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暗湧
第48章 暗湧
吃過飯,院裏熱熱鬧鬧,長輩們在庭院裏避暑,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打牌。
沈謙晔心不在焉,玩了兩局就找個由頭離開,周欽緊跟其後,當着顧逢晟的面撒了牌。
沈昱寧看出兩人的端倪,給了顧逢晟一個眼神,而後收拾起桌上散落的紙牌。沈斯棠伸手阻攔,說自己還沒玩夠。
結果手背輕輕被沈昱寧拍了一下,頗為語重心長的教導道:“小小年紀不要沉迷,進屋看書去。”
沈斯棠吃了癟,不情願的跟着沈斯言進了屋。身後沈昱寧看着兄妹倆并肩同行的背影,心下生出無限感慨。
從前,沈謙敘也是充當一個默默在旁照顧她的兄長角色,縱容她但也保護她,甚至在她想不清楚的時候替她答疑解惑,如今看着眼前的兩道背影,倒是懷念起從前在大哥身後無法無天的自己。
涼亭裏的石桌已被清了空,顧逢晟起身準備跟沈昱寧離開時,沈宗拿着棋盤和棋子走了過來。
“逢晟啊,咱們爺倆下一盤?”
沈宗笑着越過他,坐在對面擺好棋盤,顧逢晟見狀,也不得不在此落座。
“當然可以,不過我的棋藝比不上您,一會兒恐怕要讓爸您見笑了。”
顧逢晟是謙虛也是恭維老丈人,但他當年的圍棋還是跟着沈宗學的,當時年紀小所以只入了個門,後來是跟着外公精進不少,自從外公去世,他也有好幾年沒再碰過圍棋了。
再度拿起時,也覺得有點生疏。
沈昱寧不忍離開,打算在一旁看着兩人下棋,沈宗不想留她,借口讓她去看看屋裏的茶好了沒,她轉頭走到一半,正好碰見沈謙晔站在池塘邊抽煙。
方才在席上他喝了許多酒,如今酒意上頭,意識低迷,夜色和亭燈的光影将他此刻襯托得更加頹唐。
最後他将煙熄滅,伸手拂了拂自己衣袖兩邊沾染的煙味,直直看向沈昱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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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出門散散步。”
他今天失意到了極點,從前自己最珍而重之的利益,如今竟然比不上無聲無息中走了心的真情,他刻意遺忘的,裝作不在乎的,在多年後密密麻麻爬上他的心髒。
沈昱寧看着沈謙晔這幅模樣,沒多說,跟着他一起出了門。
走在路上,他卻又沉默下來。
“還放不下她?”
她看穿他的心事,直接問向沈謙晔。
當年的事,多半也有她的原因,一向冷情薄幸的公子哥愛上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任誰看都是玩鬧的成分頗多,可沈謙晔走了心,甚至有那麽幾次,想要真正給她一個婚姻。但這事被寧茵知道,他自然沒能如願。
女人看女人最準,寧茵自覺歷盡千帆,閱盡了無數人,不過是個容色出衆的女演員,給點錢打發了事,可這位心高氣傲的小明星并沒收下一分錢,反而義正言辭,撂下一句今後跟沈謙晔再無瓜葛的話,隔天就出了國。
沈謙晔找過,求過,最後被人當場羞辱,将這段不作數感情徹底粉碎了。
如今回想起來,還覺得歷歷在目。
他沉默半晌,始終沒個答案。
何談放下呢,無論放下放不下,這個人都曾确确實實在他心中,這幾年,從未易主。他覺得自己一向冷漠,可這些日子看着沈昱寧和顧逢晟出雙入對,心中竟也生出許多悔意,他後悔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但後悔,如今也是沒用了。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沒心的人,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沈昱寧也沒想到能見到這樣的沈謙晔,看他一直未開口,她低聲感嘆了一句。
沈謙晔聽到後卻笑了笑,他突然停下腳步,看向她的目光裏也多了寒意。
“是不是在你們心中,我怎麽都比不上沈謙敘?即使他已經死了多少年,我也依舊比不上他一根手指頭?”
這個話題是個禁忌,這麽多年,只要一提起沈謙敘,他便總要瘋上一陣子,沈昱寧沒想到自己一句随口的話能引得他動了氣,一時也有不悅。
“你這話好沒道理,是你自己非要跟大哥比,當年明明喜歡鋼琴,可最後還是跟着大哥去了商學院,你不就是怕媽會把公司交給大哥嗎?”
在她心中,大哥的分量更重,沈謙晔平日胡鬧也就算了,剛才竟然說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她實在沒法平息怒氣。
原本還想寬慰他往前走,別總停在過去而忘記當下。可現在,她也不想多說了,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要往回走。
剛邁開腳,身後的沈謙晔開了口。
“他根本不姓沈,也根本不是你大哥!”
沈昱寧瞠目,呆呆轉過頭。
兩人四目相對,周遭的空氣仿佛都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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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涼亭,這局棋如火如荼。
沈宗棋逢敵手,有些日子沒這麽暢快了,顧逢晟雖然許久未碰,但棋藝并沒落下半分,甚至還吃了沈宗幾招。旁的人跟老丈人下棋或許恭維幾句再刻意裝傻賣乖,哄着老丈人開心自毀棋局。
但顧逢晟卻沒這樣做,沈宗見他的黑子步步緊逼,對他頗為贊許。
“你倒是真誠,我說同你對弈,你就真的不留一點餘地。”
沈宗還是第一次這麽暢快,他這個年歲,跟同齡人下棋多為無趣,但小輩們上了座又開始想起其他的,顧忌着長幼次序和身份權利,連這麽簡單的小事也能前前後後思慮許久,永遠定不下心。
顧逢晟,如今顯然是勝出的那一個,無論是他從一開始就氣定神閑的态度和落子無悔的幹脆,都讓沈宗覺得驕傲。
聞言,顧逢晟笑了笑。
“我的棋可是您教的,師承一脈,當然要盡心盡力。”
聽到這話,沈宗放下棋子擡眼打量他好一會兒,目光從他的臉流轉到了棋局,沈宗想了想,還是開口,他希望這番話不會來的太晚。
“我一直沒跟你說過,從前你們這幾個同齡人裏,我最屬意的就是你。”
顧逢晟頓了頓,停下手中的動作,也直直看向沈宗,眼神裏也有疑惑。
下一秒,他坦然發問:“您既同意,為什麽還要撮合昱寧跟徐衍?”
這話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沈宗被他的坦率逗笑。
“你這是在怪我?”
顧逢晟很快別開目光,“不敢,只是有點疑惑。”
他這個人一直坦坦蕩蕩,就算久經商場,他在為人處世上也沒有變得圓滑世故,反而帶着一份與衆不同,獨獨屬于顧逢晟本人的初心。
沈宗看他這般坦蕩,也打算同他好好聊一聊。
兩人對立而坐,倒是難得的平和輕松。
“我欣賞徐衍沒有別的原因,只是看中了他的好脾氣,昱寧從小到大都是驕縱長大的,我和她媽也沒有管過她一天,她需要一個如兄長般溫和平靜的人生伴侶,徐衍無論是從工作還是性格,都很符合我的标準。”
這話确實是他的心裏話,這麽多年沈宗心有愧疚,他對這個女兒本就虧欠過多,想要讓她在婚姻上多些照顧,能有個盡心愛護,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陪着,兩個人也有共同話題,這樣生活在一起沒有波瀾,平靜到頭便是幸福。
話說完,沈宗又停下,微微嘆了口氣。
“我承認,我是對她幹涉了過多,我這樣一個人,總是想要替別人掌握選擇,甚至是直接幹預她們的想法,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顧逢晟聽着沈宗這番頗為傷心的言論,一時也有點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沈宗應是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很快又自顧自開口。
“徐衍再怎麽樣,那終究都不是昱寧的選擇,她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天放下你,更何況這兩個人同仇敵忾,當時就駁了我的想法,大概是天意吧,讓你們兩個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當年未完成的事,在時過多年後也總算是完成了。上了年紀的人愛感慨緣分,沈宗最後也以一句緣分做了結尾,說完這些話輕松許多,回過神繼續方才未定的棋局。
顧逢晟若有所思,目睹眼前一盤棋自己已經快要贏時,不慌不忙的跟沈宗講起了另一件往事。
“當年徐衍抽到的地方其實不是法國,是我讓他跟着昱寧一起去的,其實也是我不放心她自己,所以想要她身邊有個相熟的人能照顧她。”
這件事,他從未跟任何人提起,只有徐衍和他才知道。徐衍作為局外人,也不忍心看着這兩個人就這麽走到絕路,是他自己想要幫顧逢晟,所以才改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陪着沈昱寧一起外派到法國使館。
顧逢晟也記得,兩人離開京平那天,京平的烈日差點讓人中了暑。他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機場裏,看着沈昱寧和徐衍被歡送着離開,一點一點目睹了,她最後出現在他眼中的背影。
現在想起來,倒好像覺得是昨天。
沈宗來了精神,覺得有點意思,反問一句。
“你就不怕這兩個人因為你再走到一起?”
當然是玩笑,可話聊到了這個地步,顧逢晟也沒什麽不能回答的了。
“我當年也沒想着這輩子還能有幸跟昱寧在一起,當時只想着她能好,她過得快樂,我也就沒什麽缺憾了,畢竟當年的事,都是因為我才造成的。”
沈宗聽完後,倍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