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隔日, 陳之敘把車送去4s店清洗。
後備箱敞開,紙箱原封不動躺在原地,像個沉默的土黃色稻草人。
他腳尖頓住, 于車後傻站一陣。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工作人員繞來問他。
“這個箱子, ”陳之敘刮刮鼻背, 似是苦惱一陣, “要不,幫我扔掉吧。”
“不要了是嗎?”
轉回身,陳之敘認真盯住紙箱:“不要了。”
等候期間,陳之敘坐回店內沙發, 捏着手腕無所事事。
店員照例端來茶水糕點, 在桌面擺放周全。陳之敘實在不愛熱茶,微微潤喉就放下。
不同往日,時間似乎拉長, 漫長到他如坐針氈,恍若面臨一場大考。
正想要出去瞧瞧,李明宇給他來了電話。
“今年還來研究所這邊嗎,”李明宇開門見山, 問的老話題,“公寓挂進校友系統了,來的話提早在網上申請。”
陳之敘飛快落定結論:“不來了。”
“啊——也是,”李明宇的了然随電波傳染, “我猜到你不會再來了, 沒必要了。”
陳之敘笑:“是沒空,馬上要入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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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的吧你, ”李明宇亦是感慨,“見過了, 話也聽全了,剩下的念頭終于被打消了,沒有來的必要了。你要是這樣跟我老實承認,可信度還高一些。”
陳之敘指尖撥動壺蓋,看上頭的細繩飄然飛轉:“與她無關,不說這些。”
“……那你要不還是來逛逛,當還個願。”
李明宇其實挺同情陳之敘。
對方只在研究所呆了一年,卻吸走這塊土地過半數的晦氣,還招來一女鬼附身。
前幾年,每回陳之敘找來研究所,李明宇都滿腔話憋得苦悶,活活被憐憫的膠帶捆住喉舌。
陳之敘很少同他提許杏然,他便也不提。一不小心跨入相似場景,誰都繃着根隐形的弦。
不等假期結束,李明宇總把陳之敘驅逐回校,以期用忙碌淹沒憶往昔的精力。
謎面揭開,成就感卻不如妄想中洶湧。
許是實話隐忍太久,宣洩的快感在時間中磨損,李明宇還挺希望再見到陳之敘。
“新校區你都沒走全吧,”感同身受之下,李明宇把話題扯開,“游泳館可是今年才開放的,校友打折,要是咱都在那會兒能抓緊建完就好了。”
“是嗎,你當時可沒這麽愛運動。”
李明宇哈哈笑起來:“年少不知減肥難嘛。”
兩人聊了挺多,誰也沒再提研究所。
李明宇跟同期們或多或少保持着聯絡,還同陳之敘分享起諸位現狀。
滔滔不絕間,他想起陳之敘的工作問題:“你入個職怎麽拖這麽久?想跑路還是沒約上合适的培訓日期?”
陳之敘啞然幾秒,回話:“不知道要不要留在江城。”
“這有什麽好糾結的。”李明宇很意外。
陳之敘倒也跟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猶豫什麽。”
隔幾日,陳之敘去了趟外省,跟主管在航嶼總部見面。
入職前的主管依舊誠意十足,兩人簡短聊完,帶陳之敘在偌大園區參觀一圈,又到餐區落座詳談。
談話最後,陳之敘直截了當地給了答案。
主管的反應同李明宇類似,是種早有洞察的了然:“我記得你在江城讀了很多年書,父母也都在江城,你說對總部有意向的時候,我還挺驚訝的。”
陳之敘笑着接腔,心裏想的卻是——在徹底摸清楚許杏然之前,他可沒有任何理由逃跑。
—
許杏然感覺自己總有交不完的材料,明明她是衆人眼中的閑職才對。
整理好電子版去到打印室,信息組的老師都不在。
辛桐正半貓着腰,和跟前那臺大型打印機幹瞪眼。
“怎麽了。”許杏然走到她旁邊。
辛桐抽開紙盒,沒幾秒,又迷迷糊糊地阖上:“我也不太懂……可能是卡紙了?我上回就見信息組的老師在打開調試。”
許杏然把東西放一邊,打開下邊的進紙口檢查。果然,半張A4紙卡在齒輪中間,進退不得。
“要換個小齒輪,”她半側臉,巡視辦公室,“這裏有嗎。”
兩人在辦公室一通找,終于從立櫃翻到打印機零件。
中途,還有別的老師進來打印的,幾個人圍看許杏然拆齒輪,裝新件,重新放紙。
“許老師可以啊。”辛桐拿着打印出來的熱乎紙張,啧啧稱奇。
排在後邊的老師也跟着打趣:“還真是看不出來,小許會挺多技能的。”
許杏然抿唇擠笑,沒說話。
換齒輪絕不是什麽必備技能,只是,人着急起來什麽都能學會。
活在課題組那幾年,她沒少領會這件事。
一開始,她樂于收獲出乎意料的表情反饋,仿佛鑄高了她的自我價值,為她鑲上金色外殼。
可惜,以他人為尺度的成就感不能長久,累身累心的苦果只有自己獨享。
臨近下班,計佳韞打來電話給許杏然。
家裏寄了自制的脯幹和腌菜來江城,才到貨,而她正好飛外地出差,等到回來那天,估計一袋子吃食都得發馊。
許杏然欣然答應,下班後幫她取快遞,順道拎回冰箱。
快挂電話的時候,計佳韞突然叫一聲,很合時宜地想起自己遺落在工位的飯盒:“我洗了還是沒洗來着?回去不會長毛了吧。”
“沒事,”許杏然安慰她,“等會我幫你一起拿回來。”
到律所樓下,許杏然給陸舟揚發了消息,讓對方來接一下自己。
半天沒收到回音,她不着急,在寫字樓附近找了公共座位休息。
暑熱還未過去,商場內的冷氣随風遞來,氣流就在附近碰撞。
許杏然往座椅邊邊挪近,讓那陣若有似無地冷空氣包裹自己。
身心一旦放松,睡意不知不覺泛濫。
人來人往的,她居然靠着椅背睡着了。
再睜眼時,天已全黑,霓虹光迷霧般飄蕩眼底。
許杏然慌張找手機看時間,轉眸間,遠遠看到陸舟揚立在遠處。
舉手要喊,對方也轉過身。
手臂側舉着,像是在通話。
許杏然沒出聲,靜靜望着他邊通話邊在花壇旁轉悠。
直到他早有所料般找到許杏然的方向,二人視線對上。
陸舟揚笑起來,朝這邊揮手。許杏然跟着晃動未收回的手臂,随後拿包起身,慢吞吞朝人走近。
收線後,他第一句話問她:“吃飯了嗎。”
“還沒。”
睡醒來,許杏然肚子是有些餓了。她趕緊補一句:“等會去佳韞家拿東西,順道在那裏吃。”
“好。”
陸舟揚朝樓內方向微擡手:“那我帶你上樓?”
許杏然不常上來律所,上回,還是計佳韞入職的時候。
兩人湊在落地窗前俯瞰城景,順道拿手機一陣猛拍。雲層鋪展樓間,萬物置于腳下,讓人忍不住嘆息,爾後深呼吸,釋出種自然而然的感慨。
行政姐姐路過她倆,逗笑說:“多拍點,幫我們所發點朋友圈。”
許杏然找到之前來過的會客區,用紙杯取了純淨水落座。
陸舟揚沒着急進去,站在沙發對面同她說話:“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
“我也是。”許杏然輕抿杯口,手肘支上膝蓋:“上回沒來得及感謝周老師,還得拜托你幫我帶句話。”
“不用客氣。”
陸舟揚有些發笑,因為客氣的話好像重複過太多遍:“放心,你上次也沒有麻煩到我們。”
兩人稍聊幾句實驗小學的事,陸舟揚止住話題,去取飯盒。
律所進進出出,不時有人路過,影子從玻璃滲透。
餘璟恰在其中。
他一眼注意到許杏然那頭長而直的黑發,還有她平淡的側顏。
這個角度看着,有點面熟,但他說不上來。
正停在會客區外思索,陸舟揚走進視野,手裏提着便當袋。
來人坐至許杏然對面,便當推至桌子中央,兩人聊了些什麽,陸舟揚始終笑得溫和耐看。
餘璟立在門邊觀望,眼睛睜得像探照燈。
沒找到正确答案,茂盛的求知欲反倒催動雙腿。
他走到陸舟揚對面,臉湊低:“還不下班?”
“——你沒走?是還有什麽問題嗎。”
陸舟揚迎上餘璟視線,頗有些意外:“我馬上也下班了。”
“驅趕你親愛的客戶?”餘璟俯身,沖陸舟揚挑眉:“急什麽啊你,着急跟別人聊天啊。”
氣氛正好,餘璟适時挪轉視線,落到身側的許杏然:“介紹一下吧,這位是——”
陸舟揚望望餘璟,又視回許杏然,後者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這位是我朋友,”他摸不準許杏然,只籠統而過,“叫許杏然。”
熱情失卻,餘璟沒立馬接話,只拿越凝越深的眸剮向許杏然。
許杏然偏轉身子,蜻蜓點水般落一瞥:“你好。”
“——許杏然?”
“嗯,”場景重複,許杏然沒什麽所謂地笑,“是我。”
“哪個杏哪個然?”
許杏然手指在空中比劃一遍,再度彎唇:“很高興認識你。”
抓取信息耗費的時間比想象中久,餘璟腦袋像燒壞的機器,熱到宕機。
他飛速眨眼,巴不得複制粘貼那樣用視線繞住許杏然,笑容詭異。
“怎麽了。”許杏然身子後撤,玩笑般問話。
距離拉遠,隔着沙發扶靠,餘璟找不同般核對印象中那張照片。
當時,女生的臉其實不甚清晰,笑靥全獻給陳之敘。只記得膚白發黑,露出的小半面頰尤其動人,自由如海面揚翅的白鷗。
眼前這人倒也不差,就是……
依餘璟看來,陳之敘和這類略顯蒼白的美女估計不對頭。
“咳,是……認識?”陸舟揚也适時插話,打斷餘璟稍顯不禮貌的失态。
“不認識,不認識的。”
餘璟撇開頭,舒氣緩解,半晌才回神:“很榮幸認識你。”
擠去陸舟揚身側落座,三人聊了會。
餘璟本科時便同陸舟揚認識。兩人參與了同一項校際交流項目,行程趕得像催命,從早七密密麻麻安排到晚十一。
某天,夜行大巴裏沒開燈,兩人縮在最後一排睡過整個參觀項目,其餘人上車時才發現。
兩位逃兵惺然睜眼,四目相接,就此相熟。
回國後,餘璟和夥伴一起創業,同陸舟揚工作的律所簽了合同,互相賣人情。
“啊——這位就是,江大的許師妹啊,”餘璟嘴張大,試圖拉關系,“我在通訊錄裏見過你名字,不要緊張。”
說完,餘璟笑盈盈睇陸舟揚,突覺世界比之前想象的還要小:“你們怎麽認識的不跟我說說?”
陸舟揚垂眸:“佳韞記得吧。”
“當然記得,跟你同校那位美女來着。”
“她跟佳韞認識,”陸舟揚短暫瞧一眼許杏然,“搬家的時候,我跟她見過。”
“這麽簡單,”餘璟帶點旁人聽不懂的震撼,“原來這樣就能和許杏然認識。”
“不然呢?”陸舟揚笑着反問。
許杏然沒怎麽說話,多數時間在聽餘璟發問,抿笑點頭。
終審已過,眼下冒出來的波折都只是小小餘震。
一開始,她猜測依陳之敘跟餘璟的關系,餘璟當然什麽都知道了。于是,才敢那般無畏的直面問句,反正都只剩死路一條。
世界确實很小,小到許杏然四處碰壁,不得出走。
一切更巧都只會在下一秒,她也沒想到自己的出路總能變成死路。
談話間,餘璟依舊不掩好奇但不有探究,純粹當成品樂子。
許杏然捧住紙杯,遮掩面色,思緒一派混亂。
餘璟大概是認不得她的。
“許杏然。”
叫出這個名字,再望向對方面頰,餘璟有種怔怔然從夢境走向現實的荒唐感:“等下一起吃飯?就我,還有陸舟揚。”
許杏然擺手:“不麻煩了,我還有別的事。”
“這麽着急?”餘璟追問。
“佳韞的快遞沒取,還有便當盒,”許杏然抱起便當袋,像是用擋箭牌武裝自己,“我最好早點去。”
“哦,那好。”餘璟不無遺憾地癟唇。
三人散場,許杏然借口去衛生間,另外兩人則一起下樓拿車。
磨蹭半天,許杏然手都來回沖好幾遍,還是在梯廳撞上兩人。
餘璟正側着身子通電話,陸舟揚用眼神向她問好。
許杏然走近,擠不出笑:“電梯怎麽等這麽久。”
陸舟揚壓着聲戲谑:“可能今天加班的人多。”
梯廳空曠,微弱的人聲也被放大,兩人怕打擾餘璟,飛快收斂話頭。
餘璟廢話頗多,長長的詞句朦胧傳來。
聊到一半,他從綠植旁擡步,手機徑直擡至許杏然面前。
“嗯?”許杏然瞳孔放大,不明所以。
“你江大師兄,陳之敘,”餘璟昂昂下巴,“難得遇見,要不要說句話。”
餘璟雖然熱情,但絕不是自來熟的社交達人。
聽許杏然介紹完畢,他才知道這就是那位素未謀面的撞名師妹。
笑意忍在喉頭,他很難不想起陳之敘。
手機更往前遞,通話界面時閃時滅。許杏然後退幾步,怕氣息露餡。
“不用了吧。”她聲音很小,像是過年被長輩推銷的産品。
“沒關系的,”餘璟安慰她,頗希望促成世紀會面,“陳之敘不吃人,他很好說話的,對你……只會更好說話。”
模模糊糊的,聽筒裏傳來陳之敘的聲音:“你到底在搞什麽?”
話問的是餘璟。
餘璟沒能聽清,伸手把聽筒換成免提:“事情等會再說,你先猜猜我遇見誰了?”
對面不語,餘璟補一句:“必須得猜啊,別跟我廢其他話。”
“不猜。”電波送來個無情無緒的聲音。
“行吧,你等會肯定後悔。”
手機又舉至唇邊,仿佛是通向地獄的擴音麥,躍動的樓層鍵是倒計時。
許杏然早被餘璟的操作灌成雕塑,半天不說話。
見狀,陸舟揚插過來:“好久沒見他了,要不我跟他聊聊?”
餘璟視線在二人中間來回掃:“也可以啊。”
跟陳之敘說句話也能成為英雄救美的機會,餘璟心道奇怪,卻一時算不出誰的問題更大。
餘璟沒有為難許杏然的意思,收回手,轉而沖那頭預告:“我剛好來律所了,陸學弟你之前見過的。”
陸舟揚傾半個身子,湊近手機話筒,跟陳之敘打了個招呼。
兩人約好有緣吃飯時,餘璟冷不丁問一句:“這話說的,你不會真不打算回來了吧。”
“跟主管談好了,入職培訓也預約了。”
餘璟“哇”的嘆聲,越過陸舟揚說話:“許師妹有聽見嗎,以後有什麽問題務必去麻煩你師兄。”
再往後,餘璟的聒噪完全掩蓋掉陳之敘短暫的沉默。
等暢快說完,許杏然才迎着他視線走上去:“你不是要我跟他說話嗎。”
餘璟再樂意不過,話筒迅速怼過來。
剩餘二人的目光都鎖在許杏然身上,她沒擡頭,怕自己的表情過于難堪。
“師兄你好。”
仿佛動作片裏的慢鏡頭,這方空氣在一寸一寸凝固。
陳之敘沒再抛出任何回應,像方才對待陸舟揚和餘璟那樣,時間似乎停滞。
“這就沒了?”餘璟覺得許杏然害羞過頭,又揚揚手機。
許杏然彎起唇角,重啓愉快氛圍:“結束了,我這個人沒什麽好說的。”
她突兀地伸出手,指尖還沒觸到紅色鍵,餘璟又一把奪了回去,
“陳之敘,我跟你說,”他張合不斷的嘴貼回話筒,“她名字和你那位……一模一樣,一個字都不差。”
那頭的人依舊沒說話,只偶而幾聲鳴笛傳過來。
“師妹你總該記得吧?”
餘璟獨白得有些尴尬,開始自言自語填補空白:“……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最近遇見太多叫這名字的人了,陳之敘已經不激動了都,光剩我一個人激動。想遇見的時候遇不上,快要忘記的時候偏偏撞上這麽多。”
陸舟揚也出來圓場:“他好像正開着車,我們還是不打擾了。”
二人互給面子地襯托幾句,話語再度陷入空檔。
餘璟咳幾聲,剛要繼續發表長篇大論,帶着層電波濾鏡的男聲響了起來。
“是啊,叫這個的可真多。”
餘璟眼睛亮起來了,忙不疊附和:“而且我發現了,不光名字本身好聽,本人也都是大美女。”
說完,他恭維地朝許杏然擠高蘋果肌。
電話那頭的人卻不願給這點面子:“名字能聽出什麽來。”
“我認識的許杏然,是世界上最無情最虛假的人。除了這個名字,我不知道她還有什麽真實存在。”
電話随後掐斷,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冷場得很無辜。
餘璟确認通話沒在進行中,慢半拍揣回手機:“他以前不這樣的。”
不自在地蹭了下下巴,他找補起來:“我悄悄跟你們說吧,陳之敘被人騙過,他還找人家找了很久,精神上不太通暢。許師妹你不要在意。”
一番話,主要說給許杏然聽,維持必要的社交僞裝。
許杏然不在乎,面上也是無所謂的神情,還笑着安慰餘璟:“他何苦這樣。”
不論現在的自己,還是當時的自己,好像都比不上陳之敘記憶裏裹上完美外殼、閃閃發光的“許杏然”。
所以,他何苦找她?
梯廳臨窗,窗外流光恍若黑夜銀河。
電梯早過了好幾趟,三人擠進去,皆是無話。
餘璟艱難湊到許杏然身邊,小聲道歉:“陳之敘沒有別的意思,他就是——”
“沒事,我都知道的。”
許杏然動動唇,又多續幾句:“他要回江城工作了?”
“對,”搞砸一樁心情,餘璟下意識用語氣調動氣氛,“到時候,他就是你的人脈,我也是你的人脈,千萬別客氣。”
“謝謝,”像是已然忘卻方才斥責,許杏然好心情地笑,“也幫我恭喜他。”
樓底分別,各自的笑裏都藏着不同意味。
餘璟拿上車,開到下個路口紅燈,氣不過又要給陳之敘打過去。
對方挂掉幾回,終于接起來。
餘璟忍了很久的火氣爆發:“你發什麽脾氣?別人跟你什麽仇什麽怨——”
“飯還吃嗎,”陳之敘顯然不被波及,“我請客。”
“……你是回來了?”
“才下飛機。”
說到吃飯,餘璟火氣燒得更旺:“本來跟陸舟揚都說好了,館子也定好了,你剛剛那一出誰也吃不下去。”
“跟你們沒關系。”陳之敘話音冷漠。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許杏然比他更糟糕,他用不着反思。
餘璟不怒反笑:“怎麽着?師妹惹你了?人家有說夠十個字嗎,我跟人分享你的好消息,她還客客氣氣祝福你。”
“……好消息?”
“工作啊,這還不算好消息,我可是替你吹噓了一把。”
沉默幾秒,陳之敘問:“她說什麽。”
“她當然祝賀你啊,”餘璟非要添油加醋,“還誇你優秀,誇你帥氣,誇你是榜樣。”
耳邊有什麽逐漸嘈雜,陳之敘被後車的喇叭喚回繁華車道。
諷笑出聲,他收斂神色,驅車跟上信號燈。
她還真是一點不打算改,但他可不會再傻傻接招。
“我不信你說的,”陳之敘慢悠悠落字,意味不明,“你最好也別信她說的。”
—
往後一周,實驗小學科技月正式開啓。
科學組寫了電子屏和橫幅,班級外頭的牆面展板也一應翻新,氛圍挺足。楊語寧深度參與,手下班級的作品項目都要跟班主任一起過一遍。
許杏然本來在群裏遠觀她吐槽,卻突然被拉進美術組,搖身變成班級項目的評比人員。
她一頭霧水地點開文件才弄明白,等作品名單交到科學組之後,她得跟着去各班級教室走一圈。
輔導室的上牆資料已經備全,估計林小春又着急給她開發新功能。
午休時間,許杏然接到計佳韞電話。
任勻安突襲江城,而計佳韞一無所知,情緒跌至谷底。
許杏然出到走廊,遠眺操場長成的密雜綠簾:“要不我幫你去送一趟鑰匙。”
“得了吧,讓他自己折騰。”計佳韞人還在外省,開完庭就趕出來通話,煩躁值堆滿。
“他是打算到江城工作嗎?”
“我不知道。”
許杏然也有些無措:“他現在在哪呢。”
“……我家,”計佳韞頓住,“我家門口。我沒接他電話。”
許杏然嘆口氣:“我去一趟吧。”
“別——”
“不是說想把家裏寄來的東西分他嘗嘗嗎,”許杏然放緩語氣,“我給他打包一點拿走,剩下的事你們自己聊。”
下班後,許杏然搭地鐵到計佳韞住的小區。
行至樓底,坐在長椅上的任勻安朝她起身:“佳韞回來了嗎。”
“還沒有。”
許杏然沒讓他上樓:“我打包點吃的給你,都是佳韞媽媽做的。”
“……謝謝。”
簡短答話,任勻安又坐回長椅,沒讓失落顯露。
封上保鮮盒,再裝進布袋,許杏然回到樓下。
她把東西遞過去:“你真的想好了?”
任勻安愣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想好了。其實,我比較擔心佳韞,怕她太挂慮我工作的事情。”
計佳韞同任勻安是校園情侶,畢業季的打擊也才經歷過,沒曾想,後遺症如此昭著。
兩人因任勻安的愛好最初結識,那是計佳韞在青大冒出粉紅泡泡的一段回憶,所以她才不忍心插手任勻安不夠穩定的工作,任由他煎熬,也期待他騰飛。
去青大找計佳韞的時候,兩人次次做東請許杏然吃大餐。
夢想如同豐滿的羽翼,生活中充滿興致的人眼裏也不缺光彩,即使懸崖落下也不畏懼。許杏然邊吃飯,邊聽他倆一人一句介紹拍攝設備,好像也被金子般的色彩包裹,有本事暢想未來。
“你跟佳韞好好溝通,”标致的人型牌被擊倒,許杏然其實也是失望的,“佳韞不需要你掙的錢,但你至少要對得住自己。”
任勻安一陣啞然,指尖在保溫袋搓了搓,低聲回話:“好。”
周四上午,學校安排了科技節講座,幾個班線下在新媒體教室聆聽。
許杏然從辦公室往下走,遠遠就看見楊語寧領着一隊人從門口過來。
正裝加身,襯衫在日光下白得刺眼,幾人皆是。許杏然走回樓道,猜測是學校不知從哪搬來撐名頭的座上賓。
計佳韞今日返程,許杏然正算着時間,要給她撥電話。
等行至樓底能聽見他們說話了,許杏然又猛然回頭。
跟在最後頭的那位,後腦勺對着她,額發難得打理成清整模樣,還真是陳之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