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李從德你幹嘛?”邱嬸子一瘸一拐跑到床邊上,把被子給她掀開,瞪着她問:“你跑到我床上幹什麽?”
李從德還是沒說話,只閉着眼睛。
邱嬸子無語:“你怎麽不在偏房睡,那兒可比我這屋子舒服多了。”而且她這還挨着泔水桶,味道很大,平日她睡着習慣了,也就聞不到泔水的味道,但李從德不一樣,偏院再怎麽小也比下房好得多,真是不知道她怎麽想的,跑到這睡覺。
邱嬸子看喊不醒她,便沒再喊,從她小腦袋下把自己的枕頭搶過來後,往她邊上一躺,鼾聲陣陣的睡過去了。
邱嬸子這人心裏沒裝過什麽大事,除了那一陣她妹妹死了之後,她心神不寧了好幾夜,其他時間她幾乎是倒頭就睡,完全沒有任何失眠的困擾。
但李從德有。
李從德是第一次發現有人的鼾聲居然可以這麽大的,且還不是持續的,是斷斷續續的,總是在她快要睡着時,安靜一陣子,然後忽然爆發一陣巨響,把她從淺淺的睡眠中驚醒。
李從德受不了了,頂着黑眼圈坐了起來。
算了。
還是回去罷。
這兒真睡不了。
想着她又爬起來,拎着小燈籠準備回偏院睡覺了,不過鼾聲雖擾,但猶如雷鳴,驅散了她心裏不少恐懼,走起夜路也沒再那麽怕。
途中她經過中院。
遠遠的就看到中院的小房裏亮着燈,李從德在門口看了一眼,心說:這書生怎麽還沒睡覺呢?
她做噩夢醒來時寅時,還不到雞叫的時候,也不到學子們早讀的時候。她舉着燈籠又往中院其他房間看了一眼,并無任何房間亮着燈,只有小房的書生一個人在秉燭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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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太熱,書生的房門敞開着。
李從德想了想,拎着燈籠走進了柴房裏,柴房裏還有幾捆紮得嚴嚴實實的艾草,她把艾草拿出去悄悄的放在書生門口,咳嗽幾聲示意他出來拿,又回了柴房。
她回到柴房,把柴堆挪開,剛挪開,就看到書生抱着她送的那幾捆艾草站在洞口跟她合手感謝:“多謝小姐的贈予!感激不盡!”他說得一臉真誠,語氣也激動,就好像李從德給了他什麽珍寶似的。
李從德“嗬”了一聲,擺擺手豪氣說:“這些東西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用來熏熏蚊子的。我看你三更半夜不睡覺,開着門在那喂蚊子,挺難受的吧?”
“是的。小房沒有窗戶,無法散熱,在下只好把門打開,可又給蚊子可乘之機,如此,無法兩全其美,只能選擇喂蚊子。”
“噗。”
書生将房門關上,點燃一些艾草放在角落裏熏蚊子。李從德連忙出聲警告他:“別把門關得太死,小心被煙嗆了肺。”
顧榮安聽話的過去把門裂開了一個小縫,這般才靠着桌子坐下,朝着牆洞感激微笑:“多謝小姐提醒。”
他一口一個小姐,給李從德喊得渾身難受,于是聳了聳肩道:“你別叫我小姐了。叫我從德就好了,嬸子跟娘都這麽叫我。”
顧榮安聞言詫異,詫異過後顯露出一絲羞澀,低了低頭,聲音小了些:“在下很榮幸得知小姐姓名。”頓了頓,張着口有些不好意思的喊了一聲:“從……從德……小姐,我姓顧,字榮安。”
李從德皺了皺眉:“不是不讓你叫小姐麽?”她是真的不喜歡這個稱呼,什麽小姐少爺的。
顧榮安一見她眉頭皺起,緊張起來:“抱歉從德。”
李從德眉頭皺得更深了:“這有什麽好抱歉的?”她不明白書生為什麽要道歉,這只是件小事,她也沒生氣。
沒想到她剛說完,那書生更緊張了,坐立難安一陣後,站起來合手鞠躬又抱歉上了:“抱歉抱歉,從德,是在下無禮了。”
他這般一緊張,李從德也開始緊張起來,連忙跟着站起學他合手鞠躬:“別別別別,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趕緊坐下吧,你要是在跟我鞠躬,我就要受不了。”
顧榮安:“是在下的錯,在下不該惹你生氣。”
李從德:“沒沒沒,你真沒錯,是我的錯!”
兩人抱歉來去,好一會才坐下。
李從德說得都累了,問他:“你那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是老虎,又不吃你,你怎的那麽害怕我?”
“不是的。”顧榮安連忙搖頭:“在下并不是這個意思……從德你萬萬不要多想。”
李從德:“……”
顧榮安眼眸垂了垂,流淌出一絲憂郁:“只是寄人籬下,在下要懂規矩。況且從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更要真心待你,哪能惹得你不開心呢。你若對我不滿,那我這輩子都難以安生。”
“寄人籬下是什麽意思?”李從德問。
顧榮安征了征,詫異的扭頭看她,詫異她這麽簡單的詞彙也不知道麽?這一轉頭他看到了一雙求知的眸子,非常清澈。
顧榮安眼裏的詫異散去,解釋道:“就是住在別人家裏,要看別人家的臉色。”想來這個成語還是顧榮安的母親教給他的。
自從父親死後,顧榮安家中祖屋被父輩那邊的親戚跟山匪似的毫不講理的霸占,只留給她們一個小房間居住。
母親一介女子無法與之匹敵,只能忍氣吞聲的帶着顧榮安在家裏的角落住下,此間許多委屈,自己用心所著的話本全被那一家子當成廚房的引火廢物燒了,因此母親被氣死,死之前千般囑咐讓顧榮安好好讀書,争取個功名,把這一家子告上官府,奪回他們自己的房子和土地。
所以他才這般刻苦讀書,秉燭夜讀。
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李從德,他不是個喜歡袒露心事的人,想到時心中雖然不舒服,但也能獨自消化掉這些情緒。
他問:“從德,你為何這麽早就醒了不多睡一會兒?”
李從德被問得郁悶,抱着雙膝,跟他說:“我做了個噩夢,那個夢很可怕,我不敢一個人睡。”
顧榮安問:“你娘親呢?”
李從德回:“她要打掃你們的學堂,那邊我不能去。”
顧榮安:“為何不能去?”
李從德:“我爹不喜歡女兒,從小便視我為恥辱……我小時候不懂事在弟弟的滿月酒上偷了一個雞腿想要帶給我娘親吃,被我爹發現了,就再也沒有讓我去過前院。我娘說,是我爹怕我沖撞了書院的書香氣。”
“簡直胡言亂語!”顧榮安聽得很生氣:“書院本就是學子求學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讀書才對,何來沖撞之說?”
巧了不是,李從德也是這麽認為的,這還是第一次有一個人跟她的想法一樣。
李從德看着顧榮安,一瞬間覺得他在自己心路拔高了很多,她性格與顧榮安相反,藏不住事,心中是怎樣的情緒,表現出來也會是什麽情緒。
她激動道:“你可真是這般認為?女子可以讀書?”
“為何不可?”顧榮安認真的看着她:“我娘說過,女子是人,男子也是人,沒有誰比誰高貴。那些自認為很高貴的男子,都算不得是人,是一群只會濫用權力的魔鬼罷了。”
“你!”李從德一瞬間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
顧榮安對她臉上的激動表示不解:“我什麽?”
李從德詞窮,按耐激動想了半天,只能想出四個她覺得能表現自己對他言語認可的詞:“你好棒啊!”
顧榮安:“……”
在聽到顧榮安這番話之前,李從德心裏一直是被壓抑着的,那些情緒是很多人給的。
有李縱海給的壓迫,徐秀麗溫聲細語的服從,邱嬸子的欺壓,吳翠英的訓斥……都在說她只是個女子,必須聽話!
逐漸的,這些情緒在她心裏膨脹成一個球,她每日每日發呆時,總會想起這些,卻又想不通為什麽她會這麽難受。
直到顧榮安忽然說出這段話,他說女子是人,男子也是人,沒有誰比誰高貴。那些自認為很高貴的男子,都算不得是人,是一群只會濫用權力的魔鬼罷了!
“是的!”就是這個!
她要的答案就是這個!
他的話就像是一根針把她膨脹的情緒給戳破了,李從德整個人忽然開朗,她終于找到了那種壓在她心口的石頭是什麽!
“你說得對!我是人!我為什麽不可以讀書!”李從德激動一把把手從洞口伸過去抓住了書生柔軟的手,給顧榮安吓得一哆嗦,但很快他又慢慢平複下來,慢慢的紅了俊秀的臉。
除了娘之外,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女孩肢體接觸。
顧榮安的脖子跟臉都紅得不像話,腦子也開始變得漿糊,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緊張的詢問:“從……從德……你……你這是做什麽?”
李從德開心的握着他的手搖了搖,她經常跟徐秀麗做這個動作,是極其開心的時候才會做的,一開心沖昏頭腦,完全忘了徐秀麗教的男女授受不親這個東西。
“謝謝你啊榮安!”她激動的說。
顧榮安不解問:“謝我作甚?”
李從德搖着他的手說:“你解開了我心裏糾結了很久的東西!我當然要謝謝你!”說着她捏緊了一些顧榮安的手,似乎生怕他跑掉,這給顧榮安捏得頭暈目眩的,一瞬間不知道東南西北,好似李從德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撲通撲通小鹿亂撞的心一樣。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李從德說。
顧榮安完全沒聽她在說什麽,只覺得身體發熱得厲害,低頭一看,上半邊身體都羞紅了,他本就皮膚白皙,這般緊張到血液上湧,紅得十分明顯,十分透徹,似在開水裏滾了一遭。
他結結巴巴開口:“從……從德……男……男女……授受不親……你有什麽……有什麽話先放開我……我們好好說……”他話說得含含糊糊,吐詞不清,李從德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只能聽到一陣細如蚊聲的支支吾吾。
不過李從德能明顯感覺到他手的溫度在升高,而且掌心裏甚至還緊張的滲出了許多汗。
李從德連忙松開手,眼睛往洞口看去,就見牆洞對面站了一個紅臉書生,那書生現下眼眸起霧,不知所措,加上長相陰柔,現在看上去像個女孩一樣,還是像那種被人欺負狠的女孩兒。
李從德平時大大咧咧,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一看他皮膚紅成這個樣,就連胳膊和手都紅了,連忙關心詢問:“榮安你這是怎麽了?你可是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