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柏回
柏回
第二天淩晨四點,柳執艱難地睜開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地方。他緩慢地伸展四肢,關節被地板硌得幾乎失去知覺,肌肉也酸痛麻痹,動一下都疼得鑽心。
柳執眼睛也腫了,揉得眼球酸疼才能看清客廳的情形。
他頭腦發脹,支着胳膊從地上坐起來,先看一眼身上,還是昨天穿的上衣,沒有人給他披上衣服。柳執打了個寒顫,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他起身坐在沙發上,片刻後木然走進浴室。天空變成灰調的藍,透過薄紗照進屋內,本就寂靜清冷的卧室更無生氣。
在看不見柏回的日子裏,柳執常常坐在窗邊,一坐就是一天。他不看窗外的景色,眼睛盯着虛空中的一點,把自己的靈魂投放在那,短暫地脫離這個失去了柏回的世界。
現在沒人監督他吃飯,也沒人等他做飯,柳執自己也不在乎,餓得發不下去呆了才去叫外賣,草草吃幾口。
逐漸恢複的那個月,柳執一直在思考。那場車禍發生在他出差的時候,嫌疑人是個挺配合的富二代,得知自己撞了人,想跑又沒敢跑,六神無主地跟着警察走了。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柏回再也不會回家。再沒有人對他笑,容忍他撒嬌耍賴,罵他是個鋸了嘴的葫蘆。
柳執沉默地跑東跑西,甚至沒辦法說什麽,因為對方認罪态度很積極,提出的賠償也很到位。
處理完柏回喪事的一個月後,他又料理了母親的後事,勉強工作了一年,他開始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裏聽到越來越多的聲音。
柳執辭了職,在家休息了七天,自己打包行李住進了醫院。
住院之前,他還沒想過出了院該怎麽辦。柏回離開後,他會刻意避免去想未來的事。
如今事到臨頭,他逼着自己思考,每每感到崩潰喪氣之時,就不斷地用“五十年後就沒有人像他這樣記得柏回了,他要活着,把柏回的痕跡多留在這個世界上幾年”洗腦自己。
他沒辦法在這個熟悉的城市繼續生活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讓他想起柏回。
柳執洗漱完便重新收拾起行李,叼着出院前沒吃完的面包,他帶走了柏回的所有日記、柏回送給他的鋼筆、柏回愛用的香水和常穿的幾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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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些收起來的防塵布又蓋上,想着柏回喜歡和他一起旅游,坐着高鐵去了之前沒有去過的地方。
坐上當地的公交車,柳執靠着窗放松下來,忍不住講起外面的風景,講之前還說自己等公交車等了很久。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離他近的人能聽見幾句,前座的大爺聽他滔滔不絕一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柳執察覺到他的目光,身形一僵,立刻閉嘴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有時候會在那裏住三五天,有時候會住一個月。他每天都會出門,到處看,拍照,然後自言自語。
柳執站在湖邊,在霧色掩映中舉起相機拍下照片,他看着相機上交疊起伏的山巒,感慨道:“來的路上下小雨,沒想到雨景也很好看,下次我們一起來看吧,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劃船去對岸。”
旁邊的游人看了他一眼,在看到他戴的藍牙耳機時又不見怪地移開目光。
柳執在別的地方吓到過兩次人,體格健壯的熱心市民跟了他一路,屢次出現在他的鏡頭裏,兩個人用驚恐的目光看着對方,都想報警。
熱心市民和他保持着距離,小心又恐懼地問他在和誰說話,柳執用他拙劣的演技在身上找丢掉的耳機,尴尬地解釋自己耳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其實正在和人打電話。
往後出門,柳執的左耳都會戴上藍牙耳機,讓他帶着無處安放的思念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晚上回到住處,柳執會專門抽出時間來記日記。柏回的最後一篇日記已經是一年多以前,他上班後的日記內容越來越少,忙起來就壓根沒時間寫。
柳執洗淨手,小心地翻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篇的內容都倒背如流。他沒事的時候就在白紙上練字,早已經把字練得和柏回有八分像。
他拿起鋼筆,将筆尖的墨也擦拭幹淨,模仿着柏回的習慣續寫日記。
他會寫他今天坐了什麽車,去了哪裏,遇見了什麽有意思的事,如果沒什麽值得寫的,他就會寫很多“我想你”,寫他道不清也書不盡的思念。
毫無意外的,每一篇的落款都是“小執,我很想你”。
柳執會抱着日記本發呆,呆着呆着就開始手忙腳亂地擦眼淚,怕打濕他的本子。
柳執走過山,走過海,走過高樓,無數次想在一個地方永遠停留。柏回給了他勇氣,又讓他狼狽地退回來。
柳執在外面旅行,每年生日的時候都會定期回家一趟。他會提前寄一封生日信回家,一封柳執用柏回的字跡寫下的生日信。
他認真想了想,柏回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旅行的,所以每一封信都會寄回家,他也跟着寄回家。這樣他還有理由能回去看看,拿着那封信給自己過一個生日,帶着偷來的希望再活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