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他氣息很近, 許杏然半垂眼簾,把面頰旁的發絲壓回耳後。
思緒飄去舊日,上回……她也是夾着尾巴逃走, 假裝潇灑, 實則惶惶不安, 努力搜尋着去處。
那時候, 她無處可去,也沒遇見陳之敘這樣的攔路虎。
嘴唇虛張幾下,許杏然小聲吐字:“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見她肯開口,陳之敘舒出一口氣, 肩膀都塌下來:“你別消失就好, 我不會再問你什麽。”
“我不會的……對不起。”許杏然盯向腳尖,手指用力攪在掌心。
自上而下地眺望,街景明晰, 道路四通八達。
陳之敘往圍欄邊揚起手,淡淡道:“所以,你現在要去哪兒。”
許杏然便也跟着轉頭,微眯眼, 遠處的紅色信號燈在眼裏失焦。
“有地方去嗎?”陳之敘換了種問法。
許杏然挪挪唇,幹巴巴一句:“沒有。”
陳之敘垂首摩挲額角,沉默很久,又把許杏然的行李箱挪到腳邊:“想去哪?我陪你過去?”
聽出點被抛棄的意思, 許杏然擡頭看他:“你要去哪。”不等陳之敘接話, 她着急補充:“我跟你走。”
陳之敘怔一怔,突然咧唇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很有底氣, 走得一路生風,又要把我當成累贅丢掉。”
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 許杏然噎半天才憋出句:“我沒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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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之敘甩甩腦袋,讓風吹亂的頭發歸位,爾後狐疑地看向她:“你不會當着我的面才這樣說吧?”
“沒有。”許杏然上前幾步,幫他扯正大衣領子,再繞去他身後理理衛衣帽子:“你可以懷疑我,但沒必要懷疑你自己,我沒理由丢下你。”
陳之敘才不信她的吹捧話,半偏過身子,空着的手來找她指掌:“風吹夠了嗎。”就着這姿勢,他刮刮她鼻梁:“依我們這種效率,哪裏都去不了。”
他手指冰涼,只掌心帶股熱度。許杏然不自覺攥緊他,指尖用力覆上他手背,直到他略微詫異地挑眉。
進度條終于重啓,兩人從天橋下來,陳之敘叫了車去城市另一端的酒店。
人窩進溫暖的車裏,許杏然的反應鏈才續上:“你爸媽不會說你吧。”
他捏捏她的手:“不用擔心我的事。”
“你也不用擔心我的。”車廂寧靜,思緒也被滌清,許杏然後知後覺的尴尬:“我這人想很多,什麽都不敢做,偶爾又很沖動,沖動到不考慮後果……特別矛盾體質。”
他仰靠在座椅上,餘光分她一瞥:“你确實想多了。”
許杏然吞咽幾下:“什麽意思。”
“我才不擔心你,”陳之敘心說他比較擔心他自己,“你又不是紙人,一碰就破。你能解決的問題比你想象中多很多,別不好意思。”
許杏然撫平膝上的衣料褶皺,喃喃:“所以你才不問我?”
“你不說自然有你的理由,我尊重你的想法,也相信你能消化,”陳之敘把她的手展平來,循着她掌心紋路走,有些癢癢的,“我的解決方式不比你強。”
許杏然沉默幾秒,反扣他長指:“我怕你不想聽,都是些無聊的事。”
“別老給自己設限,”陳之敘短促嘆一聲,“試試看總歸是好一些的,我也願意當你的聽衆。”
他話很平靜,不争不吵,給她的情緒留出空間。鬼使神差的,許杏然有種講完那個催眠故事的沖動。
導員第一次跟陳盈通電話那天,許杏然就立在辦公室裏。
她內心焦慮,有拜托導員通融,不要聯系她的父母,可惜一切都是固定規程,導員不帶猶豫地否決她。
在陳盈眼中,許杏然有種穩定的優秀,從不脫離常規軌道。她能遇見女兒的未來——踏着學歷雲梯,一路向上攀登,絕不脫離預設圈層。
所以,通話中的陳盈帶着從未有過的憤怒,如同幻想被撕成碎片。
導員拿開手機,目瞪口呆地望向許杏然。女生面容慘敗,雙肩緊縮,有着同耳邊暴怒如出一轍的絕望。
陳盈的火氣持續遞過來:“老師,麻煩你讓我跟許杏然說話。”
導員愣愣應一聲,手機支到許杏然跟前:“你媽媽找你。”
許杏然竭力克制住恥辱的顫抖,虛握上手機:“媽。”
“許杏然,”陳盈冷冰冰叫她名字,“想要我現在過去,還是你回來說清楚。”
“媽,如果我能堅持下去,就不會選擇休學,”許杏然很害怕,卻還是嘗試熄滅陳盈的怒火,“我确實不适合讀書,我,我必須跟您承認,但我只是短暫的休息——”
“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陳盈不可置信地揚高語調,重重壓來許杏然心上:“從小我就供你讀最好的學校,是為了現在的結果嗎?”
休學表格一共有四行簽字框,許杏然奔走幾天,繃着弦找各位行政老師簽字蓋章。
她不寄希望于得到像樣祝福,難聽的話她早聽習慣了,他們略帶審度的眼神不讓她難堪就夠了。她一直一直鼓勵自己,眼下是最後關卡,擊退boss她便得道升天。
陳盈的話堪比回旋镖,紮破她最後一絲底氣,不多的勇氣也全溜走。
休學算不上大事,中止而已,又不是終結,她總能尋找新的開啓。可對這個家來說,小沙礫也堪比巨石險山,攀不過去的。
那層隐忍多年的膜被撕開,她和母親的關系并不如想當然的那樣。
休學的傷疤附在這個家上,陳盈像是這輩子第一次認清許杏然,震撼又震驚。
輕描淡寫說完,許杏然故作自然地朝陳之敘攤手:“就是這種家長裏短,你不會像我這樣,阿姨也不會像我媽媽這樣。”
兩人已經站在電梯裏,陳之敘刷卡揿鍵,牽着她的手始終沒放:“你原本想怎麽做。”
“好吧,我的第一反應是讨好他們,”許杏然望見兩人投在廂壁的倒影,“但效果不佳,我的問題比較大。”
陳之敘與她在倒影裏對上視線:“不甘心就說明你不認同,何必費力氣去勸他們。”
“那是我媽,我們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許杏然晃他的手。
“那又如何?”陳之敘歪歪腦袋,很快落句:“不覺得你自己更重要嗎?家人是家人,但他們無法代表你。”
電梯平緩上行,他話音澄靜:“時間能解決很多問題,你大可把精力花去別的事情上,省去複盤反思。”
“哦,”許杏然皺眉思索,“希望我媽也能把精力花去別的事情上。”
叮一聲後,梯門滑開,陳之敘拉着許杏然大步向外:“只要你別在意,他們說什麽都無所謂。”
他拎着箱子還走那麽快,許杏然甚至小跑着才能跟上:“我會努力學努力改的,在腦子裏架個屏障,絕不再胡思亂想。”
“不用學,你現在這樣想就好。”他停在一扇門前,就着牽手動作刷開房門,把人扯進來。
箱子甩到門背,許杏然腳步急到差點絆倒,人跌在陳之敘臂彎。
他俯身捉住她手臂,把人推到胸膛跟牆壁的縫隙間。
“等等等等——”許杏然頭往下埋,突然覺得陳之敘腦袋裏廢料很多:“你不會在敷衍我吧?”
他貼更緊,壓着嗓子問:“我敷衍什麽?讓你別多想,喜歡你就是我一廂情願,對你好因為我想這麽做,別拿你那套折磨我。”
他帶點咄咄逼人的意味,許杏然唇瓣幹澀,一時間說不出話。
兩人衣料都很厚重,裹挾着涼意,但他的氣息還是寸寸滲過來。
許杏然用力撐開他:“……我去廁所。”
陳之敘視線頓在她臉上,等許杏然再躲閃着垂眸,他才松開她。
許杏然抽身溜掉,擰開水龍頭,拿水往面上撲。
水很涼,但身體熱度依舊很高,指尖帶着水珠捂在面上,使勁降溫。他怎麽能面無表情說那種話?太違和了,也太超過了。
許杏然睜大眼睛,撐着桌沿,去确認鏡子裏那張濕淋淋的面頰。
等面色恢複如常,她推門出去,就看見陳之敘輕而易舉拎起她的行李箱,挪放到屋內。
“好了?”他回頭瞧她一眼,動作随之停住。
“……好了。”許杏然莫名其妙,下意識伸手順發,沒什麽異樣。
他身子轉過來,笑意淺淺:“不問問我過來做什麽?”
“你來做什麽?”許杏然裝傻,非要順着他問。
無言幾秒,陳之敘輕輕嘆氣:“想你了。”
傻站着怪尴尬的,許杏然摸到床沿坐下,手撐在柔軟的被褥間。她瞧他幾眼,又挪回商務感極強的背景牆:“我也想你了。”
陳之敘插兜站在窗邊,忽然冷笑:“聽你說句實話,真是難。”
視線中央,許杏然的臉又有升溫趨勢,她梗着脖子:“是你要求太多了好嗎。”
窗邊的影子松動,那道重量随即陷在手邊。
他沉默地攬住她肩膀,把人轉過來。四目相對,他捧住她後腦勺,深深吻過來。
迎面的光全被擋掉,許杏然只能看見他清晰的輪廓,還有微刺的發沿。她掌心撐在他胸口,爾後還是誠實地繞去他頸後,指尖穿進發絲。
親着親着,陳之敘鼻息變亂,貼着她唇笑起來。
許杏然被摁在他懷裏根本挪不開,只能近距離盯住他雙眸,皺眉:“笑什麽啊。”
“笑你呢,”陳之敘拇指拂過她唇瓣,“沒見過嘴巴這麽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