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是的,他的确被耍了。
耍他的正是躲在暗處的李從德,至于為什麽是嗷嗚嗷嗚的叫,是因為李從德只聽過剛出生的小狗叫,小狗就是這麽叫的。
李從德趕走幾個壞蛋之後,連忙來到牆洞口,小聲呼喚顧榮安:“榮安……榮安你還好嗎?”
顧榮安點燃蠟燭湊到牆洞口,同時湊過來的還有一只長相猙獰的黑背犬。
李從德有些被吓到,那條黑背犬長得實在是吓人,半邊臉被褪去皮,裏頭的結痂的一片紅肉都看得見。
顧榮安拍拍黑背示讓它坐下,然後對李從德說:“抱歉從德,黑背吓到你了。”
李從德連忙搖搖頭。
顧榮安微微一笑:“不用勉強,黑背長得吓人是事實。不過它性格很好,并不是惡犬,很溫馴。”
李從德:“你跟它認識?”
顧榮安點點頭:“是它懷孕時認識的,承蒙先生照顧,三餐得以溫飽。有日瞧見它在後院那裏吃臭掉的泔水,心裏動容,便把每日的飯分給了它一半,就跟它熟絡了,成了朋友。”
李從德聞言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
顧榮安耳根微微一紅,小心翼翼問:“我這樣會不會很怪?我的意思是,我跟狗交朋友的事情。”至少他的同窗會覺得很奇怪。
他悄悄瞥了李從德一眼,想在她臉上尋找一絲異樣,卻發現她并沒有任何覺得自己奇怪的神色,一雙眸子明亮又真誠,充滿了對這件事的新奇。
“能跟動物交朋友挺好的。”李從德笑着說:“我五歲的時候還跟我娘一起養過一只花色的小貓呢,不過它最後死掉了,是生病死掉的,我還哭了好久。”
顧榮安像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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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德把手伸過去,想摸摸黑背的腦袋,被顧榮安輕輕抓住手腕攔住:“它剛生完小狗,攻擊性強,最好不要摸。”
“哦好。”李從德把手收了回去。
顧榮安看了一眼沒關好的門,門栓還掉在地上,眸子裏不由得透出一絲擔憂。
現如今那小公子都能找到他房門口來放狗咬他,日後是不是有更可怕的招數,萬一再連累到李從德該如何是好?
他焦慮着。這時,李從德站了起來,對他說:“你早些休息。我娘該回來了,我得過去了。”
“嗯。”顧榮安合手行禮:“從德好夢。”
李從德也學着他的手勢行禮:“你也是。”
可李從德并沒有做什麽好夢,她又夢到之前采芝齋遇到的那個老頭了,夢裏她總在逃婚,總在逃跑,又總被抓回來。
驀然,她在夢中清醒,擡起頭看去,就見一個巨大的老頭占據半邊天,正在色眯眯的看着她,而她跑了那麽久,居然只是一直在他手掌心裏一步未動。
眼看那只大手拎着她把她往自己的血盆大口裏送,李從德瞬間被吓醒,醒來時已是日曬三杆,她的小臉蒼白如紙,脊背全濕,體內卻往外透着絲絲涼意。
好在天亮了。
不然被黑暗吞沒的話,她定然會被吓壞。
李從德打了桶水簡單的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後,準備去膳堂看看還有沒有早膳吃。
去的路上跟李宏才碰了個照面。李縱海嫌棄家中女眷沒用,近日給李宏才招了個奶娘,說是多吃人奶長大讀書才聰明,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胡話。
于是李宏才五歲還在吃奶。
不過他并不黏那個年輕貌美的奶娘,拿着個彈弓在六合書院周邊的竹林子裏打鳥玩,見到李從德後頓時彈弓一收,屁颠屁颠跑過來,開心的說:“姐姐!騎小馬!騎小馬!”
他現在見到李從德滿腦子都是騎小馬,李從德怕了他,她傷還沒好呢,約定的騎小馬只有一次,李宏才卻日日要騎小馬,李從德不得不躲着他走。
可是撞見了又不能裝沒見。
李從德只好上前摸摸他的頭說:“下次吧,姐姐膝蓋不舒服,現在不能騎小馬。”
李宏才不願意,撒着嬌鬧她:“姐姐我要騎小馬嘛……”
這個時候他的奶娘走了過來,這奶娘是縣外來的,年輕貌美,秀麗端莊,說起話來瓜洲口音十分重,但也能聽得懂。
她名喚金銀花,瓜洲人士,原先是茶樓賣茶女,後辭去茶樓工作,下鄉結婚生子,自産小孩沒有幾個月,丈夫便跑了,為了生活和養孩子,不得不留着小孩給娘家養,自己獨身一人來到縣裏做奶娘。
正好她在半路遇上來瓜洲知府門上做客的李縱海,受人引薦,聊上幾句後,發現她文采斐然,又懂規矩,十分會伺候人,李縱海不免被她吸引,一夜春風後,就邀她來六和書院做個奶娘。
她人性格看起來非常柔和,說起話來要比徐秀麗都要柔上幾分,仿佛沒有脾氣。
她微笑着牽起李宏才的手,又對李從德笑了笑,說:“你就是先生的女兒吧?我聽吳夫人說起過你。”
李從德點點頭。
她道:“我喚金銀花,你日後叫我姐姐就好了,我比你只大你八歲。”
李從德乖順喊了一句:“姐姐。”
金銀花抱起地上一直對李從德撒嬌的李宏才,抱着他在懷裏哄着:“你姐姐還小,身子又瘦弱,哪能背得動你呀……這樣,奶娘給你當小馬好不好?”
李從德一聽十分吃驚,連忙說:“李宏才他騎小馬很磨人……姐姐你還是別……”
金銀花伸出一支纖細柔弱的手揮了揮,示意讓她先不要說話,李從德也就沒有說話,只看她柔聲細語哄着李宏才,嘴裏吟唱着瓜洲不知名的小調……
原本鬧騰的李宏才慢慢的跟被施了咒一樣打起哈欠來,然後緩緩倒頭在她肩膀上睡去了。
李從德看得驚呆了眼。
金銀花對她笑了笑:“我也有個小寶寶,他才幾個月大,可愛哭鬧,我平常就這麽哄他睡覺的,一下子他就睡着了……沒想到在宏才身上也很适用呢。”
李宏才手垂在奶娘的臂彎裏,熟睡過後,彈弓慢慢掉在地上了。李從德把它撿起來,原本要還給李宏才的,金銀花卻已抱着李宏才走遠了,李從德怕吵醒李宏才便沒有喊住她們。
不禁心裏又喃喃:難怪這幾日李宏才沒有纏着她,原來是來了個新奶娘。
李縱海去了瓜洲八日之久,除了帶回來了一個奶娘之外,還帶回來不少極其珍貴的筆墨紙硯,據說價值不菲,光是一臺紫金硯,便足以買下整整半個百子街。
這些是瓜州知府老爺……也就是秦榆樹的爹,贈送給李縱海的,李縱海得了這些筆墨紙硯,猶如得到金山銀山,拿着到處炫耀,從百子街提着逛了好幾圈,又跑到修德書院去門口去再逛上幾圈,最後回來把這些東西擺放在最顯眼的課堂裏,讓他的學生們日日可目睹到如此珍貴之物。
只有秦榆樹不把它當個東西,因為像這樣的紫金硯,他家裏不下于十個,他想用就用,不用就扔了,只有李縱海這等沒見過世面的才會把它當寶貝。
他對李縱海向來嗤之以鼻,不放在眼裏,也覺得他不配給自己教書,因此每每不是遲到就是翹課,李縱海也不說他,任着他去。
像他這樣的豪門貴族子弟,就算知識淺薄,他爹也會給他鋪好一條暢通無阻的官路,他這個做老師的以後在科舉時幫忙寫個答卷,不去管束他便可以了。
這不,今日秦榆樹又遲了一個多時辰才去書院。李從德是在後門看見他的,他似乎剛從後山那處過來,帶着兩個書童一路往書院前門去。
秦榆樹走路從不看地,也不看兩邊,自然是沒看到站在後門口的李從德。
可李從德看到他了,一時間怨氣沖腦,想到就是他幹壞事冤枉自己還欺負她的朋友,就想沖出去跟他打一架,可她畢竟身體瘦弱,正面沖突肯定是打不過的,卻也能忍得住,看着他們從自己眼前走過去。
李從德很不明白為什麽像他們這樣的貴公子總喜歡高傲擡頭,走起路來,目中無人,從不讓道,還總有人幫他開道。
他那兩個書童就是給他開路的人,一直在邊上點頭哈腰的陪着他,幾乎每走一段路都要提醒秦榆樹千萬不要摔着磕着碰着,似乎秦榆樹磕着碰着比他們自己磕着碰着還要難受。
李從德發現秦榆樹手上拿着一罐子東西,不知裝的什麽,走起路來裏頭叮叮當當的,有水的聲音。
好奇心上來,李從德從後門繞到了前門,偷偷的跟蹤着那幾個人,在圍牆後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才知原來那個罐子裏裝的是特殊染料,是早葵草的汁液做的。
早葵草的汁液通常為深暗的紫色和明亮的黃色,平常用來染衣服的,且這種染料沾到皮膚上後特別難洗掉,等它自然脫色也得要幾個月才能脫色。
他們準備把這東西給潑到顧榮安的臉上。
竊竊私語完後,他們便大搖大擺的進了大門。
李從德一聽整個人就像被點了火一樣,生氣得不行,立刻爬上圍牆外的那顆歪脖子樹查看情況,發現他們已經進入了學堂。
上課時辰過了一個時辰。
幾個人慢吞吞走進來。
如若是其他學子,李縱海早就該生氣了,拿着戒尺要訓人的。可秦榆樹大搖大擺進去,他不僅沒有發怒,反而還笑着跟他打招呼,問候上一句:“秦少爺睡醒了?”
秦榆樹沒搭理他,只往後走,走到顧榮安同桌邊上,那個位置是一個學子坐的。他拿着一罐染料對那學子嚣張的說:“你起開,我要坐在這裏。”
李縱海學堂的排位順序很有意思。
一般家境上好的離他坐的最近,怕他們聽不清他講課,家境中等的則坐在中間,下等便靠後靠窗,離得他遠遠的。
顧榮安的同桌金钰就是下等家庭,家中變賣了一些家産才把他送到六合書院讀書,希望能搏一搏,考個功名什麽的,好光宗耀祖。
由于他家送不起入讀禮,于是就被李縱海給安排到了顧榮安邊上。平常李縱海對他也是愛答不理的,問題時從未點過他們兩個的名,屬于礙于面子只給了一個他們旁聽的機會。
那金钰生性膽小,最怕的就是生性惡的人,但又跟顧榮安二人交好,知道秦榆樹要他這位子定然是要用來羞辱顧榮安的,慢吞吞的收拾着書本,不停的用擔憂的眼神看向顧榮安。
顧榮安卻并沒有什麽表情,只專心致志的翻着桌上的書,好似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也影響不了他,他自己獨成一個世界,其他人根本融入不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