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坦白
坦白
銜環結草,是白翯學的第一個關于報恩的典故。
可當長大成人之後,卻發現這世間并無會化作童子的黃雀,更沒有能在陣前為他絆倒敵人的勇夫,好意常常得不到回報,将恩報成仇的也不在少數。
亂世之中,人皆明哲保身,白翯不苛求世人過多,但求自己問心無愧。當嚴好出現時,白翯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準則去報恩,卻發現對方有顆赤子之心。
和嚴好在一起,仿佛回到了還未入朝,在家族羽翼下高枕無憂的少年時光,嚴好說若有用我之處,萬死不辭,白翯深受感動,縱是憂國憂民,又怎舍得讓他沾染泥沼般的朝廷。唯願将嚴好從困境中拉出,庇佑終生。
那孩子喜歡吃甜的,他見了必然高興。白翯帶着母親新做的糕點,想與嚴好分享,到處找不到他,想起這宅子,敲了三次門,事不過三就要離去,卻聽到後院傳來動靜。
必是有人的,白翯以為進了賊,不顧君子,翻牆而入,正好撞見被他擔心的嚴好,和一旁光着身子的屍體。
兇器被棄于道邊,還粘着白花花的腦漿,紅白紅白的,遠遠看上去,就像屍體失蹤的腦袋一樣。白翯縱橫沙場,不致于想吐,但胃口全無,糕點也掉到地上,碎成渣子,便宜了蝼蟻。
“知道呀,所以在我家殺,若被查出,也将你摘幹淨嘛…”嚴好手上還粘着不知道誰的血,蜿蜒而下流到胳膊肘,他只披了件外袍,白翯意識到。
他眼皮抽了抽,望向屋內,不難猜出發生過什麽。
“你莫急,我來收拾就好…”嚴好拖着屍體的腳,慢騰騰的挪,白翯黑了臉,解下外袍前後包嚴實了,抱起人大步流星的邁出後院。
“我會叫人來收拾,你跟我回去洗澡。”
嚴好被裹得都看不清路,聽白翯語氣冰冷,方才還毀屍滅跡的人不敢吭聲,往他懷裏縮了縮。
取來香料,倒入浴池中,白翯接過毛巾,遣退了侍女,親自為嚴好擦去皮膚上殘留的血跡。
比污漬更顯眼的,是魏公子留在嚴好雪肌上的愛痕,白翯試圖用手把它揉勻,換來嚴好吃痛的呼吸。白翯撫過他一寸寸皮膚,像在撫摸愛劍上的鏽紋。
嚴好忍不住發出悶哼,白翯拘了兩捧水,澆澆他的脖子,捏過他的下巴問:“好好,告訴我,你是被強迫的嗎?”
應該不是,白翯想,嚴好居然沒有回答他,睫毛輕顫,像蝶的雙翼。
或許伎早就失去了被強迫的概念,嚴好也不想回答這個的問題,索性拉過他停在自己下巴的手,沉入水中,眼框發紅的看着白翯:“幫幫我。”
前日還教嚴好練字的手,現在正幫他疏解,一個□□,一個衣冠楚楚,只有左手伸進水裏。白翯深吸一口氣,閉上了雙眼,不去目睹這副豔景,方便了嚴好亵渎他的神明。
細微的水聲,呼吸近在咫尺拂在白翯面上,鼻尖磨蹭着鼻尖,這室內除了嚴好還能有誰?白翯感覺前方似乎有瓣花在引誘自己用口咬下,嚼碎得清到清甜的蜜汁。
幾乎就要這麽做了,白翯卻忽然如夢初醒般推開嚴好,池中的水似心潮起起伏伏。
“你為何如此!…娴熟!”白翯可以說是狼狽的用左手抹了一把臉,盯着腳尖,不敢見他的神色。
“其實,我騙了宇高,就如宇高雙親是士族,宇高自己也是士族。我生是伎女的兒子,自然也是伎啊…”
嚴好聲音弱弱的說,手輕輕扯住白翯的袖子,讓人能感受到他的糾結。分明水已經不燙了,白翯捂着臉,莫名被熏下一滴熱淚。
“你也不必惋惜”嚴好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将臉貼到他手心。
“我的初夜,早在十四歲就被“媽媽”賣出去了,也不是鸨母的親子…”
嘩啦!浴池前的珠簾甩得噼裏啪嗒響,白翯并非察覺不到嚴好無措的視線,追逐自己的背影,仍硬着頭皮摔門而去。
“宇高!宇高!”嚴好着急的呼喚,扯過浴巾起身又滑倒。
白翯連吃了敗仗都沒有這樣抱頭鼠竄過,無須攬鏡自照,他憋了個面紅耳赤,仆人見了紛紛避讓。
策馬來到郊外,白翯終于忍不住大放悲聲,盡管自己都不明了為何難過。
男伎,這種可能白翯不是沒想過,只是不願惡意揣測恩人。好好自尊強,若是問了,定會招致他不悅吧…
偏偏他是!是又怎樣?白翯連他是伎女的兒子都不在意。想到他身上的吻痕,就如鲠在喉。
堂堂大将軍,被小八歲的少年攪亂了心弦,白翯沒有哽咽太久,一來是想起嚴好家還有個爛攤子要處理,二來上次單獨被刺殺的經歷猶在眼前。
白翯帶上幾個親信,他們走得急,院門未鎖,好在無人擅入。
“将軍,這要報官嗎?”部曲拿着麻袋,問。白翯面無表情的搖搖頭,哭得聲音都啞了,聽上去如鬼魅一般“帶到野外,埋了。”
又對其餘人說:“誰都不能說出去。”
家兵背後一寒,默默清理起院中的血跡。
回到府中,已是月朗星稀,嚴好在他書案留下張字條,取了鎮紙壓着。
借衣蔽體,明日還你。
白翯摸着字條,不住苦笑。他學得認真,落筆已有幾分白翯的風骨。想起他們書案前的風雅,在浴室的荒唐,白翯無助的把臉埋進臂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次日,白翯頂着兩個竹熊眼,對管家吩咐:“我去上朝了,他來了,就推說我不在,也不要讓他進來…跟母親也囑咐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