張嘴,愣是沒想出來怎麽反駁他。
平溋倒也不禁笑起來,搖頭嘆了口氣:“唐尊使啊唐尊使,你可真是太會說了,都把我給說的沒話了。人才,人才啊。”
慕韶光道:“不敢當。所以二位意下如何啊?暫且合作,抓住那妖物之後,誰能達到目的,各憑手段。”
平溋看了殷诏夜一眼,悄悄将他拉到一邊,低聲道:“答應不?”
殷诏夜冷冷地說:“他不安好心。”
平溋道:“所以答應不?”
殷诏夜:“……答應。”
平溋:“……”
兩人對視片刻,平溋看着自己這個素來暴戾的表哥,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殷诏夜的聲音中帶着戾氣,問道:“你想打架嗎?”
平溋忍俊不禁,搖着頭說道:“表哥啊表哥,我發現對那泥人許願還真有幾分靈驗,我剛說完要給你找個心上人填補填補空虛的內心,這不就來了?你算是栽了,老實承認吧,你就是喜歡你這個師弟。”
殷诏夜沉默了好一會,平溋說得這麽直接,也做好了對方突然攻擊自己的準備,法訣都暗暗在袖子裏捏好了。
但殷诏夜最終什麽也沒做,反倒帶着幾許迷茫問他道:“這便是喜歡嗎?”
平溋說:“你聽了我的話沒生氣,還反過來問我,那就是了。別懷疑,相信我,我喜歡了慕韶光那麽多年,這方面的眼光是專業的。”
殷诏夜愈發心煩意亂,冷笑道:“那有什麽用?到現在慕韶光都沒正眼看過你吧!”
平溋發現這個表哥真的讨厭,幾乎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反駁道:“胡說八道!他還跟我比過劍,比劍的時候怎麽能不拿正眼看我?這世上有幾個人跟慕韶光比過劍,你比過嗎?!他那樣做分明就是已經看到我的付出和誠意了!”
殷诏夜深吸了一口氣,暗暗在心裏想,我真要像他這樣?喜歡上別人就會變成這種白癡神經病嗎?
平溋道:“說實話,表哥,你也知道,我本就是奉母命阻止你胡鬧的,雖然唐郁這個人吧,跟我有點犯沖,但是他的話确實有幾分道理。這樣,你放棄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計劃,我憑借我豐富的經驗,幫你把他搞到手,如何?”
他說完之後,見殷诏夜要開口,又連忙擡手:“停,別再拿慕韶光說事了,像他那樣的修為、人品、相貌、身份、才情,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
平溋誇着誇着,又想起慕韶光來了,忍不住自己陶醉了一會,這才接着說:“所以一時半會追求不到也是正常的。唐郁你倆是師兄弟,你近水樓臺,再有我這個軍師稍加參謀,肯定馬到功成!”
“平溋。”殷诏夜道,“我勸你還是閉嘴吧。”
平溋:“……”
殷诏夜轉身走回去,慕韶光道:“商量好了沒有?”
他沒見過慕韶光的樣子,但一聽就知道平溋滿口扯淡,誇大其詞。
這世上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及得上唐郁的氣質風神了。
殷诏夜似譏諷,似自嘲:“唐郁,你就那麽有把握,到時候找到那妖物,一定能争得過我?”
慕韶光笑道:“沒把握就不做事了嗎?”
殷诏夜笑道:“那你就盡管來試一試吧!”
他說罷,半仰着頭,笑着,轉身離開。
慕韶光能看見,這時,殷诏夜身上的顏色又變成了淡淡的藍。
藍色,總是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诠釋了憂傷,可是驕傲到連憂傷都要仰起頭來的人,是很難流出眼淚的。
他低聲嘆道:“難辦啊。”
“明知不可為而之,當然難辦了。所以老一輩的人才會時常告誡,人生在世,凡事莫強求啊。”
慕韶光回過頭來,發現殷诏夜雖然走了,但眼前這裏還戳着一個。
他道:“龍皇還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嗎?”
平溋在慕韶光的身邊踱了幾步,道:“我覺得,你不大像一個魔修。”
慕韶光道:“那可能是你見得少,以後見多了就好了。”
平溋笑道:“唐尊使如何做人做事,自然輪不到我來指手畫腳,只是殷诏夜是我表兄,起碼他的安危,我出門前跟母後保證了要負責的。”
慕韶光道:“哦?”
平溋站定,目視前方,慨然悵嘆道:“你有所不知,想當年我歷經情路坎坷,雖然最終求而未得,但自負在感情一道上的研究上水準極高,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我能看出來,你對他,有敵意。但他對你……呵。”
慕韶光含笑道:“好眼光。”
平溋轉過頭來,語氣亦是溫和:“俗話說,真心換真心,惜取眼前人。我奉勸唐尊使,要想自己過得好,一定要慎行啊。”
慕韶光低頭一笑,說道:“那你能看出來我對你是什麽感情嗎?”
平溋怔了怔,随即感興趣地笑起來:“這……還真看不出來,願聞其詳。”
慕韶光端詳他片刻,似笑非笑地擡起手,在他臉上拍了兩巴掌,然後跟他擦肩而過,笑着走了。
平溋怎麽也想不到他居然是這麽個舉動,用手捂住自己的半邊臉,整個人都傻了,慕韶光走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這、這、這到底是個什麽人?!我、我、我這輩子都沒被我娘以外的人拍過臉!”
*
慕韶光徑直走出了盧家,一只手将什麽東西拿出來上下抛了抛,赫然正是那只本已經被平溋撿去的泥人。
他揣着泥人,在街頭上轉了一圈。
與昨日不同,這一回街上的人多出來了不少。
畢竟,人們就算是再恐懼妖怪,也還是要維持生計的,此時與昨晚不同,天已經亮了,因此該出來擺攤做工的百姓們也都紛紛出了門。
慕韶光随意轉了轉,本想找找賣泥人的地方,結果發現類似的攤子還真不少,而且生意也過的去。
時不時他便看到有人買了來給自己孩子玩,也有年輕小夥子送姑娘的,攤販那裏有成品,也可以照着購買者的模樣現捏。
慕韶光找了一會,突然失笑,暗暗想着:我多年來沒有踏足俗世,可真是傻了,這東西原本就是市面上常見尋常的物事,我如此找下去,可要找到什麽時候?
他索性便在一處攤子前停下了腳步,随意從攤上拿了兩個泥人來打量。
那擺攤的見他一身貴氣,便殷勤地問道:“公子,您這是要泥人嗎?我可以照着您的模樣現捏,要不然,買回去給夫人孩子也好呀。”
慕韶光微微一笑,說道:“确實是想買,不過我家娘子的眼光很高,若是買的不合适了,只怕會惹她生氣。我聽說前一陣子慶道長也買過泥人,想來他的眼光一定差不了,卻不知道是在哪一處的攤子上買的?”
聽到慕韶光突然提起慶雍,周圍的人都是一陣沉默,過了片刻,斜對面的一個老人搖着頭嘆息道:
“慶道長的泥人是在我這裏買的,但不是因為我的泥人做的好,而是慶道長看老頭子可憐,好心照顧我生意罷了。沒想到那件事過了不久,慶道長就病了。唉,好人沒好報,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康複。”
慶雍是這個鎮子上的名人,幾乎沒有百姓不認識他,慕韶光本來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倒沒想到一下子問到了泥人的來源。
他不動聲色,走到那個說話的老人攤前,低頭看他攤上的泥人,随口閑聊道:“慶道長這樣好心,想必他的病一定能很快好起來的,就不知道他在您這裏買的是哪一種泥人?我也想給我娘子帶一個回去。”
那老頭道:“泥人還分什麽哪一種,老頭子上攤上的泥人全都是我親手捏出來的,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其餘的材質手藝沒有半點不一樣,就看您夫人喜歡哪種樣子的了。那時慶道長挑的是……啊,不,不對,我那時給慶道長的是……”
老頭說到這裏,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慕韶光原本正在打量泥人,此時擡眼看他,卻見老頭一臉迷茫之色,右手錘着太陽穴說道:“哎呀哎呀,我怎麽老糊塗了!我當時是給了慶道長一個什麽樣的來着?他為什麽要這個樣子的?怎麽記不得了呢!”
慕韶光道:“那要不然您好好想一想,當時二位是怎麽說起這話來的。是他說要買了送誰還是自己留着,是他說了要的泥人樣子,還是說您幫他挑了一種?”
“好像……好像就是,他說要個泥人,我就随便在攤上撿了一個遞給他了……”
老頭喃喃說道:“哎呀我怎麽那麽糊塗!我也沒問問慶道長喜歡什麽,那時一眼看過去,就想着就該給他那一個,然後拿起來就塞給他了。賣出去的泥人是什麽樣子?眼下半點也記不起來。”
慕韶光抿了下唇,這表情顯得有幾分玩味,而後他從袖子中掏出剛才在平溋那裏摸來的泥人,遞到老頭面前,問道:“那您看是這個嗎?”
卻不料,老頭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卻連連搖頭。
他說道:“不不,雖然記不得給出的泥人是什麽樣子,但這一只絕對不是我的。公子您看,這泥人身上穿的衣服,那都是用草葉子編的,我這裏的泥人穿的全都是布料,全然不同啊。”
慕韶光的目光幽深,落在他臉上,又加重語氣問了一遍:“您确定您真的沒有見過我手裏這個泥人?”
他這麽一問,老頭卻又一陣茫然,說道:“我那天好像……哎呀,我到底見沒見過?反正這個不是我做的。”
慕韶光聽他這樣語無倫次,心裏邊已經有數了。
他這樣反複詢問,并不是懷疑面前的老人,而是在确定他是不是中了攝魂術,被邪物迷惑了神志,才會将泥人賣給了慶雍。
如果這樣的話,那泥人很有可能當真不是老人做出來的,而是自己混到了這個攤子上面,然後又迷惑老人把它賣給慶雍。
——這就說明,這件事不是随機發生,而是一開始沖着慶雍而來。
慕韶光确認這個消息之後,心裏也有了些許考量,他給了老人一塊碎銀子,又随便拿了幾個泥人要走,然而老人卻拉住了他。
“公子,等一下。”
慕韶光回身。
他看到,面前這老人的眼睛因為蒼老而顯得有些渾濁,目光卻很慈祥,小聲問道:“您是不是也來調查妖怪的事情呢?”
慕韶光一頓,随即笑了笑道:“您說的正是。”
老人有些粗糙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連連搖頭,道:“孩子啊,我勸你還是別查了。你不知道慶道長有多大的本事,連他都被妖怪害了,你這樣年輕,文文氣氣的,又能做什麽呢,好端端地,平白把自己搭進去。”
說着,他看了看四周,更加警惕地愈發壓低了聲音:“老頭子在這小鎮上過了一輩子,誰是本地人誰不是本地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這陣子來辦這些事的不止你一個,但是全都慌慌張張的走了。有一個後生,又帶劍,又帶符的,來的時候還行,走時也有點像慶道長那樣不正常了,老頭子是不想看着你們年輕人再遭這份罪呀。”
慕韶光聽出了些許端倪,以為他說的是岳長青。
畢竟,按他所知道的那些人出事的時間,岳長青最晚,慶雍神智失常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或死或瘋,根本不可能找過來。
于是他問道:“您說的那名後生長什麽樣子?是不是瓜子臉,膚色很白,個不高,還有些發福?”
沒想到老人卻搖了頭:“不是,不是,老頭子雖然看的不大真切,但能确定,那人的皮膚不白,而且高高瘦瘦的,和你說的不一樣。”
慕韶光眼波一轉,微微颔首,沒有再說什麽。
老人卻已經認定是這鎮子上有邪氣,說完後,又勸說慕韶光離開,以免也被妖怪給害了。
慕韶光笑了笑,拍拍老人抓在他胳膊上的手背,說道:“老爺子,您放心,我來了,妖怪就該跑了。它要是不跑,我也是不會走的。”
老人見勸不動他,也只能嘆氣搖頭,嘴裏喃喃嘟囔了兩句什麽。
慕韶光把錢放下,起身打算離開。
他這邊一轉頭,就聽見身後有人說道:“你還真是喜歡給別人下承諾。擔了那麽多事,你都能一樁樁做到嗎?”
慕韶光轉過身,發現殷诏夜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街前,也不知道來了多久了。
殷诏夜道:“修行的人最重視因果,給了人承諾便要踐諾,這你不會不知道吧?你說了那話,就一定得幫鎮上的人把妖怪趕走了。”
慕韶光道:“你這是特意過來提醒我的?我覺得應該不會吧。”
“我還沒有那麽閑。”
殷诏夜頓了頓,又說:“也不想見到你。但是既然說了要合作處理這次的事情,眼下之前那幫修士們都過來了,你也應該一起去會會他們吧。”
慕韶光眉梢輕挑,這才知道,原來上回那批一起找上合虛的修士們此時也在青石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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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知道真相的平溋眼淚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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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皮膚,雪白如初冬第一場落雪;
他的雙唇,嬌豔似暗夜綻放的薔薇;
他的雙眼,明亮更勝千顆萬顆繁星。
冷淡而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