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個秘密
第49章 一個秘密
錯不及防将秘密宣之于口,沈謙晔逐漸後悔起來。
沈昱寧看他許久,滿臉都是荒謬和不可置信,她的眼神裏更帶着無盡懷疑和猜想,沒說出話那幾分鐘,他覺得這個親妹妹仿佛要将自己看穿,再狠狠撕裂,大卸八塊。
在她心中,沈謙敘永遠都是她最好的哥哥,這般放在高處小心翼翼守護的人,自然不願意受到旁人一點玷污和中傷,就算這個人是她的親人,也不能容許。
想到這,沈謙晔只剩下一聲嘆息。
方才在院裏,他跟周欽在一起也是一個鮮明對比,拿了獎的周欽意氣風發,而沈謙晔失意落寞,截然不同的兩幅景象。
周欽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一五一十交代起傅澄的近期狀态,“看起來還不錯,前段日子在市中心買了棟房子,也算是熬出來了,一個外行能走到現在的一線,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當年沈謙晔一擲千金,為了傅澄在娛樂圈裏砸下了許多産業,也硬生生的,将一個幾乎是寂寂無名的十八線小演員捧紅了。只是後來寧茵的手段,導致輿論上對她很不利,所以跟沈謙晔的那段感情,也被冠上了“金主包養”等等難聽的字眼。
他那時年輕,哪裏會在乎不真切的流言蜚語,所以只是冷處理,并未給女主角正名,這後來也就間接導致了,兩人的關系自始至終都是不對等,為最後的結局,一早埋下了伏筆。
周欽看沈謙晔沉默不語,目光瞥到游廊裏的沈昱寧身上,想到這兄妹兩人從前的劍拔弩張和今日的情形,漸漸覺出不對來。
“你跟昱寧好像緩和點了?要我說你也是太記仇,你跟她一個孩子計較什麽,不知道我是不是太久沒見她了,她現在的精神好差。”
周欽随口一句話,也是作為許久未見的哥哥關切妹妹,縱使他已經有日子沒回大院,消息閉塞,但有些消息還是不胫而走,比如這兩個人衆說紛纭的感情史和顧家的一些八卦,背後傳言的誇大程度不禁讓他這個娛樂工作者咂舌。他對顧逢晟沒有太多了解,僅有的印象也不過是因為沈昱寧,怎麽說都是院裏長大的孩子,無論經歷多少事最初的性格都是純良的,不會因為世俗而輕易改變。
這兩個人既然能重新走到一起,不外乎是證明彼此這麽多年未改分毫的事實。
周欽胡亂想着,絲毫沒注意身旁沈謙晔的臉色已經越來越沉,末了甚至連招呼都沒打,直接找向沈昱寧。
這兄妹二人心中始終有着一根刺,叫沈謙敘。
若沈昱寧從小在沈家沒感受到過家庭的溫暖,那沈家對于沈謙晔來說,是數十年如一日冷漠和多餘。自記事起沈宗便一直在外地工作,他們兄妹三個自小便被養在爺爺奶奶身邊,大院裏的孩子性子難免頑劣任性,兩個老人更是管不了三個孩子,所以等到沈宗調回京平時,沈謙晔的成績已經幾乎快到了無力回天的程度,沈昱寧且不說也是中流水平,他那時候覺得女孩子可以稍稍放松,但對沈謙晔,到底還是沒有半分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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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看到成績單後,抄上家夥就開始教育。
沈謙晔幾乎是在父親無情嚴苛的棍棒教育下長大的,他原本覺得也沒什麽,院裏的孩子誰也都是這麽被打過來的,但他身邊卻有個處處滿分的标準答案。
沈謙敘跟他不同,這個長兄次次名列前茅,為人更是穩重,在院內的名聲跟他完全是一上一下,他小時候就活在他優秀的陰影之下,每次沈宗總是要在他面前誇贊沈謙敘無數次,就連家裏的其他長輩也是如此,對沈謙敘毫不吝惜的贊揚,但到了他跟前,便也只剩下沉默。
那點小小的落差感在他心裏紮了根,随着年月和時間逐漸蔓延,總算到了能驅動自己因他而努力的時刻,沈謙晔甚至生出一種病态,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只是要比得過沈謙敘,哪怕就超過他一點也就好。
他不甘心成為沈謙敘陰影之下無人注視的沈家老二,沈謙敘的優秀只會顯得他一無是處。
尋常親人兄弟不會因為這些事給自己留下不滿,但沈謙晔不同,他在心裏早有成見,懷疑沈謙敘的血緣和身份,在心裏疑慮了許多年。
最初還是因為院裏其他長輩們的随口一句,說沈家這三個孩子,沈謙晔跟沈昱寧比較相像,沈謙敘似乎跟他們兩個不太沾想,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時還只是個孩子,哪裏知道這些,後來中學時學校組織體檢,他無意中在化驗單上看到了沈謙敘跟他們兩個完全不同的血型。
沈宗和寧茵都是 O 型血,沈謙晔跟沈昱寧也是,但沈謙敘的血象單上清清楚楚标注着他是 AB 型。就算他那時候只是個四六不懂的小孩子,也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更何況沈謙晔那時已經十六歲了。
他沒說出自己心裏的疑慮,就這麽一切如常的過了下去,後來,沈謙敘高考成績不錯,寧茵生意也蒸蒸日上,跟沈宗商量送他去國外讀商科,學成歸來後也能着她打理生意。那時候父母早已經離婚,但一向極其珍視自己羽毛的沈宗卻同意了,兩人敲了定,直接送沈謙敘到了國外首屈一指的大學。
這事在沈謙晔心裏留了底,他不理解父母這麽做的原因,他骨子裏,甚至病态的怕沈謙敘搶走了自己的一切,所以高中畢業時,他也自作主張跟沈宗說想跟大哥一起去讀他的學院。
沈宗看了看他的高考成績,摘下眼鏡看他。
“可你的成績,離他們的分數線還是有點距離。”
他畢竟不是學霸,能考上現在這樣的成績已經算是不錯了,幾乎是拼着一口氣才有了這樣的成績,所以沈謙晔希望,自己在父親面前能稍微得到些表揚。
“我知道還不夠,但爸,我也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做這行,我想讀完大學後自己創業,我媽從前不是常說,人得清楚的找到自己想做什麽,我現在決定好自己以後要做的事了。”
沈宗聽完他這番話,倒是在目光裏多了些許欣慰,他拿起沈謙晔的成績單,起身走到他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語氣說了另一件事。
“你能這樣想很好,但我個人覺得,從商不應該成為你之後的路,我打算送你去軍校,你以後還是跟在爸身後穩妥點。”
沈宗這番考慮,也是他一早對沈謙晔的規劃,他希望能有一個孩子為自己分憂,以沈家之子的身份為國盡忠,繼續延續沈家先前四代人的榮光。一個家族,總是要有人這樣做,一代興旺不算本事,代代興旺才是興,到了他們這代,沈宗希望這個為家族付出的人是沈謙晔。
但顯然,父親的安排他不理解。看着沈宗一臉認真的神情,沈謙晔差點慌了神。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日後的人生路就這麽三兩句話被他安排明白。
“爸,可讀軍校并不是我的意願!”他加重語氣開口拒絕。
可下一秒,沈宗卻罕見的動了氣。
他伸手一揮,拂掉了書桌旁茶水已經見底的青色蓋碗。
“你不從軍你要幹什麽,難道你想讓別人戳你父親的脊梁骨嗎?”沈宗對上沈謙晔茫然的目光,試圖讓他明白自己。
“這是你必須要擔負的責任,難道你想讓你妹妹一個女孩子為沈家的日後出力?謙晔,一個家族不能沒有根基,你爺爺當年下海經商是為了尋找出路,你媽媽是為了追求利益,但你,不能就這麽舍棄了。”
說來說去,他都是可以被選擇犧牲的那一個,沈謙敘能夠遵從內心追求夢想,可他卻不能,想到這,沈謙晔心中生出一股無名怒火。
也是人生第一次,他憤憤回怼了自己一向視作神抵威嚴的父親。
“憑什麽?”
“告訴我憑什麽?憑什麽他沈謙敘就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學什麽就學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憑什麽我要為了沈家犧牲,他不過就是一個私生子,你和我媽為什麽總是要處處維護他?”
話剛落音,沈宗伸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沈謙晔錯愕,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嘲諷的笑了笑。
“怎麽,被我說中了?您和我媽離婚的原因,恐怕也是因為他吧。”
沈宗氣急,轉頭看了看身後想要找東西教訓此刻出言不遜的兒子,再回頭時,發現書房裏除了書也沒有什麽,于是又伸出手打了他一個耳光。
“他是烈士的兒子!”
沈宗漲紅着臉,扯下自己脖頸下的領帶,看着沈謙晔,一字一句道。
“任何時候,我都不允許你說出這種話,今日,你便去跪祠堂,我不讓你出來你不許出來!”
他真是憤怒到了極點,說完這話後就重重摔了門離開。
沈謙晔愣在原地,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在祠堂裏跪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寧茵回家。她聽說了家裏的事,放下工作便急忙趕了回來,祠堂裏,沈謙晔紅腫着半張臉,眼神呆滞的跪坐在地上,看到寧茵時,眼裏突然亮了下。
“媽?”
十七歲的少年,蛻掉稚氣後也還是個孩子,受了委屈,見到母親,心中那些不甘和痛苦被一一放大,化解成了眼淚。
寧茵抱住沈謙晔,任由他此時此刻發洩情緒。
待他漸漸冷靜下來,寧茵輕聲開口,同他講起沈謙敘的事。
“你大哥很苦,他原姓陸,單字一個敘,是你爸在西岐時一個戰友的孩子,那時候我們兩個剛訂婚不久他就離開京平工作,西岐氣候惡劣,他剛到的那陣子過得不安生,多虧有那個戰友照顧,你爸跟他關系也很好,這個人實在是苦,家裏在雲南的一個小山村,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在家務農的妻子,當兵也只是為了謀個生路,那時候全國都很貧困,你爸受他照顧,看他每月都把津貼全都彙到家裏就時常接濟他,兩個人關系很好,幾乎是形同手足。”
她的語氣平緩,沈謙晔聽得入神,在母親柔和的目光下漸漸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寧茵看他一眼,繼續講。
“後來,他犧牲了。那時候他已經結婚兩年了,你爸跟部隊的人去到他的老家通知家屬時,發現她的妻子也因為難産去世了,孩子被寄養在福利院,沒人知道這是烈士的後代。”
故事講到最後,寧茵不免悵然。
沈謙晔一字不落聽完,神情認真,“所以,我爸把那個孩子帶回了京平?”
寧茵輕輕點頭,“他看這孩子可憐,想起老戰友心裏有愧,于是自作主張攬下了這件事,可養一個孩子哪那麽容易?那時候我跟你爸也剛結婚不久,看他帶着一個孩子回來差點氣得背過去,後來聽他說完這件事,我決定幫着你爸把這個孩子養大,對外就一致宣稱這是沈家的長子。”
寧茵那時候甚至蒙受了未婚生子的流言蜚語,但為了沈宗她忍下外人編排的所有委屈,只是盡力幫他分憂,甚至視如己出養好這個孩子。連沈謙晔聽完,也覺得母親是真的好。
看着沈謙晔若有所思,寧茵再度開口。
“你爸說不會插手你今後人生,你想做什麽就做吧,但這件事,你是真做錯了,所以日後不許再提及,更別跟你妹妹說起。”
他最後,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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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畢,顧逢晟以毫厘之差險勝一局。
沈宗定定神,看着棋盤上被團團包裹住的棋子,笑容越發明朗。
“逢晟啊,這局到了還是你贏了。”
其實下棋如人生,機會稍縱即逝,若在開局時沒能擁有好的條件,那便要不顧一切抓住機會逆風翻盤。
顧逢晟下棋的水平跟他這個人一樣,運籌帷幄也敢作敢當,很少鮮明淩厲的直來直去,但每一步都在重視全盤棋局,很有大局觀,關鍵時刻也能出手,如此果決,方能不得辜負。人生,也是如此。
他最後還要再謙虛一句。
“我只不過是沾了點運氣。”
沈宗知道再怎麽誇他也都是這番言論,便也不再說這些旁人愛聽的客套話,他默默收起自己的棋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聽你姑姑說,顧老先生給昱寧留了套房子?”
葬禮那天,結束時顧若清特地留下他們兩個,以親家的名義招待了兩家人的第一次會面。期間講起顧逢晟所獲的遺産和股份,最後意有所指的講起給沈昱寧的這套房子。
他們也都不是傻子,知道顧若清的算盤,無疑是盤算着兩家結親,沈昱寧帶過來的嫁妝,可顧逢晟已無長輩,就是給再多的東西也不過是到寧茵手裏,所以寧茵毫不掩飾的粉碎了顧若清的如意算盤。直言說這些身外之物怎麽樣都要看他們兩個的意見,說起那棟房子,寧茵更是想不也想就拒絕。
顧逢晟倒是沒想到沈宗這麽快會知道這件事,但想了想很快也能知道原因,于是一五一十回答。
“這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昱寧不想收下,我問過她的意思,她希望我們兩個的婚姻不被家裏的事影響,我知道,她這是在為我考慮。”
沈宗點點頭,發覺顧逢晟真是心細如塵,每一步都在為了她,想到這露出一個笑,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些歡喜。
“昱寧雖然辭了職,但現在還是敏感時期,你現在資産豐厚,對她來說确實算是個負擔。”
顧逢晟也笑了笑,“這是哪裏的話,我的就是昱寧的。”
末了,沈宗又問他公司之後的打算,他正要開口,目光看到沈昱寧從大門口走進來,頓了頓道。
“我想帶昱寧去治病,不管去哪,我都得治好她。”
說完這話,他已經起身走到院裏迎她。黑夜中,兩人的身影被院裏的燈光拖得老長。他看向沈昱寧,輕輕拉過她的手。
“去哪了,好像沒看見你進屋?”
夜晚中院內的光線雖不如白日,可涼亭內特地放置在庭頂的燈帶和屋檐下的八角镂空燈都讓這個小空間在黑夜中亮如白晝,所以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和情緒,都能很快發現。
沈昱寧對上他的眼,看起來有點無力,像是疲倦到了極點。
“顧逢晟,我想回家。”
他知道,沈昱寧說的是靜海。
兩人走到涼亭裏,沈宗也看出了不對。顧逢晟解釋沈昱寧有點累了,打算帶她先回去,沈宗很快同意,但顧逢晟轉身走到一半又停下腳步。
“我去屋裏跟大家說一聲。”
畢竟是家庭聚會,吃過飯後默不作聲的離開有些不妥,顧逢晟顧着禮儀,準備跟沈昱寧一起進屋知會一聲再離開。
沈宗看了看沈昱寧的狀态,很快給了顧逢晟一個眼神,急忙開口。
“我一會兒去跟他們說,你帶着昱寧回去吧,開車注意安全。”
沈宗發覺沈昱寧神色不對,上次雖然聽寧茵說了她的病,也查詢了一些資料,可他還是沒辦法面對自己女兒已經病了的事實,不願相信,也為着沈昱寧的自尊心考慮,她如今不喜歡人多也不過是因為這個原因,想到這,沈宗給他們兩個的離開尋了個理由。
顧逢晟得到回應,這才帶着沈昱寧離開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