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請罪長教聖主憐·二
第81章 請罪長教聖主憐·二
初春午後的的栖蘭殿, 簾栊內裏加一層薄棉,小山爐子熏的煙愈發散不出去,窗外風吹得放肆,窗內地龍燃得熱鬧, 天氣是輕寒輕暖,香是半沉半浮, 兩人相對可聞一呼一吸,榻上春光想是乍明乍暗。
霎時身下的人不再掙動,穆庭霜始料未及:“陛下?”卻見陛下眼睑垂下又擡起:“現如今是怎麽說。”
“陛下說什麽?”穆庭霜原占得上風, 此時一問他忽然不知所措。
“朕是問,”李郁蕭目光一眨不眨, “你如今什麽意思。”
“臣……”
李郁蕭搖搖頭:“你不必自稱臣, 也不必稱陛下。我重新問,你還與從前那夜懷着同樣的心情麽?”
“非是如此!”穆庭霜靜下心,想着怎樣陳情,“臣……我, 我那時混賬, 如今我……”
卻左右不能盡訴,仿佛一條口舌凍得僵住,穆庭霜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有如此笨嘴拙舌的時候, 蜇磨片刻才道:“我此時的心情與你相同。”
李郁蕭面露沉思:“是因為瞧見方才我與你哥那樣子?戳着你眼窩了?”
扪心自問,穆庭霜承認當然有此一段緣由, 可是有些刺激要更久遠,有些淵源要更深, 情不知所起, 須臾間要問,穆庭霜答道:“不只是他, 還有羅笙,你大寒宮宴那一日待她好不體貼。”
看李郁蕭神情,他笑起來:“我知道你是打得旁的主意,是為着撩撥穆廣霖。可是,無妨。你邀她同乘,你贊她德行好,你替她擋下好多祝酒,”笑意落下,“我便想,你待她尚如此,往後你果真娶妻,你只會更體貼。青史雖有萬卷,可即便再深情專一的君王也不能與你相提并論,你與你的皇後将會一生相攜,會是最為人稱道的帝後佳話。”
李郁蕭叫說得一分赧然:“我哪有那麽好。”
“你有,”穆庭霜無端無法再直視他的眼睛,幹脆整個人伏下來,下颌抵在他肩上,擁着他道,“那時我即知,我勸你娶妻立後,實在想當然耳。你的玄霜玉璧我珍重收着,其中所言不無道理,汝南王從今而後我盡心替你看着,直到,或許你改變心意為止。”
最後這句說得隐晦而落寞,一時李郁蕭也是百感交集。
不過他感的是,早知如此,早知這樣能直接使穆庭霜轉性兒,他可能早和羅笙商量商量,早演這個,真是,早說啊。他那麽費勁地向穆庭霜說這一句“唯一”,怎麽說穆庭霜怎麽不明白,沒想到自己悟來如此輕易。
感慨麽?感慨,傷懷麽?沒有。荷西佳處那一夜他是痛的,如今這痛要說也還是有,但總好像隔着一層什麽似的,不痛不癢。
他沉默不語,穆庭霜心裏沒着沒落,撐起來瞧。
這一瞧卻癡住,總壓着也不相宜,遂側過來撐着腦後躺着,只一心一意瞧着人。
中心如摧,穆庭霜心想,他為何不言不語,是還在埋怨自己麽。那也是應該的,即便什麽也不憑,只憑這張皮相他也可埋怨,更不必說除卻這副容貌他還有心如利劍,他還有情似深海,他為什麽不能埋怨。
穆庭霜嘆氣:“你大約總是怨我,我都受着,好麽?只求你別趕我走。”
他說得好可憐,李郁蕭聽着心裏卻開始翻白眼。
說得好像趕你走你就走似的,好像咱們說的管用似的,還不是哄着要寫白梅箋,還不是趁着人多直往禦前湊,還不是坑李荼施計,趁着咱們無力抵擋闖進寝殿來胡作非為。打量誰不知道一樣。
然而正如那一點的痛,現在得知穆庭霜如此費盡心機在接近自己,李郁蕭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欣喜也談不上厭煩也談不上,也像隔着什麽,無甚感想。
若真論什麽,或許只是有些好笑。
他不明白,因此其實也并不知道該怎樣答穆庭霜,仰頭看一看穆庭霜的眼睛,他最後說:“我沒總想着埋怨你,也沒有不怨你,這話你能懂嗎。”
穆庭霜心裏一空。
枕上一人又接着開始絮絮,說如今心思應擱在大事上,荊睢雲雲,穆庭霜統統沒大聽得進去。沒有怨,也沒有不怨,穆庭霜知道,這不是皇帝陛下在欲拒還迎或者吊人胃口,不是那樣的人,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無愛故無憂,無愛故無怖,無愛無識,離于憂怖。
深吸一口氣,穆庭霜明白自己的處境,難了。要比陛下對他仍懷有一片怨悱還要難,消解怨恨再築恩情是很難,可總沒有空無一物難,一切怕要從頭來過。
恰此時李郁蕭話頭落在荊睢:“荊睢有戲,即便不能拉攏總也可以挑撥,荊家又不是軟柿子,荊睢也不是莊之武,你父親打壓得狠,總是要反抗吧?我早在打算,使阿荼多與荊小郎結交,沒想到你也作如此想,咱們君臣倒心有靈犀。”
嗯。穆庭霜心裏苦笑,忍不住奚落自己,行啊,你從前最敦促他上進,敦促他眼中要有大事,大局為重,如今他如你所願麽。心有靈犀,等等,這甚麽詞。
“心有靈犀?靈犀乃《山海經》所載三角通天犀麽?”
啊,李郁蕭眼睛眨巴眨巴,意識到嘴上少個把門。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可李義山這世界還沒有,多少心虛,幹巴巴地解釋:“通天犀頂角奇異,有一條白色紋理連接角的首尾,心中俱有此白線,便能一點即通。”
穆庭霜愣一愣,仿佛聽着?聲音放輕:“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罷?”
“什麽?”
“靈犀,”穆庭霜展顏而笑,也不是空無一物麽,“陛下不是與誰都有的,是罷?”
他笑意很深,與他慣常只挂一絲兒笑影兒的笑不同,慣常,李郁蕭回想,他的笑是眼睛都不帶彎的,笑意從沒達過眼底,今日笑成這樣子是為什麽,就為一頭三角犀牛啊?他笑得真——
李郁蕭原本在想,他笑得真開心,可是再看一眼,心裏頭這一句莫名就變成:他笑得真好看。
他的眉較一般男子而言細且長,倒不帶女氣,只是眼睛也長,就額外地顯出十成十的冷淡薄情。人們常常不得而知,不知道常侍大人,穆二公子,笑起來是何模樣,今日李郁蕭可昭告天下,他笑起來是好看的。
與他一雙翹狐尾似的嘴唇很配。
不愧是,不愧是咱們曾經念念不忘的人好吧,小說裏高冷男神就這張臉沒跑的,真帥啊。而且,李郁蕭也笑,他再高冷,他也有七情六欲,還想要給他手呢。
如此一想,李郁蕭起一些頑皮心思,轉過臉兒:“哎,那你平時如何排解?”不無好奇,“也用手?”
穆庭霜頭皮一炸:“你說什麽?”
“不不不,”無知無覺的一人,兀自念叨,“不是,你們大戶人家是不是都有那種,啊,你母親看得過去的,給你挑來教人事的侍女?”
他問穆庭霜:“你有麽。”
“不曾有過。”
李郁蕭哎一聲:“怎麽沒有呢?”你難道還是魔法師啊?
穆庭霜眼神奇異,似乎壓抑又似乎昂揚:“宮中也有此類女官,陛下又為何未有收用。”
李郁蕭檢省記憶,發現原身似乎真是,這方面沒什麽興趣,讓他幹這個,不如讓他種花種草,自己過來以後更是沒這個心。嘴上道:“宮中女官,我敢啊?遠的不說,一年之前這宮裏誰人不姓穆,保不齊就是你爹派來的。”
“說說看,你又是為什麽?”李郁蕭锲而不舍地問。
穆庭霜眼睛一閃:“我為着什麽,從前并不知道确切,你說的這類侍女侯府确實也有,我年輕時只覺着,未免對将來未過門的妻子不公,後來麽。”
嗯?“後來什麽?”
穆庭霜手悄無聲息溜上李郁蕭腰側,一個巧勁一彈一按,重新壓着人:“後來知道,是前方自有好風景。阿蕭,我眼盲三十載,你教我開開眼?”
李郁蕭手撐在他胸口擋他:“少發癫,叫陛下。”
“是你允我不必稱陛下的,”穆庭霜捉這只手,只覺膩膩的摸不夠,又哄道,“只在床榻上,我叫一聲你的小字,好不好?”
李郁蕭面無表情:“我沒小字,哎!”穆庭霜本只是把住他的手摸索,忽而張嘴含兩指在口中,李郁蕭從指尖麻到腳尖兒,“你屬狗的麽!松開!”
一條口舌,攀着他的指頭肚兒踅磨,還打着圈兒,手指頭都裹得濕淋淋穆庭霜才松口,微微喘氣:“我本來且住,偏你問東問西。我卻來問問你,你平日是如何排解?嗯?用手麽?”
捏着一把手腕晃一晃:“這只?”
!是不是這只你別管,那你現在給弄得一手口水是什麽意思!李郁蕭原本真是無欲無求,生叫這一招搏出一絲兒癢!可還行!這個人軋在他身上,張着矢紅的嘴唇和一色發紅的眼睛,李郁蕭逃也似的挪開目光,好像那個紅色能灼人。
不行,要想個法子想個法子。
他面上作得一派坦蕩:“有時也想着,只是聊耍一耍打發,心裏并沒有想着你。”
知難而退吧親,咱們攜手搞大事,可以,搞別的,咱們現在暫時沒心思,真的。
誰知穆庭霜沒有退,不退反進,抻頭過來好像要親他!李郁蕭趕緊要躲,沒想到穆庭霜的嘴唇只是落在他的下巴。
不是淺嘗辄止親一親,這只下巴颏兒上很快淬出一排牙印兒,穆庭霜沿着側臉一線新雪似的下颌捉弄,不由分說又張嘴在瑩瑩的耳垂上舔一口,而後輕輕地笑:“躲什麽?我不在陛下唇舌上造次,今日只排解旁的,陛下覺着可好?”
不好不好,陛下覺得很糟糕。先前穆庭霜發神經說要喊他小字,他覺得不好,如今才發覺,這事上喊他陛下,更不好。生把他喊得跳着精神。還不算完,他耳畔一條舌頭肆意非為,攪得他暈暈乎乎沉沉浮浮好似殿中的香氣,上下沒個主意,趁着這時機,穆庭霜牽着他的手掇進被中,說到做到,要給他排解別的!這這這,他心思淡着是真的,可他是個男人也是真的啊。
原本還好,不就是自己的手,不就是穆庭霜的手抓着自己的手,可關鍵是,李郁蕭想起來,他的手不是清清白白的手,是早前穆庭霜一根一指摸過的手,上面恐怕沾着白梅巾子的味道,而後、而後又沾上穆庭霜一嘴涎液。
是穆庭霜口中的……那四舍五入……這不是,這不是要了親命了。
這念頭絲絲縷縷,好似蛛絲結網,卻到底沒結成網,倒勾勒出一些旁的景象,一些,嗯,很要命的景象。
最後李郁蕭神志飄忽,聽見穆庭霜在他耳邊說:“沒想着我,我不幹親嘴弄舌的勾當,待哪日陛下重新想着我,我再嘗陛下的唇舌。”這話聽在李郁蕭耳中還沒品咂出個滋味,等閑身上一顫驀地一袋子子孫交出去,簡直魂飛魄散,也就顧不上細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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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無愛故無憂,……《妙色王求法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