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婚宴設在樓頂, 露天式，借天空與城市置景。
梯廳連接室內宴會廳，許杏然調轉身子, 往餐桌間慢悠悠踱了圈, 才如失敗的飛行棋那般落回原地。
眼前, 只剩服務生立在那, 滿臉莫名地緊盯她。
許杏然走到大片落地窗前，俯瞰蛛網般的車流，窗邊綠植在玻璃面投下虛影，沒什麽特別的。
轉身, 她踏着軟地毯朝禮賓臺走去。
羅歆意難得做了發型, 聖潔白紗包裹下，笑容美麗。
她那位男友讓許杏然認了會。
正裝筆挺，頭發後抓, 略帶點緊繃的不自在，跟之前在系樓下撞見的模樣差很遠。
“杏然。”羅歆意朝她招手。
許杏然揚笑，快步上前：“師姐，好久沒見。”
往簽到臺遞東西的功夫, 羅歆意跟丈夫介紹：“江大的師妹，跟我一個組，學新東西飛快。”
收筆起身，羅歆意攬住許杏然合影。
兩人挨很緊, 羅歆意輕拍她手臂：“瘦了啊。”
快門聲裏, 許杏然有瞬間僵硬，很快回溫：“你也瘦了, 彼此彼此。”
“懂什麽，”羅歆意嘶聲, “為了結婚不得不加速減肥，跟你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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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沒來新客人，三人多聊了會。
緊張的新郎同她客氣：“先前還以為江大的朋友們都沒法來，我還有點可惜。”
“人杏然畢業了，”羅歆意接茬，“才用不着跟課題組跑來跑去。”
許杏然笑笑，視線掃過簽到名冊：“那個……陳師兄怎麽來了。”
羅歆意噎一下，挪身湊近：“不懂他。我往課題組群裏發的請帖，他們本來說要組團來，陳之敘是第一個請事假的。他月末要加班，還撞上出差，根本調不出空擋。”
“……然後？”許杏然眨眨眼。
“然後，他還是來了。”
羅歆意聳肩：“算他給我面子吧，還挺得體的。”
羅歆意進組後，只在線上會議聽過陳之敘聲音。
她手頭實驗稍難，又跟陳之敘以前的項目有所重疊。高祺叮囑她，有問題多去咨詢陳之敘。
“我跟他勉強算個網友，今天才見上面。”
新郎也湊過來問：“什麽網友。”
羅歆意用胳膊肘把他杵回原位：“站直吧你。”許杏然看小品似的，硬生生沒忍住笑。
偏頭，望進樓頂平臺，羅歆意試圖找陳之敘背影。
到場嘉賓都很守規則，按先前請帖圖示素色着裝，同藍天過渡自然。眼前一派和諧，就是人比較難認。
羅歆意無所獲，收回視線：“你也跟他問過吧，我記得，還是我推給你的。人挺耐心，每次都回一大段，問過的沒問的都給答全。我原本猜他是斤斤計較的類型。”
找師兄師姐問問題是常見操作。
碰上不了解的領域，羅歆意常找同門答疑解惑。許杏然也如此，只不過，大家對她帶點過分客氣，害怕她細皮嫩肉，什麽都承受不起。
陳之敘名片推過來的時候，羅歆意叮囑她：“這是已經畢業的師兄，你先跟他打個招呼，介紹一下自己，再問問題。”
良久，許杏然答聲“好的”，黑掉屏幕。
她花了兩星期冥思苦想，翻書翻文獻，拆分別人的實驗設計，最終改了一個很小的點，交給羅歆意看。
浏覽完畢，羅歆意用力點頭：“果然不錯，卓有成效。”
臺階上方立着花拱，銅綠淡粉夾雜，聖潔如紗。
天還很亮，眼皮張合間，許杏然瞧不太清人臉。如受感應，人群中很快有暫停下來的異類，等她再眯眼細瞧，那人已飛快提步，朝禮賓臺而來。
簡單的淺色穿着，身型拉很長，直直向着她。
許杏然往室內避開，用牆壁隔斷兩人視線。
她知道，今天多半要遇見課題組同門。大家隔着人群，笑一笑便翻篇。
她沒想過他要來。
下意識掖發，她思索措辭的功夫，陳之敘已經找過來。
“欸，師兄怎麽出來了。”羅歆意驚訝。
身側，陳之敘剎停腳步，呼吸都有點急促。
他唇齒虛張，好半天才擠出句：“你這是……要走了？”
話落，新郎新娘四下亂望，在找問句對象。
“問你呢，許師妹。”陳之敘很快補話，幾人準确盯向許杏然。
雙頰發熱，耳尖似乎飄紅。
強光燈直照下，許杏然朝他皺眉，連牽唇動作都發僵：“沒有啊，我沒走。師兄怎麽了，你好奇怪。”
說話很快，語調刻意又浮誇，像憋着脾氣點醒他。
陳之敘當然知曉腳下何處，也知曉自己在說什麽幹什麽。
他皮笑肉不笑地頓聲，頂着她不悅的瞪視：“剛剛看錯了。不好意思，許師妹。”
“兩位見過啊？”羅歆意左右瞧瞧，攤手：“早說嘛，我還怕杏然在這邊孤零零的，沒人跟她說話。”
目送眼前男女走上臺階，羅歆意再次認定，統要着裝真是個妙點子。
二人間隔稍遠，陳之敘時不時回頭，看顧師妹。背影很妙很搭，頗襯景致，和諧得讓人忘卻方才尬場。
舞臺搭于露臺最內，木質地面，一排排擺放白色座椅。
高中大學同學安排在臨近幾座。許杏然找到靠裏位置，斂裙落座。
包包才放到膝上，陳之敘跟過來，坐她旁邊。
“之前，你沒坐這裏吧。”許杏然看都不看他。
“你管座位表的嗎。”陳之敘嗤一聲，偏開臉。
嘈雜人聲間，兩人都沒再說話。
許杏然寸寸掃過舞臺背板，讀印在上頭的英文。憤怒，煩躁，這些心情積壓盤旋，她的好興致又一次攪散。
前排幾位聊得正歡，聽着是羅歆意的高中同窗。
戴眼鏡的男人回過頭，扶住椅背：“兩位也是同學？”
許杏然清清嗓：“是。”
睨她一眼，陳之敘補充：“我們是新娘的研究生同學。”
“哇哦。”那人徹底反坐，面朝二人，象征性恭維：“都是同一屆的？博士？”
許杏然搖頭，貼回椅背：“不敢當，師姐在學校算我半個導師。”
“那哥們你呢。”
陳之敘：“比羅歆意大幾屆，算同門師妹。”
對面還沒說話，許杏然側展手臂，撐到陳之敘胸前位置，像端着人肉畫像：“他代表我們課題組過來的，成功人士表率，牛吧。”
“哇——”
那位很配合，比耷下臉的陳之敘配合多了。
對方揚指點點二人，眼睛大睜：“這位美女，你對人評價這麽高的嗎。”
收手端坐，許杏然自顧自扯笑：“對啊，我很認真的。”
眼簾微阖，陳之敘壓下視線瞧人。
荒誕至極，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笑話，他唇線繃成直線，抿不出一點弧度。
“二位，”眼鏡男來回掃，對話得非常滿足，“二位真挺有趣的，真沒想到，羅博的課題組這麽與衆不同。”
往後，賓客漸漸到齊。
主持人登臺，衆人随場邊光束切轉目光，聚焦臺上。
露臺邊是玻璃圍欄，景色一覽無餘。木地板拼接，花束沿木縫探出，萦繞腳邊眼底，恍若流沙間的秘境。
羅歆意正來到起點，拖着長長的白紗緩步穿過來賓。陽光明麗，整片天空都是他們的背景。
周遭掌聲熱鬧，餘光裏，陳之敘目不轉睛望向舞臺，一雙眸恍惚隔着霧。
如有悶雷過耳，不論那白紗，還是遠處的陽光，都過分刺眼。許杏然想側身看他，卻不敢。
她半躬着腰起身，從裏側借道離開。
身後有力度拽她包帶，接近氣聲：“去哪。”
“衛生間。”她飛快甩話，掙脫他的手。
衛生間緊挨梯廳，許杏然隔着玻璃幕牆，遠遠觀完戶外儀式。
等司儀讓大家移步室內宴會廳，她才醒過神，随人群移動。
老同學們還是坐的同一桌。
許杏然過去得早，身邊位置被人占走。眼鏡男挨着陳之敘落座，手裏轉着煙盒，同陳之敘扯皮，聲音聽不太清。
等菜上來了，許杏然管着面前的一畝三分地，轉來什麽吃什麽。
不一會，宴廳入口有了動靜，新娘新郎換了衣服，手挽着手，挨桌敬酒。
手機在口袋裏振動，許杏然拿出來，是陳之敘發過來的：『你等會怎麽走。』
放下手機，許杏然往目标方向找人。而那人正好脾氣地等着，沖她微昂下颌。
『？』
『你現在很無聊是嗎。』
被人盯視的感覺很不爽，發消息這種無聊的過家家，她也沒心情陪他玩。
『那你想怎樣。』那邊，陳之敘好像在笑。
『不然我現在過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消息到達，許杏然立刻擡頭，拿視線把他摁回座位，順道找羅歆意目前方位。
後者正在斜前那桌說話，捧着酒杯笑，半護在新郎懷裏。
手機收到膝上，許杏然剛要回複，對方又發過來：『我送你回去。』
她迅猛戳字：『不用。』
『我坐高鐵。』
『票買了嗎，沒買我送你回去。開車不會很久，你路上睡覺就行。』
許杏然拿頭頂應付對方視線，如是重複：『不用。』
一桌跟新人敬完酒，儀式也快收尾。
不少人上前合影，搭着手同新人依依道別。
忽閃忽露的人影間，能瞧見羅歆意噙滿笑意的面容。
許杏然掐準人少時機，拎包起身，同羅歆意說最後幾句：“師姐，謝謝你幫我，伸手拉我。我不知道怎麽回報。你一定要幸福，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
羅歆意半天找不出回話，瘋狂眨眼咽淚，随後張臂，在濃濃的香脂味中擁抱。
“要加油。”
今晚哽咽過很多次，好像重回無數瞬間。羅歆意不無釋然：“人是為自己活的，你很優秀，任何經歷都在向你證明，也向別人證明。過去的終歸過去了，相信自己，別回頭，好嗎。”
咽喉發緊，身周熱度催得眼鼻酸痛，澀意在溫度中不斷發酵。
抽開身，許杏然埋首道謝，疾步抽離這方空間。
到梯廳，摁下行鍵，瓷磚反出的光太刺眼。
數字跳得緩慢，身後，陳之敘提着外套追來：“我送你。”
身影漸至，和她的疊在一起。
眼眶再兜不住淚水，順頰跌落，恍若夏日裏無預兆的暴雨。
淚眼朦胧間，她恍恍擡眸，撞進陳之敘驚慌失措的瞳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