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別擔心,我托老朋友給你找了份抄本工作,如若以後你缺錢,就可以跟着他工作,謀取條出路。”沈如松說。
“老師費心了。”李從德嘆了口氣:“我确實缺錢,等送走榮安我就去抄抄本。”給徐秀麗攢的贖身錢還差一百兩,再湊個兩年就有了,她就可以帶着徐秀麗離開六合書院。
……
不過……今年是個多事之年。
吳翠英娘家家道中落,李縱海便迫不及待的把她休了,金銀花從小妾變成了正室,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徐秀麗母子從偏院趕到了下房,趕她們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嚣張,似乎她一直在等這一刻。
往常吳翠英在的時候還能鎮壓住她,二人明争暗鬥了七八年,現在吳翠英一走,金銀花就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一邊把徐秀麗放在身邊當丫鬟使喚,一邊嫌棄邱嬸子做飯難吃,要把她趕走買新廚子。
李縱海吃慣了邱嬸子做的飯沒同意,而且李宏才正是在讀書的時候,家中其他人做的飯他不放心,邱嬸子是家中老臣,他放心一些。
金銀花見沒得逞,就讓徐秀麗去做飯。她倒也不是一定要吃上很好吃的菜,她就是想折磨徐秀麗,折磨邱嬸子,再折磨李從德,讓她們從心底裏服氣自己現在女主人的地位。
如徐秀麗曾經說的,她就是一個自卑到骨子裏的女人,自卑到心裏扭曲了,便想在下人身上找存在感,找自尊心。
李從德回去時帶上了顧榮安的戲本,這些年他給她寫的戲本她想拿去給各大書肆看看,聽說最近流行風花雪月的戲本,書肆若是收了它們,那麽這些戲本就會被更多人看到。雖然顧榮安一直沒有說,但李從德心裏清楚,他有個願望就是能跟沈如松一樣寫出衆人都肯定的戲本,而不是單單只讓李從德一個人肯定。
他還給自己取了筆名叫:慕陽。
李從德好多年前拿着他的戲本去榮寶齋時被人趕了出來,還被那書童罵寫書的是個陰陽人。李從德不服,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不服,所以她不去榮寶齋那等瞧不起人的地方。時過境遷,愛好戲本的人越來越多,現下百子街多了很多大型書肆,還多了很多私塾,學生也多了起來,走一會就能看到很多買書的學生。
李從德進了一家名叫好書屋的書肆,就挨在榮寶齋邊上,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這家書肆格外有脾氣,打了副橫批挂在門口,暗示隔壁榮寶齋的老板沒有良心,書如黃金,專坑百姓。
其實書本不該那麽貴的,只是以前榮寶齋一家獨大,弄死了很多小書肆,如今來了個巨頭挨着它,賣得還便宜親民,導致榮寶齋的生意逐漸衰敗,卻也無可奈何,只能低下高貴的頭顱,跟着一起降價。
李從德走進好書屋裏,裏頭書架子一排排排列,上面都是老板高金收來的戲本,種類繁多,什麽類型都能找得到。老板正坐在搖椅上看書,四個書童在整理書架,李從德帶着滿滿一書包的戲本走過去,那些都是顧榮安寫的戲本。
書童看到客人來了,連忙放下手裏的活,走到李從德的面前笑着問了一句:“客人,你要買什麽呀?”
李從德搖搖頭,說:“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是來賣東西的。”
書童問:“賣戲本?”
李從德點點頭。
書童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客人這邊來。”然後帶着李從德來到裏頭的屋子,走到那看戲本的老板面前。書童說:“老板,有人要來賣戲本。”
老板聞言放下手中戲本,看向李從德:“是你要賣?”
李從德:“是的,我要賣。”
說完她麻利的把顧榮安的戲本拿了出來,李從德還給這些戲本取了名字,一共五本:芳華,語說,慕情,朝霞,尋芳。
老板懶洋洋的,随手拿了一本看,翻了幾頁覺得有點意思便坐起來,說:“把這些戲本先放在這裏,收不收我得看完了再考慮。”
李從德不放心,無憑無據的,他要是不還了怎麽辦?老板也能猜到她的心思,就拿出一張紙,和印泥,說:“我們簽一張契約,到時你來取,如若不交書你大可拿着這一張契約去官府報案。”他話說得麻木,像是說了很多這種話。
李從德簽下契約,拿走其中三本,說:“你先看完兩本,如若覺得好,我過些時間來取時再給你看其它三本。”
老板笑了笑:“你這小公子還挺警惕。罷了,先這樣吧,我也是覺得你的戲本不錯才有興趣看的。如若是爛戲本我早就給扔出門口了,別看得我惱火。”
二人再聊幾句後,老板要看書了。李從德沒事做,最近大飯店放假,她不用洗碗,便逛起了書屋。偶然在書架子上看到了一張用書本夾着的通緝令,夾了好幾張,這些通緝令有些年頭了,紙面泛黃,打開後還有一股撲面而來的黴味。
李從德取下來看了看,都是重大案件,有殺父的,有殺母的,還有滿門全滅的……一個比一個兇殘,看得她毛骨悚然,便好奇問老板:“這些通緝令從何而來?”
老板瞥了一眼,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我自己寫戲本用來找靈感的。有時候這世道遠遠比戲本寫得還要殘忍。”
确有道理。李從德不喜歡這般殘忍的東西,便把通緝令準備放回去,這時,她看到了其中一張漏掉的通緝令,上面描述的犯人讓她覺得格外眼熟。
是一名年輕貌美的新婚婦人在一年後将丈夫殺害了,将未滿月的孩子煮了。李從德看到的瞬間猶如被雷擊中,渾身發寒,實在是太殘忍了。
這個年輕女子,是從瓜州香橋鎮的人,名叫王心巧,她的丈夫叫宋文傑家中以手工為生,常做些用動物皮毛做的玩具,因十分拟真,在香橋鎮十分出名……
動物皮毛?
李從德一瞬間想到了金銀花送給她的那只兔子,就是因為十分拟真,她愛不釋手玩了好久好久,後來又送過一只花貓兒給她,也十分拟真。
這上面的種種描述都仿佛在指向金銀花,李從德心中的疑團逐漸升起的趨勢,手工玩偶,年輕貌美,家中有一幼子……她問老板:“這些通緝令都什麽年份了?裏面的犯人有沒有被抓到?”
老板說:“這些通緝令我是在五六年前游玩各地是摘下來的,現下朝廷貪污腐敗嚴重,勢力大有錢的罪犯,就算進了牢也能很快被放出來。你說的這些人基本都是漏網之魚,縣官門貼上通緝令做做樣子的,除非實在倒黴才會被抓住。像這種大案子基本每個縣,每個洲都會頒發通緝令尋人。具體人在哪也說不準,指不定明天就跑到別的縣去了。”說着一頓:“你問這些做什麽?”
李從德拿出瓜洲那張通緝令放在書包裏:“老板,這張瓜洲的通緝令借我一下,改天我再還給你。”
老板擺擺手:“随你,幾張通緝令罷了。不過你要小心,別被官府的人看到,私摘通緝令是違法的行為。”
李從德笑着回應:“知道了,謝謝老板。”
……
李從德回了六合書院,回到偏院換上女裝,紮上發髻,在邊上別上一朵秋海棠,唇不點而紅,眉目如畫,十分漂亮。
偏房裏沒有徐秀麗,院外處處是丫鬟仆人在走動,都是侍奉金銀花的。自金銀花當上正室後就買了許多丫鬟和仆人,李縱海雖不喜歡,但也随她了,只是苦了吳翠英跟徐秀麗,辛苦為這個家為李縱海這麽多年,被無情抛棄。
吳翠英現下被休回了家中。徐秀麗卻還要在這受苦。李從德每每想起就會想要洗更多的碗,這樣就能早日贖回賣身契。
同時也有個疑慮在她心底裏滋生,就是這張老舊的瓜州通緝令,上面那惡魔般的女人描述得怎麽那麽像金銀花?李從德躺在床上輾轉反複的思考,思考這些年金銀花的疑點,這人心機深從她進六合書院時就知道,當時她還打過徐秀麗,想到這李從德的牙就恨的癢癢,又恨自己無能,不能帶徐秀麗離開這六合書院。
就在她一籌莫展,什麽都想不出來的時候,她便懶得再想,持起掃把開始打掃房間,卻無意中從床底下翻到了已經積灰很久的拟真玩具。那是金銀花以前給她做的小兔子和小花貓,自從跟她鬧翻後,李從德就在沒動過它們,至于為什麽沒有扔,因為學業繁忙忘了,不然早扔了,這些年這兩只小東西就一直安安靜靜躺在這個盒子裏,很多年都沒被人打開過。
李從德拎着細細一看,竟發現這拟真玩具這麽多年過去,還是這麽真實,只是毛發發黃了一些。她盯着右手手心的那只花色小貓,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聽到的一聲貓叫,那時她七歲,正蹲在柴房裏跟顧榮安讀書。她還清晰的記得當時顧榮安說那聲貓叫只是貓兒發春,可她當時橫豎聽都不對勁,更像是貓兒痛苦的慘叫聲,現在回想起來也和當時無異,只覺得更加疑惑了。
正當坐在床上愣神時,徐秀麗回來了,手裏還挽着滿滿一籃子的雞蛋,這是她跟邱嬸子去農場買來的。她開心的取下頭上的包巾,擦擦汗說:“邱嬸子了不得,這一籃子雞蛋本來要一兩多的,她用她那張嘴硬是從一兩将到五百文。我想五百文買這麽多也不虧,你現在又是讀書用勁的時候,需要補補,就花了五百文買下來了。以後每天早上娘都煮一個給你吃。”
她瞧見李從德手裏還捏着金銀花以前送給她的娃娃,一時驚訝不已。李從德以為是她在意了,連忙把娃娃往身後藏了藏,卻沒想徐秀麗一點也沒計較,只走過來說:“嗨呀,這兩個小東西居然還能找到呢,當時我翻了好久都沒翻到,我還以為你扔了呢。”
她在李從德身邊坐下,把手伸給李從德,說:“拿給我看看。”
李從德沒給,只說:“我要把它們扔了的。”
徐秀麗還是笑着把兩個娃娃從李從德手裏搶了過來,她像撫摸着小孩一樣,憐愛的撫摸着兩個娃娃,心頭一陣溫柔上湧,臉上卻神情複雜,道:“你讨厭金銀花我理解的,但不必怪罪這兩只娃娃。這兩只娃娃也是可憐的小東西,生前被害,死後不能入土……”
李從德對前面無感,對後面産生疑惑:“娘你說什麽?”
徐秀麗一臉奇怪道:“你不知道這娃娃是怎麽做的麽?”
李從德搖搖頭。
徐秀麗捏着手裏兔子玩具,捏了一會就不捏了,李從德接過去玩,發現兔子的皮毛萎靡了很多。徐秀麗嘆了一口氣道:“這東西只是瞧着可愛,實則做法殘忍。當初怕你害怕,又怕辜負人家一番心意,我就沒有直說了,如今大家翻了臉皮,也沒什麽好不說的。”
李從德:“你說就是。”
徐秀麗道:“這東西是用動物皮毛做的。你外爺當初不願意給我買就是因為看到剝皮的場面過于殘忍,所以才沒有買。不過後來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還是買了一個。聽說這拟真動物是以前有個木匠覺得這些動物扒皮之後只能吃肉,實在太過于浪費,于是生出想法,把皮毛用在木匠之上,做一個拟真的動物出來。後來做出來後,十分受小孩大人喜歡,便開始量産,又被皇室子弟喜歡,價格索性翻了又翻,跟禦用品一樣貴……死動物不夠了,便用活動物來代替,處處殺雞宰狗,屠牛殺羊,一時間瓜洲的那條母子河好好幾個月都是紅色的,不用的動物內髒全扔在裏面,惡臭撲鼻。後來人們新鮮感褪去之後,這些玩意慢慢的價格也下去了,大人不喜歡了,便只剩下小孩喜歡。”
“活……活動物?”李從德聽得心裏發杵。
“是啊……”徐秀麗忽覺腦袋發暈,閉眼揉了揉太陽穴,說:“人們一開始只圖個新鮮,後來手藝人多了,都覺着能發大財,便開始精益求精。死的動物已經不滿足于拟真的形成,他們喜歡找活動物,說是什麽在動物活着的時候把皮剝了,是最容易做出極其拟真的玩具來的……可……從德你知道的,我們都是血肉之軀,人尚且都知道痛,更何況動物呢……剝皮時又不能直接給弄死,為了追求皮毛的鮮活度要從生剮,那凄厲的慘叫聲娘到現在都忘不了。”
她現在回憶起随父去瓜洲問診時的畫面,一時間渾身不适,說:“不如我們找個坑把它們埋了吧?好歹也算入土?”
李從德想着也是,如此可憐,不如埋了,好歹入了土。
想着她去偏院拿了個鏟子,然後跑到了書院後的小竹林,挖了個深坑準備把兩個娃娃給埋了。徐秀麗在一旁幫忙安置,她很溫柔,還不忘裁剪出兩塊布給好好包着。
這時,李從德忽然想起在小竹林見到的一攤血跡,差不多也是在她這個位置,就灑在這處地兒,那時她和顧榮安都聽到了凄厲的貓兒的慘叫聲,就是發生在她跟金銀花說她想要個花色小貓的玩具之後的事情,不過多久金銀花便送過來了。她當時有産生過疑惑,但年紀還小,并沒有往深處去想,如今往深處一想便覺得這些吻合的事情有些細思極恐,心說:她不會是把隔壁嬸子養的那只貓活剮了給我做的娃娃吧?
隔壁嬸子以前經常接濟徐秀麗,徐秀麗借米借鹽都是找的她,很善良的一個嬸子。她養過一只貓,是只散養的花貓,時常不着家,也不親人,只是偶爾會路過一下偏院的圍牆。它不理李從德,李從德自然也跟它不親,沒怎麽注意過它,現下也只是忽然想起。
那樣也太殘忍了。
想着,她把疑惑說給徐秀麗聽,徐秀麗頓時眉頭,拿不定主意。李從德便拿着鏟子在地上挖起來,說:“那就挖了看看,有沒有屍骨就是了。”她挖得很深都沒挖到什麽東西,把自己挖累了,持着鏟子喘氣,想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之類的,徐秀麗在一旁提醒她道:“你是不是記錯地方了?也許埋的不是這兒?”
李從德認真想了想:“就是這,血跡就灑在這。”
她看了看深坑,已經到她小腿深了,就算把貓兒埋了,這個坑也夠了。可她覺得還不夠,還想在往裏挖挖,這個時候徐秀麗要催她離開,因為馬上要到李縱海下課,到時候驚擾到學堂裏的學子們,李縱海是要發脾氣的。
李從德不想離開,低頭挖起來:“娘,在給我點時間,很快就好。”她越挖越奮力,終于,在快下課之前,挖到了她想找的貓屍骨,驚訝之餘還發現了屍骨上還有一個小孩帶的滿月鎖,用絲絹包裹着,是金銀做的,并沒腐蝕,就壓在貓兒屍骨的上面。已經可以肯定這只貓兒是金銀花殺的了,皮毛給李從德做了玩偶。
李從德把那滿月鎖拿了出來,是一個銀器具,挂着的是銀鎖,銀挂圈的邊上雕刻細小的什麽字。李從德想看清楚,徐秀麗那邊忽然驚慌起來,連忙拉着李從德躲起來。
原來是學子們下課了。
有個學子看書時路過竹林沒看路,一腳踩到了深坑,摔倒在地,又見坑底有動物屍骨,頓時陣陣惡心,罵起來:“是誰在竹林這兒挖坑啊!!真是夠缺德的!!”叫得整個六合書院都聽得見。
徐秀麗向來聰明,一看這東西就不簡單,居然埋這麽深,連忙拿着鏟子回去把土掩埋,說:“你先趕緊回偏院,別在這呆着了,別被金銀花瞧見。”
李從德想要搶過鏟子:“我來吧。”
徐秀麗搖搖頭:“你力氣不夠,快點去吧。等會幫我把晚飯打回來”
李從德只好點點頭回了偏院。
她在房間裏仔細拿着銀圈瞧了瞧,就見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寫着:“無憂無疾,平安喜樂,贈愛子宋紅滿月之禮。”
宋紅?
李從德仔細想了想,這個宋紅是不是金銀花的幼子?既然是幼子又為何把他的滿月禮給埋葬掉?想着她連忙把書包裏的通緝令拿出來看了看,這不看還好,一看她如被雷劈,驚悚無比,那死掉的父子就是姓宋,父親叫宋志文,未滿月的幼子叫宋紅。
宋……宋紅!!!
跟銀圈上的名字一模一樣。
李從德這才知道看到了不得了的大事,連忙出門想去找徐秀麗讓她別埋土了,這種東西被她們發現,以金銀花那般歹毒之人,很難不會發瘋把她們也殺了。
她剛出門發現徐秀麗這時已經拿着鏟子過來,李從德連忙拉着她回偏房,又把通緝令和挖出來的銀鎖給她看,再把可疑點和吻合點複述一遍給徐秀麗聽,徐秀麗一聽腿都軟了,怎麽也不敢相信會有母親把未滿月的幼子扔在鍋裏去煮,太吓人了。
李從德扶着她坐下,心裏開始盤算起如何解決這個事,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已經基本能确定金銀花就是瓜州那個殺夫殺子的通緝犯。不過按理說懸賞銀子這麽高,應該有人會一直盯着她才對,怎的她在廣陵縣待了這麽久都沒動靜呢?廣陵縣也沒有關于她的通緝令。
徐秀麗恢複了好一會,又喝了一口水壓驚,總算能說話了,卻是哆哆嗦嗦的說:“跟娘去……去報官……把這證物交到官府手上……”
李從德有些猶豫,直覺告訴她不該去。
可拗不過已經害怕得發抖的徐秀麗,說什麽也要把金銀花交代出去,于是拉着李從德便出了門。李從德無奈,也只好跟着她去官府,縣衙就在百子街上,離六合書院不遠,百米之內。
李從德去的時候外面只有一個正在打盹的衙役鎮守。
徐秀麗把那個打盹衙役叫醒,他還不太情願,朝着母子二人吼了一聲:“幹嘛?!”
徐秀麗被吼得害怕。李從德把她護在身後,冷冷說:“我要報官。”說完拿出了一張泛黃的通緝令:“我找到了這個通緝令上的犯人,要見縣太爺。”
那衙役接過通緝令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看得出來這張通緝令通緝确實不是一般人。那衙役讓她們留在原地等着,然後急急忙忙跑去衙門裏去找縣太爺了,過了很久很久,那衙役才重新跑回來,讓她們跟他進去,說縣太爺已經過來了。
李從德扶着腿軟的徐秀麗進去。
衙門冷清,守門的只有一個,在內衙的只有三個,且三個人都是吊兒郎當的,一個扣指甲,一個扣鼻子,還有一個在不耐煩的抖腿,就連最上方明鏡高懸也蛛網密布,內堂灰塵撲撲,走一步,地上出現一個明顯的腳印,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打掃過。
這……
李從德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為民伸冤的衙門,方才她見外頭的擊鼓蒙灰,以為是風大太吹上了風塵,而衙役沒注意,才讓擊鼓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便在等回複的時候,跟徐秀麗一起用衣袖仔仔細細的給擦拭了一番。
在她們心裏,衙門是非常偉大的,是為民伸冤的地方,所以來到此處都懷着萬分尊敬的心。如今一踏進這處處蒙灰的衙門,和身邊一些吊兒郎當的衙役,尊敬的心至少減少一半,等到那縣太爺出來時,另一半的尊敬直接全無,李從德整個毛骨悚然。
這不是……
她整個人僵硬在原地,瞳孔不由自主的閃爍起恐懼的光芒:這不是當初那個混蛋老頭麽?
這老頭是她的噩夢。
這些年她時不時就會夢到這個老頭要抓她,如今看到他出現在自己面前,雖然不如以前那般看着精神,現下一副臉色蠟黃,皮膚萎縮,滿面痤瘡,十分可怖,那幹癟的模樣像是借屍還魂似的死人,瞧着十分吓人。
那老頭也在盯着她瞧,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像是看到什麽令人驚奇的寶物似的,就差把眼珠子黏在她身上了。很多年前,他看見幼小的李從德就是這副貪婪的模樣,如今七八年過去,他瞧見李從德還是兩眼放光,猶如枯木逢春,十分激動。
李從德看到他就沒那麽激動了。
這場時隔多年的再見,像是命定般似的,叫人毛骨悚然。
李從德沒想到過居然還能見到他,見到這個給他造成好幾年心理陰影的老頭。
這件事還得從李從德七歲時說起,那時陪李宏才去采芝齋買點心,遇到了這個駝背老頭,身邊還跟着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當時還以為外翁或者爺爺帶着孫女出來,結果看見他抱着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在采芝齋裏親熱,李從德當時就吐了,并為她以後的生活都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那時基本夜夜做噩夢。
沒想到他就是廣陵縣的縣太爺。
如今八十歲,祖輩都是官,擡着他,所以還沒退位。
抖腿的衙役呵斥了一聲:“大膽刁民!愣着幹什麽!見到縣老爺還不跪下!!”
徐秀麗怯懦跪下。李從德還在震驚之中,沒有反應,還是徐秀麗拉着她跪下,她才跪下。她跪下時腦子還是蒙的,臉上也呆滞無比,如此模樣,實在叫人憐惜。
那縣老爺瞬間不爽了,對呵斥她那人反呵斥了一聲:“你叫那麽大聲做什麽?百姓乃本官的衣食父母,你在家裏也這麽對你父母大聲吼麽?”他雖然語氣上兇,但并沒有對那人做什麽,像是做做表面樣子,扭頭過頭看向李從德,語氣陡然一變,變得十分猥瑣:“小姑娘快快起來,不要跪啦,我的下屬不懂事等會我教訓他。你有何冤屈呀?盡管告訴本官,本官一定幫你伸冤。”
李從德青着臉,沒說話。
徐秀麗說的:“回老爺,我們找到了瓜州逃走的宋氏父子殺人案。那叫王心巧的通緝犯如今就在我家中,隐姓埋名,與我丈夫一起生活,望官老爺做主……”
“這個先不急。”那老頭嘿嘿笑了兩聲,還是盯着李從德,又問徐秀麗:“這是你女兒嗎?”
徐秀麗回:“是的老爺。”
老頭眯着色眼道:“生得真是标致,不像你呢……”
徐秀麗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只能尴尬回:“從德像他父親。”
“叫從德是吧?好名字。從德從德,三從四德,一瞧就是個好姑娘。”那老頭越說越起勁了,本來是一件很嚴肅的人命官司,結果被他說成了人口盤查:“你女兒家住在哪呀?現下可有婚配?家中幾口人?生活可還算好?”
徐秀麗不是傻子,他這麽一問,她多少也聽出來一點油膩輕浮之态,但礙于他是縣老爺,只能老實回答:“回老爺,我跟我女兒都是六合書院的人。我的丈夫是六合書院的教書先生,名叫李縱海……”
一說李縱海老頭哈哈笑了兩聲:“原來是他啊!我與他老朋友了!”
徐秀麗:“你認識我丈夫?”
老頭扣着不舒服的痤瘡說:“當然,六合書院名氣多大呀,那可是狀元郎曾經讀過的書院,你丈夫這些年沒少請我吃飯。不過你放心,本官是清官,案子是案子,私事是私事,不會徇私枉法,你把事情說說吧,本官自有判斷。”他說得像模像樣的,在那明鏡高懸下搖頭晃腦,神氣十足。
徐秀麗把挖到金銀花幼子宋紅銀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你是說那犯婦給你丈夫做了妾,改名叫金銀花躲藏在六合書院?”
“是的。”
“那還不快快把銀鎖拿出來,讓本官瞧瞧?”
徐秀麗看向李從德,讓她把銀鎖圈拿出來。李從德留了個心眼,在書包只把銀鎖給取出來,把刻字的項圈拿出來,把銀鎖遞給金銀花,金銀花接過,疑惑的問了一句:“項圈呢?”
李從德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然後拿着銀鎖往前去,用雙手托着呈給那老頭。那老頭把幹如枯槁的手伸過來,明顯是要去抓銀鎖的,李從德便低着頭沒防備,接過那只老手忽然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李從德一驚,想縮回手已然老不及。
那老頭嘿嘿笑道:“真嫩啊……”
好在他夠老,李從德掙脫只需要微微一用力,那老頭“哎喲”一聲,十分惋惜那只白嫩的手從他手裏逃脫。李從德惱怒不已,把手裏的銀鎖狠狠的砸向了他的臉,把他砸得吃痛一聲,在太師椅上跌翻下去,身旁幾個衙役瞬間急得臉一黑,一邊呵斥李從德,一邊跑過去攙扶地上“哎喲哎喲”直叫喚的縣太爺。
好在衙門裏的人少,李從德立刻轉身拉着徐秀麗往外跑去,徐秀麗離得遠方才那一幕她沒看見,直茫然的李從德怎麽了?忽然跑什麽?李從德沒說話,拉着徐秀麗一路狂奔回了六合書院。
回到偏院後她就開始收拾行李,跟徐秀麗說方才發生的事情。
李從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想起那支老手,還有那縣太爺臉上惡心的痤瘡,瞬間感覺被握的那只手發癢的厲害,連忙轉身跑去井邊打水洗手。徐秀麗看着她搓手,搓得自己手都紅了都不罷休,連忙上去攔着她,卻被李從德忽然發狂推了開,徐秀麗身形不穩,摔在地上,李從德這才從陣陣惡心中抽回神智,把徐秀麗扶起來連聲道歉。
徐秀麗搖搖頭示意沒關系。
李從德把她扶回了偏房休息。
徐秀麗坐在床上自我抱怨說:“我不該沖動拉着你去的,我哪能想那青天大老爺居然是這樣的人。”說着嗚嗚哭了起來,一想到他權大勢大,又看上了李從德,李從德還發火還把他打了,這縣老爺指不定以後會鬧出什麽事情來報複她們。
李從德道:“無礙,大不了告到州府去。”說着她就要收拾東西,她就不信州府也不管金銀花的事情。徐秀麗趁着這時出去了,說要去收什麽東西,李從德沒聽清,等她收拾完,發現徐秀麗還是沒有回來,心中擔憂不已,忙忙尋出去。
她在六合書院找了半天,徐秀麗沒找到,卻看見金銀花的丫頭正朝着偏院走來,似乎就是來找她的,遠遠見到她就喊小姐。李從德并不想理會,那丫頭笑嘻嘻走上來,說道:“先生和你母親在前院客堂叫你呢。”
李從德皺眉道:“叫我做什麽?”那不是李縱海的地盤麽?李縱海從沒讓她踏進去過,生怕髒了那個地兒,現在喊她做什麽?而且她娘怎麽在那裏?
丫鬟偷笑了一下:“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她一口一個小姐叫得李從德直皺眉,心說這幾個丫頭平日裏都叫她姓名的,今日怎的忽然叫得這麽親昵?她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扭頭就想回偏院,剛一回頭就見身後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好幾個身體強壯的男仆。
那些男仆不由分說就架着她的胳膊把她強行往客堂裏帶去,那原本叫她小姐的丫頭也在這時變了嘴臉:“叫你一聲小姐是給你臉!別給臉不要臉!”
他們把掙紮的李從德架着去了客堂,一點也不客氣的把她給推進了客堂裏。李從德沒站穩,直接摔在地上,摔疼了膝蓋。她還沒來得及擡頭呢,就聽到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一個徐秀麗擔憂的呼喚:“從德!”
一個是金銀花假惺惺的斥責:“蠢貨,對小姐做什麽呢?”
還有一個是個老頭幹癟的聲音:“小心着點兒,萬萬小心着點兒,我的小心肝奧……”給李從德聽得頭皮發麻,于是擡頭看去是誰,這不看還好,一看人都傻了,又是那個色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