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周末, 許新泉大清早來了電話。
床頭櫃用拉開的木抽屜充當,手機振動下,連帶着整個衣櫃都為之擴音。
許杏然本還蒙頭淺眠, 人在瞬間驚醒。
摸起電話, 對面是他興致高昂的起調:“怎麽都不給我打電話啊, 什麽時候才回來找爸爸吃飯?”
“我在外地, ”許杏然翻個身,揉松肩頸,“最近都沒空回去。”
“找時間回來啊,總不可能一直沒空的。我還沒給你慶祝畢業呢。”
“早就畢業了, 都是上半年的事情了。”許杏然敷衍岔話。
“還是得給你慶祝啊, 那可是江大的碩士——”
“再說吧,”手背搭上眼睛,許杏然打斷他, “我春節才回去,到時候聯系你。”
“也行,那我等着你了。”歇幾秒,許新泉開始自我吹噓:“我最近又接了個大單子, 尾款春節前肯定到賬了。到時候,帶你去吃小時候最喜歡的自助餐。”
沉默地聽過,兩人互道再見,許杏然甩下手機, 臉重埋回被褥。
間隔久了, 人總遺忘以前的樣子,尤其是壞的。
挖掉爛肉的果子當然能咽下, 但入口的那股辛酸,是好到過分的食欲抑制劑。
她可不會忘記許新泉以前的樣子。
周四上午, 終于捱到心理普查反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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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前,許杏然挑了很久衣服。她昨晚已經想好一套,翌日醒來,卻又翻找起畢業答辯時那套正裝。
白襯衫和半裙都挂于最裏,像鎮守櫃底的封口條。
凝視許久,許杏然還是緩緩阖上櫃門,放棄這不知是噩夢還是铠甲的殼套。
反饋會在新媒體教室,全體班主任都來參加。
許杏然跟着林小春迎接集團領導,等幾位入座後,彙報終于開始。
又當主持又當發言人,許杏然立在講臺邊就沒下去過,面容時刻緊繃。
等她做完工作總結,歐如雪以嘉賓老師的身份上臺分享經驗。
話筒中途出了問題,許杏然早有預料,彎腰走側邊上臺幫歐如雪調試按鈕,會議很快繼續。
輪到最後,是張清河的總結發言,詞彙組合很是貫耳。
任務基本結束,歐如雪下到臺側,找許杏然聊天:“辛苦了。”
“沒事,”許杏然頭靠過去,降低聲音,“你也辛苦了。”
歐如雪簡單笑過,掃一圈許杏然:“今天很漂亮啊,主持的時候我一直盯着你看。”
“是嗎。”許杏然低下頭,尴尬笑笑:“你濾鏡太厚了。”
依舊是平時穿法,只不過換成更正式的款式,黑裙收腰,頭發低低束起來,留白頸側。
她普通到沒什麽可變化,強光與仰視,才是讓對方産生錯覺的元兇。
反饋會結束那會,好幾位班主任來找許杏然聊天。
問題學生的出現讓人緊張,誰都希望問題化小,在引爆前順利解決。
辛桐捧着紙杯湊熱鬧:“張副校長讓我們多找你聊聊,有什麽問題放開來問。”
許杏然剛剛在開小差,錯過了這句:“啊?”
“你的辦公室危險了,”辛桐舉着杯子過來幹杯,笑嘻嘻的,“至少這幾天,熱鬧肯定是消不下去的。”
下午,許杏然開始處理反饋會的遺留工作。新聞稿得抓緊寫好,放到集團刊物上的簡報也要另寫一份。
宣傳組同事正好把照片打包發來,許杏然放大到屏幕中央,挑選着插入文稿。
敲着字,辦公室門口有動靜。
許杏然以為是辛桐口中的“師”潮,匆忙擡臉觑一眼。
那動靜卻轉瞬消失,仿佛誤入岐路的野貓。許杏然沒當回事,聚焦回屏幕,想在下班前至少收尾一項工作。
等再被驚醒時,是心理信箱的蓋子被風阖上,“哐”的震響。
許杏然摸摸頸側,出到門外查看。
手探進箱內,指尖能觸到薄紙,許杏然已經開始驚訝。即便設置了信箱,來投稿的學生依舊少到一只手能數清,信箱的裝飾意義占據大半。
展紙來看,內容更把許杏然吓到魂飛魄散。
字不算好看,每個筆畫都拉很大,組成一行想要離開人世的宣言:“真是不想活了。”
紙團揉很皺,展開後的字痕像蚯蚓,沒有落款。
小學段對生死不一定有準确認知,但放在老師眼裏,這永遠不能當成小事。
拍了照,許杏然趕緊給林小春發去,又繼續上報到張清河那裏,字都快打不穩。
林小春火急火燎地從辦公室跑下來,話沒說幾句,徑直領許杏然去調監控。
心理室人煙稀少,目标人物很快定位。
拍張人像照,再同各班主任一一核對,找出是五年級一小男孩,正好辛桐班上的。
許是陣仗頗大,男孩在班主任面前不願說話。
林小春使使眼色,領到心理室裏,許杏然單獨同他聊天。嗓子快要幹涸的時候,男孩掐着手,怯生生答話:“許老師,對不起……我就是亂寫的。”
許杏然完全不意外,甚至松一口氣。
她拍拍男孩肩膀,聲音緩下來:“沒事沒事,你沒事就好。”
多數孩子已經放學,許杏然領着他走到校門口,辛桐和焦慮的男孩父親正等在那裏。
等近了細看,許杏然一眼認出那位父親,正是陳之敘的主管。
事情說明白,劉峰面色微妙,眉梢不見展:“……真是不好意思。”
許杏然視線停在對方身上,客氣道:“沒關系,孩子沒事就好。”語句來回間,劉峰沒有認出自己的跡象。
他把兒子牽過去,手在兒子腦瓜撫幾下:“以後不要跟老師開這種玩笑了,聽見沒有。”
被衆人圍觀,男孩畏畏縮縮,肩頸佝偻:“對不起。”
難得見面,辛桐跟劉峰單獨聊了幾句,許杏然避去門衛室休息。
忙碌讓人忽略時間,也忽略體力。她現在才發覺,小腿站得很疼。
約莫十來分鐘後,對向車道駛來輛林肯,停至校門對面。
副駕急匆匆下來的應當是男孩母親,穿馬路而來,把兒子上上下下檢查一遍。連帶着兩位家長,辛桐手撐腰,不知道又另說起什麽。
視線回調,陳之敘已經從駕駛座下來了。
他輕而易舉捕捉到許杏然,睇她幾眼就收回目光,背身在車邊等候。
許杏然自然裝作看不見他,偏半邊腦袋,祈禱辛桐快快結束,她好跟她一起秒速下班。
好消息是,沒過很久,幾人面上都露出和氣笑容。散場信號打響,許杏然撫裙起身,出去跟辛桐彙合。
繞着劉峰腿邊亂跑,男孩眼尖地望見陳之敘,用力招手讓人過來。
今日是入職後第一次出差,陳之敘原本要跟劉峰一道出發。
劉峰臨時接到電話,一刻不停地趕來實驗小學,而他變身車夫,去主管家裏拿行李,順道捎上劉峰妻子。
男孩只見過陳之敘幾次,對親友之外的人自帶好感加成。
他頗喜歡陳之敘随性的态度,甚至着迷于同陳之敘輕松跳脫的對話,比他親爸不知好到哪裏去了。
劉峰也朝陳之敘招手:“過來等,在那邊傻站着幹什麽。”
擡步緩行,陳之敘在門衛室外找凳子坐下。
許杏然就倚在旁邊牆面。他的氣息突襲,不自在的感覺如藤蔓從手尖爬升,她冒出句含糊的:“你好。”
陳之敘偏眸看她,良久,也淡淡一句:“你好。”
或許陳之敘也在惱火地等待,許杏然盯着辛桐張合不斷的嘴,第一次有上前打斷的沖動。
延時輔導結束,剩餘留守校內的孩子也結伴放學。
許杏然站得靠外,不時有年紀偏小的孩子在附近追鬧,尖叫聲陣陣鑽耳。
陳之敘拽來把椅子:“你也坐着等吧。”
怔愣幾瞬,許杏然回頭張望,這才意識到對方在跟自己說話:“我不用了,謝謝你。”
見對方凝着自己,許杏然解釋道:“小孩子沒那麽強的攻擊性,我也沒那麽容易受傷。”
“我知道。”短暫停頓後,陳之敘偏頭,不客氣地諷笑:“以前的你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而現在的你,我不太能确定。”
不得不承認,許杏然在身邊時,他很難控制視線終點。堪比磁吸的強引力作祟,他忍不住觀察她。
像被蒙住眼卻要強行摸清拼圖輪廓,他不住地尋找痕跡,證明他和她曾經靠得很近很近。
“你大可放心,”故意那樣,陳之敘悠悠補話,“我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許杏然扭頭睨他幾秒,很快轉回身去,順道挪開幾步,根本不起波瀾。
即便那道輪廓變得刺眼,陳之敘也很快冷靜,目視原點,裝作她可有可無。
他清楚自己在她眼裏毫無可取之處,如同記事本裏的語詞,他的好只如長矛利劍,近距離抹殺她的情緒價值。
所以,事到如今,他更沒什麽可怕的了。
見到這一批放學的孩子,辛桐像是終于想起時間,收回話頭同兩位家長道別。
陳之敘起身跟上劉峰,利落上車,踩着油門消失在許杏然眼前。
車裏,劉峰突然開始找許杏然的聯系方式:“我才想起來,許老師上回跟我們打過招呼來着?”
“沒錯。”開着車,陳之敘抽空反應:“怎麽了。”
“今天給人添麻煩了,我還是想道個謝,有什麽問題的話也方便以後聯系她。”
科技節的群聊裏帶有大家聯系方式,劉峰翻半天翻不到,陳之敘趁紅燈拿起手機,打算轉發給劉峰。
點開通訊錄,他動作頓半晌,不太确定自己還在不在黑名單頭名。
“找到了?”劉峰問他。
“沒有,”手機放回卡槽,陳之敘搖頭,“我沒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