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方瑜音的生日就在年初二, 時間相隔不久,這也是許杏然留下的原因。小時候,方瑜音愛和她說太婆婆懷着她艱難過年的故事, 與現代醫療壞境天差地別, 許杏然印象很深。
吃完除夕飯, 許杏然還是住回方瑜音家。糟糕的是, 陳盈也開始把一整個白天花在方瑜音這兒,逃不掉共處,許杏然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鎖在家鄉的牢籠裏,許杏然對陳之敘恢複到平靜狀态。
她從不頂嘴, 很知趣地任由陳盈指控, 等縮回房間讀一讀陳之敘被冷落的消息,才發覺自己的幽默細胞全部壞死,連幾句逗趣都擠不出來。
為了讓聊天框生動點, 她蹲去樓頂,拍綠植掩映間的鐵軌。如此,既離開窒息的房門,又免去另找話題。
陳盈跟方瑜音都懶得做大桌菜, 在餐館定了座。初二那天,一行人下樓坐陳盈的車。
許杏然自告奮勇當車夫,被陳盈一口否決:“你在那駕校統共學了幾天?真以為自己會了?”
“哎喲喂,嘴巴收着點吧, ”方瑜音拉開門, 邊嘆氣邊打太極,“大過節的, 念點好的。”
小區人多路窄,轎車停得像俄羅斯方塊。
陳盈在樓棟邊艱難轉向, 剛巧遇到從隔壁下來的高中同學一家。隔着窗,兩家人禮貌颔首,陳盈一腳油門轟過直角彎。
等那些個人影瞧不見了,方瑜音舊話重提,吐槽方才遇上的鄰居:“她房間就跟我隔一道牆,天天把電腦開得震天響,吵死了,我直接沖着窗外警告她來着。”
陳盈目視前方,不以為意:“有些人就是沒素質,管不來的。”
“那小姑娘從不跟我打招呼,”方瑜音似乎在回憶,“她爸爸媽媽倒是蠻好的。”
陳盈輕輕笑一下,不再答話。
方瑜音的生日正撞節日,許杏然咨詢了好幾家私房都不開門營業,只得在市區的傳統面包房預定了4寸小糕,還挑了頂長相可愛的生日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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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吃到中途,她下樓等配送員,順道回陳之敘電話。
“又有聚餐?”許杏然經常接不到電話,陳之敘知道她是個大忙人。
“出來幫外婆過生日。”許杏然對着空氣擠唇,讓語句脫離低壓。
“那今天是個好日子。”默然幾秒,陳之敘很謹慎地抛話:“祝外婆身體健康?”
許杏然從不多提家裏人,陳之敘便也從不過問。她聽出他在拿捏分寸,沉默幾秒:“我會轉告的。”
再開口,陳之敘的聲音都多幾分松弛:“你大概什麽時候結束?”
許杏然挪開手機看時間,祈禱有時光大法:“不知道,我也很想回家。”遠處,挑眼望過來的騎手沖入視野,許杏然揚起手示意,着急跟電話那頭道別:“先不說了,我要上樓了。”
檢查過蛋糕狀态,許杏然拎着提帶上到二樓。
借助遮擋視野的樓梯,許杏然偷摸探出腦袋,窗邊圓桌卻只剩陳盈一人。
腳步微頓,許杏然還是走上前去,蛋糕放至桌子中央:“婆婆呢?”
陳盈收回轉玻璃盤面的手,回身看一眼:“去廁所了。”
“哦,”許杏然動手去解絲帶,“那我先拆開來,等婆婆來吹蠟燭。”
“好,辛苦你了。”
交談被沉默吞噬,透過玻璃面的倒影,許杏然注意到陳盈停筷的動作。
她埋下頭,更小心地抽開塑料包裝,再把小紙盤分開擺好。
“杏然。”陳盈突然出聲。她聲線其實很好聽,柔和卻有力量,許杏然一直覺得她更适合教師職業。
先從劉海下翹高視線,許杏然這才慢慢擡眸:“媽媽,怎麽了。”
“蛋糕很漂亮。”陳盈微笑起來。
普通到簡陋的款式,年輕朋友圈裏根本找不來,許杏然不知道有什麽好誇的。她點點頭,也笑:“随手挑的,你喜歡就好。”
膝上手機放來桌面,陳盈半支下颌,溫和望向自己女兒。許杏然依舊那副沉悶面相,大衣像蝙蝠翅膀那樣卷住她身體,一張臉素到慘淡,連那點笑意都沾不上喜慶。
她下斂視線,問許杏然:“外頭這麽冷,怎麽不穿多點。”
“我穿得挺多的。”許杏然甚至翻了翻袖口,給陳盈證明。
掃視良久,陳盈嘆一聲:“我知道你不開心,不滿意,才非要跟小姨一家走得近,但我也真是怕你學壞了,所以來提醒你,知道嗎。”
許杏然手都沒收回來,僵在半空:“……我怎麽學壞了。”
“你真不知道小姨的錢哪來的?天天端個暴發戶的架子就能充大王?”陳盈身子前傾,指尖一下下敲擊桌面:“還有她那個兒子,從小到大讀過正經書?有過正經工作?你跟他天天混在一起,能得到什麽?”
陳盈分明坐着,語調卻貴如施舍。許杏然被她毫無波瀾的表情激到,哂然砸笑:“你不要裝作了解別人——”
“你呢?你很了解別人嗎?”陳盈眉頭皺起來,唇角卻彎着,很是譏諷:“你是有把握中頭彩?還是能從男人那裏撈到錢?你告訴我,你了解的是什麽?”
手臂垂回身側,許杏然面無表情地對視,用力憋住急喘。
指尖抓緊又松開,許杏然拽住救命稻草般揚聲:“你說話真是難聽。要不要把小姨請過來,當着面數清楚我讀個書讀得多麽糟?”她用力扯唇,伸出手指一項項掰扯:“我幼稚,死腦筋,心态差,挨不得罵,人人都跟領導周旋半輩子,我讀個半年就被導師罵到變形,為了休學打賴死。你說說看,我跟範則聞誰更惡心——”
“許杏然!”板凳帶着刺聲後滑,陳盈猛地站起身。
額頭皺紋再也繃不住,胸口起伏,陳盈拿尖尖的美甲隔空指過來:“你真的是……回不去了。”她仰頭,撐住腰眨眼,像在給脊背注入力量:“……你到底怎麽變成這樣的?我每天都在想,又是真的真的想不明白……”
氣氛緊繃,整個大廳都轉投來視線,伴随竊竊私語。
無視那層刺膚的追探,許杏然彎身扯包,拔腿就走。經過陳盈時,她短暫停步,耳語般陳述:“我一直這樣,你別再期待什麽了。”
此生最受矚目的時刻莫過于當下,餐廳好像給她擺了紅地毯,沿途食客全扒着椅背投射視線。
許杏然胡亂拂一把頭發,越走越快。
出門打車,目的地定在方瑜音家,讓師傅能多快開多快。再多猶豫一秒都無法免疫,空氣仿佛帶着刺,她喉腔滾出血腥味。
手機沒完沒了地響,節奏中,呼吸持續加速。許杏然忍無可忍,利落地摁鍵關機。
車拐進小區,她一步幾梯,大冷天的渾身爬滿汗。
尚未晾幹的衣服不要了,行李箱翻合上,懸着箱子步下五樓,一刻也不帶停。
熟悉的城市裏,她淪為亡命之徒,帶着兩只小輪的身家在人行道一卡一卡。
衣角蹭滿灰塵,跑個路還這麽憋屈,世界上也就她獨一份了。
天還沒塌下來,她無視這些裂痕,用力把行李箱拽上天橋斜坡。人剛穩住身子,箱子莫名被一股力阻住了。
許杏然仰頭去看,手臂的主人正一瞬不眨盯着她。
僵持幾息,陳之敘幫她拿住拉杆:“發生什麽了。”
許杏然大喘着氣,發絲糊在頸側,比遠路風塵的他更要狼狽。她避開視線,拽箱子的手繼續施力:“沒什麽。”
她近乎冷漠,陳之敘皺皺眉,還是幫她把箱子推上天橋。
橋面平直,許杏然撒丫子似地向前走。工具人被甩下,陳之敘追着她背影,幾步擋過去:“你跑什麽。”
許杏然一肚子火,橫他一眼:“我就要跑,別攔着我。”
怒火無效,陳之敘就立在面前,又高又近,沉着臉端量她。鼻端是熟悉的氣息,他眉眼帶點疲憊,又融化在更深的憂慮中。
別開眼,許杏然嘗試放緩語氣:“我想一個人呆着,可以嗎。”
路面架高,風無所阻擋地灌過來,填滿縫隙。陳之敘偏頭睨幾秒車景,又搭着腰轉回來:“到底發生什麽了,我需要理由。”
“跟你無關。”許杏然一字一頓,和個鋸嘴葫蘆一樣。
可能真是聽了餘璟的鬼話,陳之敘等不及收假就飛過來找許杏然。
機場落地後,他只打通一次,還被許杏然無情挂斷。爾後她直接關機,他始終聯系不上她。唯一知曉的就是那道鐵路橋,無奈之下,陳之敘只能到離鐵路最近的公車站守株待兔。
眼前,她的模樣可以用潦草來形容,過分刺眼了。
長發淩亂,鼻尖在碎發下漏出一點,被風吹得有些紅。陳之敘又偏頭回去,讓車流穿梭眼底。
他沒攔她了,許杏然的腳卻像是粘住那樣,好半晌邁不開步子。
風真的很大,他頭頂的發絲被掀起來,跑動間內搭的帽尾都歪在一邊。
過激的情緒頃刻退潮,神經松弛,許杏然再一次察覺自己的糟糕透頂。
她挪挪腳腕,組織話語道歉時,陳之敘又飛快探手,拽住拉杆另一邊。
他壓低身子,很有耐心地找她眼睛:“別再躲我了,許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