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 75 章
——學長你好,請問中文系男生宿舍怎麽走?
瑰麗而混沌的夢,是被一句問路的話撕裂了開場,幕簾拉起時,挺拔英俊的學長站在梧桐樹下,茂盛如瀑的枝丫和來來往往問路新生的頭頂似乎構成了兩道陰影,天然讓視線不得不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十九歲的方淮,明亮得就像立秋後依舊裹挾着炎夏熾熱的太陽,讓人挪不開眼睛,他似乎知道自己很帥,又頗有一種漫不經心要浪費這帥氣的意思,恰到好處地笑着,迎來送往時肩膀一側挂着一條滑稽的紅色绶帶,歪歪扭扭寫着“歡迎新生”,所以當人已經站在他的面前,起初接收到的那一抹情緒是随和與散漫,散漫得讓人難以接近。
以至于後來問他,那麽多新生從你面前走來又過去,不論是漂亮的女孩還是青澀的男孩,你都那樣不鹹不淡,卻獨獨要送我回宿舍呢?
方淮杵着下巴:“因為你拒絕我。”
“我看你忙啊。”
方淮又道:“那就是你跟我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小,我看你在害怕,我讓你害怕了?”
“我怕你幹什麽?”
方淮随手挑揀個理由:“你行李太多了,又瘦又小拖不動,背那麽老大一把吉他,闌苑很遠的,我助人為樂你還非要問出個理由?”
硬要問理由,那可以找一百個一千個,也可以沒有理由,不久之後,彼此恍然大悟,心向往之,意随心動,就是最大的理由。
或許換個說法,可以叫怦然心動,也可以是一見傾心。
有人不承認:“我沒有那種想法。”
“可是我有。”方淮從來都是個坦誠直率的人,在這種事上,才剛有一點苗頭就恨不得雙手攏起對着心上人的耳朵念叨,“我對你一見鐘情,我喜歡你,我可不可以立刻就開始追你?”
“可我是男的!”
方淮睜大眼睛:“我也沒說你是女的啊。”
隐秘的偏愛自被方淮當面揭穿以後,潘多拉的魔盒就被打開了,青春裏張狂的念想,放肆的欲望,一個都關不住,在玉大校園的角落随處可見,一個用盡各種小心思讨好追求,一個唯恐避之不及又矯情地想要更多關注。
他才十八歲,他應該談一場不顧死活的戀愛,有一個在自己眼中光芒萬丈的心上人。
方淮圓了他一場青春裏終極而隐秘的美夢,是夢中唯一主角,讓他平庸寡淡的十八歲人生在相識相愛之後被初秋的暖陽徹底照亮。
原來人是可以這麽活着的,是可以不用害怕別人目光,不必擔心與衆不同,不需因為自己的特別對他人說抱歉的。
“方甜甜。”
“楠楠。”
大學畢業前,他們總是如此輕喚對方,大學畢業後,殘酷現實也開始捶打這對戀人的感情,他不在叫對方“方甜甜”,直呼其名,質問他的逼迫,遠行,獨斷和歇斯底裏。
那些争吵不休和分隔兩地的時光,一幀一秒都還是清晰,回想起來,窒息的時刻不再令人煎熬,因為時光後頭被諒解的自己始終是被偏愛的一方,方淮自始至終,都把“楠楠”鄭重地放在心裏,就因為放得太重,才有龃龉,才有後來千帆過盡的成熟。
“夏夏,等我這部戲拍完,我就息影去念書,不過念書之前要完成一件大事。”
“你要幹什麽?必須告訴我。”
“保密哦,我要向方淮求婚,然後公開我倆的關系,雖說不知道這種結果是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但一定可以安他的心,其實我也不是為了安他的心,就是……想對他說一句對不起,這麽多年,是我不懂事了。”
“你是太懂事了。”
“戀人之間要那麽懂事幹什麽,我只想他開心,我那麽愛他,只想他開心。”
十八歲會幻象和光芒萬丈的心上人談轟轟烈烈的戀愛。
三十歲只想和愛人有個溫馨安定的家。
他願意給方淮個小家。
可惜那天的威亞,突兀地終結了他的美好計劃,他好像都來不及疼痛,就昏昏沉沉去了某個地方,成為了另一個人,蘇醒,再次認識這個陳舊的世界。
在陳舊世界裏,還能偶遇唯一的摯愛。
第一次見,醫院樓上樓下偶然一瞥,竟然是被自己的情侶對戒閃瞎了眼。
第二次見,除了“對不起”的尴尬道歉,方淮一臉無語地審視身為練習生的他,審視完大概察覺渾身都是令人不悅的要素,臨了還怼他沒文化。
在這跟前三十年比起來,昙花一瞬的一年新生裏,将相識相戀重新來過,現在才發現,原來方淮一早就是認定了楠楠,才向自己展開懷抱的,他從來不會在感情的事上瞻前顧後,也從來不會對自己之外的人動什麽不該有的念想。
因為是楠楠,才願意重新開始。
才會有那場私人演唱會的求婚場面,和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出自自己手筆的求婚鑽戒設計圖,方淮把它變成現實,捧到一個忘成了傻子的人面前,又做一回他的方甜甜。
而世事弄人,自己還怪他,誤會他,疏遠他,兩廂折磨,非得見血才肯體諒。
好在,我想起來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想起來了,司楠是我,魏曉楠也是我,方淮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的。
意識回到自己身體,病房裏有熟悉的人聲,盛夏好像在削水果,嘴裏不住地嘀咕,一會兒嫌尤遠拿來的盤子洗得不幹淨,一會兒嫌叫他弄杯熱水不知道摻點冷的,就很不體貼。
聽得魏曉楠一陣發笑,倏然睜開了眼睛,盛夏勾着頭在削蘋果,沒有注意床上的人已經醒了,趁這個機會,魏曉楠得以好好地看一看他的摯友,那種心情很難說清,久遠的,就近的,始終單純如一的盛夏給與自己的愛,此生能得友如此,得學他文藝一次,感嘆一句幸甚至哉。
“這麽笨呢。”魏曉楠輕輕道,“放着我來削吧,十次有八次要把手給削了,趕緊的放下。”
盛夏猛地擡起頭:“醒啦?頭暈嗎?有哪裏,不舒服嗎?”
魏曉楠搖搖頭:“我感覺還行,方淮怎麽樣?茍振東抓着沒?”
“茍振東被,警察帶走了,淮哥還睡着,不過只是,輕微腦震蕩,不嚴重的。”盛夏放下蘋果和刀,忙着拿靠墊搖床,又沖出去跟護士小姐姐彙報病人情況,等一幹人等檢查完從病房退出去,他才得空坐在一邊,“過程實在,驚心動魄,好在結果是好的,你們幾個,要把我吓死了。”
聽見方淮的傷并不嚴重,魏曉楠整顆心放下,只安靜聽着盛夏絮叨,他微微帶着笑意,搞得盛夏莫名其妙:“一個勁兒的,看我笑什麽?奇怪噢,醒過來,你都不着急了。”
“你多說說,我愛聽,說什麽都好。”魏曉楠拿過蘋果自己削起來,削完插了一片遞給盛夏,“好久沒聽你這麽啰嗦人了,張嘴啊夏夏。”
盛夏下意識張開嘴等投喂,覺得哪裏怪怪的,嚼了幾口他倏然愣住,再看過來時眼底已經起了霧,難以置信地問:“你……曉楠,曉楠!?”
魏曉楠張開雙手:“抱抱。”
盛夏幾乎全一邊撲過去,一邊噴眼淚,喜極而泣到渾身大汗,抽個不停,魏曉楠就一直輕拍他的後背。
“不哭了不哭了,我這不是都想起來了,你也早就知道我還活着。”
“怎麽沒完了還?這要停不下來,我可得叫醫生了噢。”
“喂!姓盛的,差不多得了,我怕你這樣。”
盛夏将人抱得死死的,喘着粗氣道:“我生病的時候,你也,這麽喂我,陪我哭,等我好起來。”那段歲月是黯淡的,但盛夏不願忘記的原因是,正因為有魏曉楠始終拉住他的手拖着他往前走,才有許多許多的後來,才有黯淡後的清亮。
“你忘了我,忘了那時候的,我們,我好難受,你知道嗎曉楠!”
“知道。”魏曉楠拿紙擦點對方的眼淚鼻涕,嬌情傷感的話,和盛夏不必多說,他悶笑一聲玩笑道,“哭醜了,挂着兩條大鼻涕,你還怎麽跟江汀那臭小子比美啊。”
“你真煩!”盛夏噗嗤一聲笑出來,吸着鼻涕冷靜了些,才想起正事,“快走,淮哥要是,知道你想起來了,該多高興啊!那一槍也不算,白挨了。”
“你不說不嚴重嗎?!怎麽還挨槍子兒啦!”魏曉楠哪還有心情磨叽,掀了被子就跑,“趕緊陪我去看看,就曉得你謊報軍情,不靠譜!”
不靠譜的盛夏只是撒了個善意的謊言,等到了方淮的病房,他把陪床的尤遠叫走,輕輕關上了門。
尤遠莫名道:“神神秘秘的幹嘛呢?”
盛夏扒着門窗:“曉楠徹底回來了,過來一起,看啊,賭一把,淮哥會不會哭。”
“真的?!”尤遠也是又驚又喜,但是扒門窗有點丢人,他忍了忍決定高冷地站在一邊,偷聽裏頭的動靜,甩出一句,“我賭五毛錢的,他會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