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欲覓智珠何處是
第82章 欲覓智珠何處是
栖蘭殿中多風月, 然而宮中卻不只有風月。
正月既望,李郁蕭到承明殿召開大朝會。說是召開,其實他就是扮一扮吉祥物, 基本沒什麽需要他發言的地方, 全是丞相府的戲,黃藥子幾聲跪興都比他的臺詞多。
朝會之後穆涵緊跟着聖駕到栖蘭殿, 是押着穆廣霖請罪。李郁蕭連連擺手, 說穆将軍好容易歸家,別在宮中消磨, 回去多陪陪家中母親小妹是正經。一副不想看見的模樣。穆廣霖出去,他抓着穆涵開始蜇磨, 東扯一句西拗一嘴, 最後意思是鬧出這麽一檔子事,害怕仲父的數說。
說白了,就是後知後覺覺着自己多少沒顧住穆氏臉面,得罪人了。穆涵聽完撫須而笑, 說起旁的:“聽聞這幾日是庭霜進來陪伴陛下?”
李郁蕭弱弱嗯一聲, 細聲細氣地道:“穆常侍說此番鎮北将軍回朝本是擢拔受賞,偏有此事壞他顏面,總是不宜宣揚, 反而應當再授勳,安撫功臣。”
穆涵仍舊笑眯眯:“那麽依陛下之見, 該如何再授勳?”
李郁蕭作回想貌,想一刻才道:“常侍意思說再在鎮北将軍之上, 加一冠軍将軍, ”說辭都是李郁蕭和穆庭霜商量好的,只加軍銜沒意思, “可朕總覺着不能足夠。因想不若直接封他冠軍侯?仲父覺着如何?”
這裏頭是這麽個意思,要給穆涵一個印象,即是穆庭霜不知用什麽法子把李郁蕭吓得不輕,竟想着封侯彌補。堂堂天子,分明受到欺侮,偏偏不敢降罪發落,反而要加官進爵彌補名聲,可真是再窩囊也沒有。
沒辦法,駁人面子一時爽,這善後麽,就要稍微裝點裝點。
看樣子,此計很順,穆涵很買賬。不過李郁蕭料想他不會直接答應,畢竟最近朝中風氣,鎮北軍和建章營騎和揚颀手底下都不大和睦,穆涵又不是個傻的,自然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果然,穆涵稱愧替子辭不受封,李郁蕭一臉忐忑,好說歹說,最後說定,诏書仲父您先收下,先不往外昭告罷了,叫穆将軍、咳咳、莫記恨朕,莫記前嫌守衛北方。穆涵滿意,拎着空有其表的一卷诏書告辭。
哼哼,李郁蕭沒瞧一眼他的背影。這诏書過的朝中諸部,發沒發出去是兩說,左右風聲是放出去。世襲的侯爵都能再給一個,各大世家門閥可看好了,要上進的嫡次子們可瞧好這個先例,大有可為。別總瞧着穆家眼紅,自己也上上進。
什麽?到誰跟前上進?那肯定不能是穆相,明着作對呢,當然要到陛下跟前上進。穆廣霖這孫子,倒讓李郁蕭借着一舉做成好幾件事兒。
這時外頭內侍唱喏,說弗憂縣主求見,李郁蕭叫進。
這姑娘進殿第一句:“咦,陛下怎的眼睛下頭浮黑?前頭歇十來天呢,陛下還沒歇夠?”她臉上嘻嘻嘻,李郁蕭眼睛下面的黑影變得滿臉都是。
這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休沐的十幾天宮裏什麽事兒最沸沸揚揚?今天陛下黑眼圈,昨夜裏宿在栖蘭殿的還有誰?晨起的朝會穆常侍可是沒從外頭進宮,而是直接從栖蘭殿去的承明殿呢。
李郁蕭咳一聲嚴肅道:“你別忙花攪朕,朕月前罰禦府令和采珍令流,沒罰你,你就真覺着自己沒錯?”
她和沈決一道管着內廷事宜,她上手晚,如今還是帶着掖庭令在熟悉庶務,可她名義上是總領內廷的。
姜弗憂也有話說:“奴婢今日來正是為着此事。不習不知,宮中諸務,頗多積弊,奴婢彙成劄子,請陛下一閱。”
啊,談正事啊,李郁蕭熱愛談正事,叫呈上來看。
原來說的是少府和各宮室的職,李郁蕭看兩眼,嗯?輪值?他問姜弗憂:“你寫的這個,是說各宮室的宮令應當一年一輪換?”
“不僅僅是各宮宮令,”姜弗憂答道,“以長信宮為例,設宮令或女史一名,掌固兩名,去年穆娘子接前一任的職,其實很不順,蓋因兩名掌固宮人在長信宮混得久,上下熟識,很有些劫夥拉幫、欺上瞞下的行徑。奴婢想着,不若效仿先秦孝公使六國士子輪值之法,令各宮掌固逐年到其他宮室任職,以免出現久在一地玩法徇私的情形。”
可以啊妹子,崗位輪換都讓你摸出門道,李郁蕭問幾句具體施行,姜弗憂一一答過,一看就是深思熟慮好好在腦中遛過,李郁蕭又問:“你這上頭寫,少府也可循此法?”
姜弗憂稱是,還是說的之前在踏鞠場偏殿禦府令失職的例子:“禦府令四年到任即要換人,可右丞與織室令卻是經年不換,難免慣怠,這才有不相幹人等擅越陛下朝服的事。”
李郁蕭又抛出一問:“朕有心整頓禦府令,可織室總要熟悉各類織機的人來管吧?因此輕易想動不得,可如何是好?”
“陛下,”姜弗憂直來直往,“依奴婢瞧,織室令又不要他真的上織機,奉禦更衣又有甚難學,技藝不同或有生疏,可領差奉上的本事總一脈相通,做什麽同一人年年一定要任在同一職上?”
“嗯,”李郁蕭手指曲起叩在案上,“你的意思是今年管織室,明年就去管畫室,是麽?”
姜弗憂說差不離,總之不能在一個位置上趴窩,李郁蕭唔一聲:“假設此人織室出身,提拔到織室令上一年,越年給挪到畫室,畫室要制松煙墨,旁的材料不提,愉麋小香和龍腦冰末兩樣金貴,若底下人在采買進料這項上有欺瞞,中飽私囊,此人又因不熟悉畫室諸類彩墨不能察覺,如此又該如何?”
“如此蠢材怎麽做得到織室令呢?”不過也确實,隔行如隔山,姜弗憂思索道,“應叫采辦等也輪值,各類賬務需明查在冊,必不能出纰漏,按此應有賞罰。還應令各人速速熟習職務,使人考校。”
李郁蕭見她上道,又啓發着問:“嗯,若是出纰漏呢?若是底下人趁着上司庶務不熟,設計陷害呢?怎麽罰,庶務詳熟者與新上任者犯錯,等同視之麽?再說習得熟了,很快一年過去,又得到另一部司學新的?”聽起來挺費事吧。
這些問題不是在為難姜弗憂,而是,李郁蕭知道,崗位輪換制度即便在現代,尚且有很多企業都玩不轉,因此必須方方面面邊邊角角都想明白才行。而且啊,即便想明白,一時半刻也施行不了。沈決在少府令上都不敢有大動作,姜弗憂要敢大刀闊斧搞輪值,恐怕有人要容不下。
不如讓小姑娘再想想,她能想到這項,是個人才,人才是要愛惜也是要多磨砺的嘛。
果然姜弗憂未能想到這些枝節,形容顯出一些懊惱頹喪,卻見上首李郁蕭大手一揮:“你把這劄子捂嚴實喽,再精進精進。等哪日你能在內廷施展開拳腳,朕頭一個支持你這法子。”
姜弗憂轉憂為喜:“陛下果真認同此法麽?奴婢總擔心陛下覺着一介女流之言不足為用。”
說什麽,朕不同意,李郁蕭告訴她:“近有許穆救衛,骊姬傾晉,遠有姜嫄梳水,嫘祖養蠶,汝何言菲薄。”
姜弗憂呆一呆,将這話來回念幾遍,驀地叩拜:“陛下敢有此比,奴婢必不負陛下所托。”
叫起,李郁蕭又說不必自稱奴婢,既總領內廷,那怎麽也是可與少府相提并論的人,自稱一聲臣便了,姜弗憂稱諾,又與商議幾句,謝恩出去。
她備受鼓舞興高采烈,李郁蕭也很欣慰,只是欣慰一刻,臉上神情落下來,嘆口氣。
崗位輪換,當然好啊,不只是宮裏,朝中軍中咱們都想這麽搞啊。
尤其軍中,前朝包括武皇帝時期,四境邊軍與司隸禁軍都是輪值的,偏本朝不循這個規矩。要是,要是能把北境軍怎麽樣調一調輪一輪,該多好,李郁蕭很想派親信的人去邊境看一看,看一看呼揭和扶餘到底都是怎麽一回事。即便不是他的人,讓荊睢的人去,讓北軍揚颀去,或者建章營的人去,都行。
奈何穆涵盯得緊。
司隸往南的州郡,按說地域更廣闊,但都尉等軍職都是輪換的,按部就班,穆涵不盯着,功夫只下在自己一畝三分地兒,牢牢把控着北方幾個州郡,北境軍真乃水潑不進油灌不進,上下一塊鐵板。
要怎麽讓穆涵松一松眼睛,偏一偏,多看看南邊兒呢?南邊兒,多是荊家軍的地盤,兜兜轉轉,症結好像又回到荊睢身上。
要說荊睢和穆涵,目前來說明面上并沒有很大的矛盾。是,去年年末穆涵是在弘農、河內幾郡尋過幾件錯處,但荊睢應對得當,又或許是本來身正管你甚影子斜,都沒有落着實實在在的罪責,穆涵因沒有再進一步,荊睢也沒有反擊。
哦,後來穆廣霖回朝,是有一些微小的摩擦,但荊睢那是對着無功受祿的穆廣霖,和穆涵的交情并沒有轉惡,據穆庭霜說,今年年節,相府與将軍府的禮是照例往來,比之前幾年沒少什麽,休沐時還私底下一道飲宴。
怕就怕,李郁蕭就怕啊,這些位高權重的人,鐘愛一些點到即止的把戲,穆涵拿捏幾下子司隸守軍,權當是警告,警告完了就完了;荊睢呢,給穆廣霖甩幾下臉色,穩一穩自己大将軍的威風,彰告四境誰才是大晏軍中第一人,彰告完了也就完了。畢竟身後都是幾大攤子,非必要誰要搞得魚死網破。
但是,李郁蕭望一望承明殿锃光瓦亮的磚和玄紅二色莊嚴肅穆的帷幔,他很需要兩家魚死網破,徹底撕破臉才好。要想個法子。
偶感寒疾是這樣子,細細養好,不過十天半個月就能痊愈,往後若保養得當,那麽這病就算是這麽過了,平平安安。可若是,三不五時給撩被子捅窗子,叫人總是受涼,病竈傷及肺腑,那麽這寒疾就能變成沉疴宿疾,總有發作之虞,一旦發作呢,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荊睢和穆涵之間的心病,穆庭霜當初在并州的那一攪合即是寒疾,這往後,可必得摧成頑疾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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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3-05-28 21:24:20~2023-06-01 23:09: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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