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老舊小區沒有電梯, 許杏然連拎帶蹬,把箱子拽上五樓。
去衛生間洗手,小臂肌肉隐隐有拉扯到的酸痛。
其實離午餐的點已經過了挺久, 方瑜音熱着菜等她, 電視也早早調到常看的頻道。
兩人圍在茶幾旁邊吃飯, 方瑜音抽空打量人:“你吃什麽的, 越吃越瘦。”
“……這也能看出來?”許杏然捏捏自己的大衣,又去瞧方瑜音身上厚厚的襖子:“您現在就算瘦成閃電,我也看不出來。”
往後,方瑜音注意力全在狗血電視劇上, 只拿聲音問她話:“跟你媽說你回來了嗎。”
“沒有, 你也當不知道吧。”許杏然很平靜,也去看屏幕裏撕心裂肺的分手情侶。
筷子停幾秒,方瑜音回她:“行, 聽你的。”
一集播到片尾,許杏然還以為這番就過去了,方瑜音又毫無預兆地提氣嗆聲:“早點去跟你媽說啊,還是不是一家人了?”末了, 她摁遙控調大音量,自顧自嘀咕:“真是不想管你。”
碗裏的飯菜還剩最後一點,許杏然沒什麽胃口,卻也沉默着吃完。
起身收碗, 她探身把方瑜音那邊的碗盤也疊過來, 頭埋着落一句:“我自己會看着辦的。”
那嗫嚅聲像冬天沒死絕的蚊子,方瑜音還以為自己年紀大聽岔了耳, 飛快瞪去那個烏黑頭頂,恨鐵不成鋼:“許杏然, 你到底是怎麽越活越回去的?一把年紀和幼兒園小孩一樣?”
許杏然溫順地笑,鼻尖都微微皺起,朝廚房走:“手套你放哪兒去了?我現在把碗洗了。”
拳頭打進空氣裏,方瑜音橫躺上沙發,視線挪回即将開演的電視:“剛好漏了,你去下邊抽屜翻個新的。”
許杏然洗碗很熟練,洗潔精的用量是方瑜音不會罵的那種,碗盆的邊邊角角都能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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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廚房裏站一會,許杏然到客廳的單人沙發坐下,人倚在扶手邊。
隔壁那家人大敞着窗,突然有震耳音樂冒出來,兩人都吓一跳。
“你那同學回來了,比你早幾天。”方瑜音疊放的腳挪一挪。
“哦。”那位是許杏然的高中同學,除了恰巧住在隔壁,兩人毫無聯系。
“我跟你說過沒有啊,她去年終于考上了……不知道什麽犄角旮旯的學校,”方瑜音貌似很有研究,啧啧嘆氣,“這都拖拉了多少年,你都畢業了。”
許杏然撐着腦袋聽耳邊風:“你管別人家幹什麽。”
許杏然的敷衍在她看來是不上進,方瑜音電視劇都不看了:“她倒是立馬到學校找了個男朋友,江城本地人,有房有車,她媽得意得要死。”
許杏然也去調大電視聲音:“現代社會自由戀愛,你要是撬走人家男朋友,說明那男的也不怎麽樣。”
方瑜音明顯噎一噎,拿微耷的眼皮瞪許杏然:“你真的是……難改。”
電視劇來回踢皮球,對話聲些許聒噪。即便如此,許杏然的下巴還是緩緩下墜,有一搭沒一搭地陷入眠意。
方瑜音瞄着許杏然沒什麽生機的面龐,咳了聲:“這回呆多久。”
許杏然努力睜開眼,找話:“給您過完生日就走。”
小時候,陳盈和許新泉沒空整日帶小孩,許杏然是跟着外公外婆長大的。
打幼兒園起,外公的老自行車後座就裝着這份小小的重量,往返學校小區。外公是自來熟,見人便聊,這小區裏過半數的老住客都認得許杏然。
許杏然懂喊人,長得乖巧,成績好,是方瑜音的拿手炫耀對象。
有記憶起的時光就是從外婆家老舊的牆面開始的,許杏然對方瑜音的依賴一度超過陳盈。
念大二那年,許杏然的外公去世了,她拽着手機從課堂飛奔出來,直到聞見外婆家熟悉的氣味才落定心思。
許杏然以為,自己跟外婆最大的隔閡只會是生老病死,那是她追不上的時間賽跑。直到休學那會,她才清楚意識到自己意味着什麽,自己跟想象中的完美小輩還差着什麽。
再被方瑜音喊醒,天已經暗下來了。屋裏開着盞吸頂燈,電視只剩演員口型在動,恍惚間像過去了一整個世紀。
方瑜音人坐起來了,輕碰她的肩膀:“手機在響哦。”
許杏然搓搓眼睛,翻下沙發的時候差點摔一跤,又被方瑜音一頓嫌棄。等從包裏翻出手機,鈴聲早停了。
手機揣進口袋,許杏然開始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出去一下。”
小區樓層很低,沿着六樓的樓道再往上便是天臺。
許杏然站在幾簇花草旁,給陳之敘回撥。
接通後,他先問她:“到家了嗎。”
“到了。”
他頓一頓:“到家了也不給我發消息。”
許杏然不好意思地笑:“我一直在睡覺,給忘了。”
遠處,火車軌恰巧迎來光與聲,列車帶着一框框窗景閃過,在夜色裏很漂亮。
“那是什麽。”陳之敘聲音隐隐約約遞過來。
“火車,”許杏然不得不貼緊手機,“外婆家是鐵景房。”小時候,綠皮經過的鬼叫可比現在響亮多了。
陳之敘不知道該不該說:“……外婆還好嗎。”
“她很好,身體健康,興趣愛好也很多。”
說完,許杏然被蹿過來的冷風嗆出兩個噴嚏。
人站直來,她自顧自尴尬:“我在外面呢。”她手臂捂着腰腹,薄薄一層內搭,這才發現自己忘穿外套。
“多穿點,或者進室內玩,天太冷了。”
許杏然在狹窄的天臺空地上走圓形:“你放心,真的不冷。”她吸吸鼻子,繞開話題:“外公養的君子蘭死了。”
陳之敘不會侍弄花草,只能幹巴巴問:“……怎麽死的。”
“水澆太多了,或者太陽曬太多了,”許杏然轉悠到角落,盯着那一排花盆嘆氣,“這種植物很好養的,我懷疑外婆年紀大了,換盆之後不太關心它。”
“想養點花?”
“不是,我不想,”許杏然聽出他意思,飛快否定,“我只是喜歡看別人養。”
慢幾秒,陳之敘突然笑起來:“那等我以後養給你看吧。”
挂掉電話,許杏然在天臺上吹風散氣,甚至沒察覺到自己臉上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來自對面樓的視線又攫住她,讓她的腳尖停留在欄杆邊。
那位老爺爺姓劉,天氣冷躺椅挪到屋內去了,隔着窗檻探視,也不知道朝許杏然看了多久。
“爺爺好。”許杏然飛快斂唇,躬身問好。
“杏然回來啦,”劉爺爺笑眯眯的,臉上褶子把眼睛都擠小了,“又變漂亮了。”
随後,他朝着房內嘬嘬搓動手指,一只尚未完全黑化的暹羅貓跑過來。
劉爺爺抱起貓,沖許杏然抱拳招財:“我外甥女帶回來的,他們不想把它孤零零扔在家裏。可愛吧?”
貓身像液體一樣拉長,踏在爺爺膝蓋上,許杏然只能看清它的黑手套黑尾巴。
“可愛。”隔着樓喊話,她聲音也放大。
“要過來玩不?”那貓開始掙紮了,頭往外邊扭,劉爺爺獨自快樂着:“我本來不讓他們帶過來的。”
“不用了,謝謝您,”許杏然擺擺手,“我去找外婆聊天了。”
重新推門進去,方瑜音又盯着許杏然被吹到蒼白的面頰看:“……許新泉聯系你了?”
“沒有。”手都快沒知覺了,許杏然拿起外套穿好。
“別搭理他,聽到沒有。”
“我知道的。”許杏然縮回沙發,手橫遮眼睛繼續睡覺。
方瑜音來勁了,不管她睡沒睡又是一頓老話重談,細數許新泉從産房門口到離婚當日的全部罪行。
夜色漸深,許杏然好像抓住藏在風裏的葉片聲,像是讓人心安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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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消失多日的人終于現身,餘璟無死角環視陳之敘,爾後落聲:“你最近……又有什麽不滿意的?”
陳之敘蹲着身子,斜乜他一眼,繼續用手指逗面前幾片長葉。
小巧的富貴竹、袖珍椰子、發財樹應有盡有,一些擺在辦公桌上,一些堆擠在接待臺。
進門拐角的天堂鳥用簡約的水泥盆裝着,直蹿天花板。陳之敘過去量了量,比他人還高一截,只會更像壓垮許杏然的熱帶雨林。
“大哥,別碰我的小可憐們了,”餘璟叉腰站在旁邊,“這種養在辦公室的,就要挑那種越不管越能活的,你這樣摸來摸去很破壞生态平衡的。”
陳之敘站起身,往會議室探一眼:“你什麽時候開始。”本科學弟學妹找餘璟來錄一期播客,兩邊正等着連線。
餘璟翻手表來看:“還早呢,我問題大綱早看過了,根本不緊張。”
陳之敘又沒聲了,垂頭敲手機回消息,面容過度和煦。
餘璟飛快探腦袋過來:“許師妹呀?”
“我媽。”陳之敘撇下屏幕,随口亂說。
“你騙我也別吓我吧,”餘璟攤手,“阿姨我确實是惹不起。”他才不傻,話題很快轉悠回來:“許師妹等會來找你嗎?我好久沒見她了。”
陳之敘嗆他:“她不一定很想見你。”
陳之敘話說的自然,完全當作自己人的樣子。餘璟好奇得心都癢:“你們到底怎麽複合的啊?……也太簡單了吧?”
餘璟聽過陳之敘的敷衍版本——他被餘璟問到發怒,直言自己有病就得從根治,不行也上,逼着許杏然答應了。
在餘璟眼裏,這二位怎麽也得來點天雷勾地火的劇情,或者是更狗血的戲碼,才能你哭我喊的重新在一起。
“你不會報複人許師妹吧,”餘璟抱起手臂,目光變得悠長,“和好再把人家狠狠甩了。”
“我有那麽無聊?”陳之敘偏頭過來。
餘璟聳肩:“無不無聊只有你自己知道。”
陳之敘插兜立在那裏,莫名又撥弄幾下那顆發財樹,好半晌才說話:“我想和她好好過下去的,不知道她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