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車燈偏散, 照亮邊隅。
光影裏,兩人一狗良好互動。停車場化身狗公園,不存在緊繃因子, 陳之敘的車除了打光和擋路, 無甚作用。
狗鼻子往許杏然臉上蹭了一下, 濕漉中帶點涼。
餘璟眼疾手快地撇它嘴筒, 另一邊手還揪着褲子,體态混亂成提線木偶。
車門阖上,發出微弱一聲,陳之敘繞車頭走過來。
影子壓實, 爾後拉長變虛, 他駐停在二人身邊,像來收拾殘局的家長。紙巾擡至許杏然跟前,他微頓:“擦一擦。”
見她不接, 陳之敘走近點,撿走她手心和腳邊紙團。
許杏然的好興致堪比過山車急降,眼珠子一轉,餘璟後知後覺:“啊, 你怕狗啊?”
慢半拍捏過紙角,許杏然同那二人拉開距離,象征性輕拭膚面。
餘璟徹底看出來了,許師妹估計……對狗口水過敏。
“早說嘛, 我就不讓狗跟你玩了, ”他立馬取回牽引繩,大黑狗也重新以嘴角貼住工裝褲, “許師妹別不好意思,你可以跟我講明白的。狗我拽着就好, 不用在意我。”
暖男宣言完畢,餘璟藏半邊臉,用“師妹”稱呼開啓他擠眉弄眼的面容鎖。
陳之敘面無表情掠過他,視線越向許杏然。
繞人看一圈,陳之敘斂眸,問餘璟:“你哪來的狗。”
說話間,陳之敘把繩子更往自己這邊引,大黑狗轉而圍着他腳踝邊聞邊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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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業的,你天天活在航嶼那一畝三分地,你當然沒見過。”
不解占據七成,陳之敘無語道:“別人的狗你牽走幹什麽。”
“拉風啊,”餘璟攤手,“你什麽眼神,我沒偷沒搶,跟人家提前說過了的。”
“褲子它咬的?”陳之敘輕輕摸一把狗頭。
“它不咬人,”餘璟還探過去逗狗,“就是出來玩愛掉口水,蹭我一腿。”
來龍去脈問完,再度越過餘璟,陳之敘抛聲:“擦完了嗎。”
問句簡單,聽來卻是讓心髒漏拍的倒計時,耐心正如流沙下陷。許杏然手心拳紙,垂回身側:“它沒舔我。”
客套話也是話,見陳之敘主動搭聲,餘璟的神經擦亮亢奮火花:“你認出人家沒有啊,一點不熱情。”
也不知問的誰,反正餘璟處最佳觀影位,哪位先出場他都會歡呼鼓掌。
汗毛倒豎,許杏然內心默數五秒,清了嗓子要開口,陳之敘倒是意外搶先:“不介紹一下?”
落字平靜,嘴角甚至揚點笑,帶上夜風融融溫度。
方才讓人如墜冰窟的盯視恍若幻覺,許杏然疑心對方在表演變臉。
溫差帶來的症狀是語塞,許杏然微壓眼,腦海快運轉出聲音。
“許師妹?”餘璟尖刺地旁白一聲,拉她入戲。
而陳之敘下颌微昂,過分平靜的等待姿态,渾身上下瞧不出額外意思。
“我就是許杏然。”
她視回地面,音調平如直線,“高老師今年的畢業生。”
沉默幾秒,陳之敘挑眉:“結束了?”
許杏然短促地笑:“師兄好。”
氣氛于黑夜回籠,客套之外的尴尬為空氣附上尺度,稀釋時間。
“真沒碰見過啊,”餘璟視線來回掃,好奇又興奮,“家裏還隔代親呢,你們課題組直接走的極端,畢了業就不認人。”
“是我不對,沒多跟師兄師姐聯絡,臉也記不全,”許杏然态度端正,笑意不變,“陳師兄跟課題組聯系很多,同校升上來的同門也都認得他,我在校的時候就該跟師兄打個招呼了。”
“那難怪呢。”餘璟掃她幾眼,沒再問。
人群之間,大黑狗坐不住了。
它起身原地繞圈,想帶人往歸路走。
“你負責帶它玩吧。”餘璟朝陳之敘随意囑一句。
也不管對方反應,他把廢紙團奪回來,沖許杏然揚聲:“師妹,走,一起去扔垃圾。”
見過結伴上廁所的,沒見過夥同扔垃圾的。許杏然莫名其妙:“垃圾桶很遠嗎。”
餘璟手臂一揮:“跟我走就是了。”
轉過身,垃圾桶就靜靜立于停車場最裏。目光度量一番,十來步肯定能到。
餘璟沒停,等許杏然跟上才低聲送話:“陳之敘還挺客氣的吧……上回那事,真不是針對你的,我怕你見到他就不自在。”
驚訝占上風,許杏然腳步稍頓。
“沒事啊,”擲進紙張,她順道拍拍手,“我沒關系,你也別放在心上才好。”
路燈像個絨球挂着,光線條拖出絲絲痕跡。
陳之敘牽着狗,沿路邊慢悠悠地走,時不時回頭查看。
垃圾丢過,三人又在車後聚齊。
陳之敘很直接,矛頭直指餘璟:“你跟她說什麽了。”
“你管很寬,”餘璟曲腿蹲下,雙手捂上狗的大耳朵,“什麽都想聽是不對的。”
“不是我師妹嗎,你跟她甚至搭不上關系。”道理擺完,陳之敘自己也垂頭失笑:“算了,你嘴裏那些故事我最清楚。”
風雨欲來之感漸濃,餘璟瞄許杏然,慌張岔話:“诶呀,我才不跟師妹說那些——”
“陳師兄又沒有錯,有什麽好遮掩的,”搶過餘璟話頭,許杏然昂首提息,“師兄這麽出色,抛下師兄,是別人的損失。”
突然的,餘璟意識到許杏然比預想中膽大許多。他很久沒這麽緊張,崩着弦調節氣氛:“是吧是吧,還得是師妹門兒清。”
調侃之外,餘璟很少正經評價那位“許心肝”。
那人像标簽打在陳之敘身上,見者無不唏噓,或幸災樂禍,餘璟不想成為其中之一。
話語很難剝離感情色彩,餘璟樂得戲谑,讓時間充當緩釋劑。
顯然,與餘璟相反,陳之敘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好話。
他唇線平斂,沉嗓:“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說得很清楚了。”許杏然不想重複。
“你是這樣想的?”尾調揚高,他問得很挑釁:“以前,你也是這樣想的?”
視線上移,輕飄飄落到陳之敘臉上,連他的試探也不必避開。
“師兄,你比高老師肚子裏的蛔蟲還要清楚他有什麽彎繞,”許杏然失笑,眼尾都漾出弧度,“師門的大人物,連前女友都算話題,還不夠證明嗎?”
難得當面而語,誇贊被聲音裹上蜜糖漿,陳之敘面色卻越來越難看,舌尖只嘗到澀味。
視線刮過她面頰,陳之敘試圖找出裂痕。謊言或真相都不再重要,此情此景,只祈禱她別再重傷那薄如蟬翼的回憶。
大堂那邊,有人從梯廳出來,路過三人。
餘璟一拍大腿,想起被遺忘的外賣:“靠,我得趕緊上去了。”
他摸出不知何時靜音的手機,上頭一排來電,計佳韞和陸舟揚輪流打過來。
“完蛋了,”餘璟正匆忙編輯消息發回,“上頭那倆估計想滅了我。”
大黑狗應景地叫一聲,餘璟分它一眼,轉向陳之敘:“幫我牽回物業?”
陳之敘臉色臭到極致,狗子繃直繩,喊救命般朝餘璟叫。
氣場比磁鐵同極更要不合,餘璟尴尬撫頸,又去望許杏然。
許杏然沖他友好笑笑,話語無情:“我去趟衛生間。”
樓底有公用衛生間,盥洗室靠外。
以水撲面,珠串沿頰線跌落。半擡起頭,許杏然壓回兩側微濕發絲,凝視鏡子裏沒有血色的臉。
生活過成戰役,時刻打起精神,她很想回家長睡不起。
出到門外,陳之敘倚在廊壁抓她。
目光相觸,他直身走來,步子踏很緩。
再無人旁觀,許杏然連體面外殼都徹底褪去,腳步黏住,收緊雙臂防備地看着他。
陳之敘算是發現了,當着他的面,人話鬼話她都能說。看他抓耳撓腮地陷入謎題,一行公式也寫不對,是她能找到的最大成就感。
“耍我很有意思嗎。”
隔一段距離,陳之敘遷就地壓身看她:“怎麽,被我看到過得不好,就開始翻找老招數?”
“我是為了你。”唇瓣小幅度翕動,許杏然聲音弱卻穩:“你好像沒跟餘璟說,你的前——,額,是我。”
飛快睇他幾瞬,她抿抿唇:“謝謝你,我很感激你,我也向你保證,我在餘璟面前不會暴露任何事。”
腦海脫離控制,回溯許杏然在外頭的話。
難以置信,簡直難以置信,投桃報李還有這種奇妙的适用場景。
陳之敘瞬間氣到發笑,思維卡頓,偏眸不願再看那人。
生平第一次,陳之敘感受到別樣的恥辱,因為幾句再平常不過的盛贊。
那些字句如刀,一寸寸剮入自尊,淋得他胸腔滞澀。
他自認勝算在握,生活侵襲,言語逼就,她遲早坦白。而眼下,連認知境界都要被擴寬,他簡簡單單幾個問和棉花拳頭有何區別。
喉頭湧動,陳之敘試圖找回聲音:“許杏然,你到底在想什麽?”
“和你在一起,就是為了換誇獎?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深呼吸,他極力在憤怒中平穩:“我不是寺裏那些佛祖,我不用聽這些東西。”
嘴唇張合幾下,許杏然硬聲:“我沒說謊。你幫了我,我自然要維護你——”
“誰幫你了。”他咄咄逼人地追話。
飛快眨幾下眼,許杏然斜斜瞄他,摸不準答案。
廊道裏像有結界,将二人分隔,他的怒火無法傷她一根毫毛。獨角戲無時不是進行時,現實打擊下,陳之敘的情緒被掼入更深谷底。
在挫敗漲潮之前,他毫不留情地抽身,甩開許杏然這道心情詛咒。
晚幾分鐘,許杏然也回到停車場。
陸舟揚和計佳韞都下來了,圍着餘璟逗那只大黑狗。視野良好,陳之敘的車不在了。
遲疑的這會,餘璟先望見她:“許師妹,愣那幹什麽。”
許杏然幹巴巴應聲,小步跑過去。
等陸舟揚和計佳韞走開的片刻,她挪到餘璟那邊問:“陳師兄呢。”
“不懂他,”餘璟誇張地癟癟唇,“夜宵也不跟我吃,直接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