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終于,李從德來了,得知顧榮安生病沒來上課,李從德課也不上了,拿着紙墨筆硯來到了顧榮安所住的宿舍。
顧榮安見到她就緊張得不行,躺在床上都似有針在紮,根本躺不住。瞧見李從德那雙清澈的眼眸,他就覺得自己渾身都是罪,不知道把自己該往哪裏藏才能躲開那雙眼睛的注視。
在這些李從德忙碌的日子裏,顧榮安把所有壞的念頭都想過了,想她不會再打理自己,想她跟別人做了知己,甚至想她日後會嫁給別人,一想到病得更嚴重,咳嗽起來仿佛要把肺給咳出來。
然而李從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開心的搬來一張小巧的書案放在他床上,又把紙墨筆硯放下,最後才從書包裏拿出自己這半月抄的戲本。
是顧榮安寫的戲本,她用自己的好記性給從頭抄下來了,雖然有很多地方記錯了,但整體沒有走偏。
顧榮安翻着抄本一臉震驚。
李從德只留個結局沒寫,人坐在床上傻笑着:“你瞧瞧,我有沒有地方寫錯?你标出來,我給你重新改改。”
“你……”顧榮安震驚道:“你這半月……一直……一直在給我抄……抄……”他越說越激動,人也開始極速喘氣,喘氣過後就是激烈的咳嗽,一句話根本說不完。
李從德連忙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你別急你別急!吃藥了沒?沒吃我去給你熬!”
顧榮安搖搖頭。
李從德立刻去了鍋爐房。
顧榮安咳嗽一陣好多了,一人坐在宿舍裏翻看抄本,發現李從德只剩下個結局沒寫,原本灰暗晦澀的結局她不滿意,顧榮安也猜到她是不滿意才沒有寫,因為她之前說過這個結局不好。
顧榮安便提筆重新書寫,等李從德熬好藥後,顧榮安也寫好了結局,把結局遞給了李從德,讓她看看。
李從德激動的接過,坐在床邊翻閱起來。顧榮安則坐在他旁邊一邊喝藥,一邊期待的看着她看抄本時的表情。
李從德憋着一口氣看完了,久久沒有說話。顧榮安忐忑不安的問了她一句:“新的結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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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德沒說話,低頭醞釀。
顧榮安以為是自己寫得不好,咳嗽着要奪回抄本:“沒事我再重寫。”
話音剛落,李從德忽然開心的拍了一下手:“可好了!!我喜歡這個結局!!特別美好!!!”
阿德跟安心成婚了,還開了小鋪子。安心看到了別人家的夫人因生孩子難産而死,他很害怕,不願讓阿德生育,言出一句讓李從德很感動的話:“此生你我二人相互扶持足夠,你若不想生孩我不會強迫你,你若想生我們便一起努力。全由你決定。”
李從德指着戲本說:“我喜歡安心。他是個很有思想的男子,你也是個很有思想的男子。”
顧榮安聞言紅了臉。
李從德把抄本收好,說道:“我可不會再給你機會把它給扔了。給我保管吧,你負責寫,我來想辦法把它發揚光大。”
“別鬧了。”顧榮安無奈一笑:“我就寫着玩的,沒有這麽偉大的想法。不過你要喜歡,我可以抽空給你寫,給你看。”
李從德嘿嘿一笑:“好!”
她卻從沒想過,顧榮安這麽随便一句話竟連續堅持了四年時間。這四年時間,他給她寫了許多戲本,以她為原型塑造了許多有血有肉的女孩。
有時候李從德也會把自己的想法寫出一個大概,顧榮安看上一眼就能提起筆洋洋灑灑寫上幾十頁的字出來。
二人這時都以十六七歲。
此時的顧榮安以到及冠之年,出落得俊秀絕色,墨眉星眸,膚如凝脂,一雙寫字的手纖細修長,似春荑十分柔和,提筆時卻又有一絲握刀時的鋒利。
李從德也長成一個亭亭玉立,風姿飒爽的大姑娘,眼睛又大又亮,跟亮晶晶葡萄似的,笑起來彎彎的,招人喜歡。一身男裝要比男子還要玉樹臨風,風流倜傥。
二人一個喜靜,一個喜動,卻也能走到一起,還能相處十分融洽,如一對孿生子般,十分親昵,難分難舍。這對俊秀才子只要一上街,就能吸引不少目光,特別是姑娘的。
李從德又好跟姑娘玩,讀書期間再山下結識了不少姐姐妹妹,對待每個姐妹都一樣好,因此欠下不少風流債。
對此顧榮安總是無奈的搖頭提醒她:“你現在是男兒身,對其他女兒家要有距離才行。莫叫人将心思白牽挂在你身上。”
李從德後知後覺撓撓頭:“是奧,哈哈哈……我果然還是喜歡女兒身,不若交朋友真不方便,我的那些姐姐妹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們。”
顧榮安咳嗽兩聲,看了看快要入冬的天,在商鋪買了一個不便宜的暖爐遞給李從德,說道:“你幫忙把這個暖爐給老師送去,書院的木炭該用完了,我去看看有沒有木炭賣。”
李從德點點頭,拿着暖爐去了。他找到沈如松時,沈如松正坐在私塾外的走廊上喝茶,這些年過去沈如松老了不少,兩鬓的黑發白得斑駁,額頭上也多了很多皺紋,唯一不變的就是他看到李從德就非常頭疼的樣子。
“你作業呢!是不是又沒寫?”沈如松問。
李從德嘿嘿一笑把暖爐給他遞上去,說:“老師你出的題太簡單了,我懶得答……你稍微出難點嘛。”
沈如松接過暖爐,冷哼一聲:“別太自滿。自古以來自滿傲慢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雖聰穎,四書五經都能參透,但這人世之道,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我費勁一輩子都沒能學完。不是你這幾年就能學完的。”
李從德聽着有道理,沒反駁,只看着他鬓邊的白發陷入沉思。
一晃眼七年的時間過了,沈如松費心費力收了不少學生,寫戲本賺來的錢,全部用于捐助學生日常生活和讀書,導致修德書院日漸敗落,都沒什麽學子願意來讀書了,他卻還在堅持着,說什麽只要活着一天,就要為學子們着想一天。
李從德不明白他這樣像蠟燭一樣燃盡自己到底是為什麽,他明明可以靠寫戲本積攢的財富去娶妻生子做生意,可是他卻不願意,說什麽只會耽誤好女兒,他更願意帶着這些學子們生活。
那些個學子雖然有的會記着他的恩情,但更多的是出去後就再沒回來看過他,白眼狼似的。
算了算,又快到科舉時間。私塾裏八名學子都準備要去考試,就在十月份。
這個八九月私塾裏格外忙碌,要考試的學子們廢寝忘食的讀書,包括顧榮安在內,李從德想跟他說說話都沒機會。
沈如松在籬笆外擺擺手示意讓李從德跟着他出去走走。李從德立刻會意的跟上。七年時間過去,修德書院下山的石梯走了一波又一波學子,現下都有些毀壞。
沈如松怕她摔着,伸手給她:“你牽着我,別摔着了。這裏的石梯有些不穩了,我明日過來修修,今日還有作業要批改,怕是不行,你們自己走路時注意點。”
李從德看着那支大手發愣,他記得當初就是沈如松牽着她去的學堂,如今在牽他的手,還是那麽厚實安全,跟父親一樣。
不過李從德這些年也私心把沈如松當做了父親愛戴,大抵是從小缺少父愛,她有時會真心希望沈如松是她的父親。
沈如松課堂上嚴肅,但課堂下十分親人,待每個孩子都好,都如自己孩子般相待。但孩子們對他好不好他從來不計較。
每送走一批學生他就要老上一些,如今眼看又快走送走一批,還是他最愛的一批。裏面有李從德,也有顧榮安,一想到他精神狀态都低落了不少,整日唉聲嘆氣的。
這不,才剛嘆一口氣,就被李從德的手給堵回去了。李從德笑着說:“老師你就別嘆氣了,我娘說嘆氣會倒黴。”
沈如松哼了一聲,沒應答。
李從德心中有許多疑惑,好奇問他:“老師,鄭鑫悅,李叢他們自去考場落敗後就再沒來看過你,這都幾年過去了你還是會時常記着他們。你到底是為什麽呢?你明明知道他們是白眼狼。”
“別胡說。”沈如松伸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敲得她吃痛捂腦袋:“什麽白眼狼?這世上沒有什麽白眼狼,你萬萬不可用這般狹隘的心去看他們。”
李從德無語又氣憤:“我不理解!本來就是啊!你又是救助他們母子又是讓他們免費讀書!可到最後他們連看你一眼都不願意!”
瞧見李從德氣呼呼的模樣,甚覺有意思,像個不服氣鵝似的。沈如松笑了笑,說:“在這學院裏我還能管管你們,出了這學院我就什麽都不是了。你們有自己的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娶妻生子也罷,當官為民也罷,淪為乞丐也罷,那都是體驗。
我幫助你們從來不是要你們回報我,也不是想讓你們把我當做一個責任,一座讓你們想起來就喘不過氣的大山。孩子,你們從沒欠過我什麽,我也從沒欠過你們什麽,你們好就行,把路走得敞敞亮亮,不必一定要記着我才算感恩,你們活得耀眼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報恩了……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難言之隐,并不是他們不來看我就是白眼狼,我倒是怕他們把我當做大山壓在心口,覺得沒考上功名就無臉來見我……你可聽得明白?”
“老師……”李從德聽完止不住的落下淚來,撲通一聲跪在沈如松的面前,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也十分榮幸自己能遇到如此一位聖人作為自己的老師。
“我一定不會忘了你!”
“行了。”沈如松看不得她這樣黏膩行為,擺擺手說:“我還沒死呢,跪什麽哭什麽?瞧着都晦氣得很。”
李從德破涕為笑。
沈如松抱着手裏的暖爐,眼神憐憫的看着她:“只是可惜,從德你一身才華無處去。我沈如松教過這麽批學生,獨獨你最為聰穎有天賦,但造化弄人,你偏偏是個女兒身無法參加科舉,不然也能去搏一搏……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