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李從德對顧榮安的驚訝反表現出驚訝,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麽?為什麽這書生要這麽驚訝的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麽很了不得的事情一樣,給李從德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顧榮安從書桌邊上拿起那本詩經,卷了卷,從小洞塞給李從德,說:“你讀的是這本,五經中的易經。”
李從德把經書接過,發現還挺厚一本,她随手翻了翻,裏面密密麻麻的字她一個都不認識,只看得懂書中一些字畫,什麽鳥啊花啊,人啊……但翻一翻也就過去了。
顧榮安看着她說:“易經乃是五經中涵義最為深奧的一本,光是能背不行,要能懂裏頭每一句話的涵義。此涵義你爹……”他頓了頓,想到李從德跟他父親關系并不好,又改口說:“先生教的時候其含義并沒有滲透。雖然這麽說,可能有些不敬師長,事實确實如此,光我自己的注解都撰寫了整整一本,先生卻只有短短幾句的見解。”
“聽你這麽一說,感覺好難啊……”李從德翻着看不懂的書問:“你說的注解是什麽意思?”
顧榮安聞言把另一本他自己撰寫的易經注解遞給李從德。李從德雖然看不懂,但覺得好奇,便拿在手裏翻了翻,裏頭的字非常工整,她雖不認識字,但是還是能看出來,這字跡寫得很漂亮。
如果非要用什麽東西來形容的,像她娘曬得茉莉花,一片片擺放得特別整齊,加上花兒又好看,擺在竹簸箕裏十分養眼。
李從德沒什麽文化,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形容。
李從德把書重新折好給遞回去,一臉期待的對書生說:“那你能教教我麽?就是你說的這些注解,還有這易經的意思。”
“當然可以。”顧榮安笑了笑:“小姐當真是折煞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等違背道德的事情,在下什麽都願意為你做。”他捏着易經說:“只是我這注解,是我當方面的見解,并不是先生所教,小姐還是不要學了,我教你先生的注解。”
“不要,就學你的。”李從德心裏頭極其不喜歡李縱海,其實她并不懂注解是什麽意思,只知道是李縱海的就讓她覺得不舒服,自然是會選擇顧榮安的注解,小女孩的心性就這般,讨厭你便讨厭你的所有,喜歡你便喜歡你的所有。
顧榮安卻十分欣喜,還有點不可思議,他眨巴着一雙好看的鳳眼說:“你竟如此看好我?”
“啊?”李從德有點懵。
顧榮安猜她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便沒再多解釋,只拿着易經和注解,一段一段的跟她解釋其中涵義,李從德也學得很認真,蠟燭燒完了,他們就在牆邊上點燃一支新蠟燭互相傳遞着書本看。
這般一學便快到子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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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德要走了,跟書生說:“時候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你明日也要早起晨讀,早些歇息吧,我明晚再來找你一起讀書。”
顧榮安點點頭,把易經和注解塞給她:“你拿着慢慢讀。我方才教給你的那些,你要好好背,如若那些知識你一個晚上便忘了,之後是很難讀下去的。”
李從德把書推了回去:“不行,你就這兩本書,自己不用給我做什麽?”而且他剛剛說的那些東西她在心裏起碼記上一半了。
李從德先天優勢就是記性強,家裏什麽東西放在什麽地方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在背書記字這方面凸顯得更為明顯,不算過目不忘,但要比普通人強出不少。
顧榮安非得要給她:“你先用着!明晚你再還給我就是了!”
李從德沒要,轉身走了。
她讀書只是消遣,為了認識幾個字而已,而這書生讀書是為了考科舉,孰輕孰重李從德心裏清明得很,自然是不會跟書生搶書讀。
她拎着裙角回到了院落裏。
今日徐秀麗回來得很早,剛洗完澡的她,現在坐在水井邊上洗髒衣服。
徐秀麗看着小小的李從德拎着個燈籠,蹑手蹑腳進了院門,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像是做了什麽壞事似的。
眼看她做賊似的要往偏房走,徐秀麗立即喊了一聲:“從德!”
李從德吓一跳。
徐秀麗朝她招招手:“過來。”
李從德提着燈籠走近一看,就見徐秀麗正在努力擡滿是水的衣服,她連忙放下燈籠,幫她一起擰幹衣服。
徐秀麗在院子裏的杆子上晾衣服,看着她有一絲無奈,曬好衣服後,她小聲的問她:“可又是跟那書生偷學去了?”
李從德一愣,像是妥協似的點點頭,很誠實的說道:“是啊……我聽了母親你講的故事,就去把他牆砸了。”徐秀麗太聰明了,她瞞不住徐秀麗。
徐秀麗一張臉瞬間煞白:“你真把牆砸了?”
李從德點點頭。
徐秀麗用手指戳她腦門:“你這丫頭!真幹得出來啊!”
李從德又誠實交代:“我還跟他學了易經,雖然只學了一點點,但那個很有意思,我很……”
“停。”徐秀麗越聽越害怕,連忙拉着李從德回到偏房,警惕的關好門窗後,又拉着她在床上坐下。她說:“你學幾個字就可以,不要學太多,那些只有男子能學的東西你萬萬不能碰了。”
雖然徐秀麗沒有讀過書,但是小時候聽他爹說過,女子只能讀個三從四德,還有女經,讀多了是不被允許的,且還犯法,要是被官府的人知道,官府是有權利懲治違反規定的女人。
徐秀麗一聽那個易經就不太像是女兒家能讀的東西。她希望李從德能多識點字,這不是壞事,可她不希望她涉及到不能讀的,這實在太危險了。
徐秀麗語重心長說:“從德,娘知道你喜歡讀書,但你要知道我們活在這個不公的世道,女兒家讀太多書是不被允許的……你算了吧啊,以後不要再去跟那書生讀書了,跟着娘好好學女紅。”
“不要。”李從德拒絕得非常的果斷,回的也很堅定:“我要讀書,我還要讀那些男子讀的書。憑什麽我不能讀書?”
她這話一出徐秀麗連忙用手輕輕的擰了她一下大腿,希望能把她擰清醒:“別胡鬧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李從德沒動,任她擰着,一臉嚴肅的看着徐秀麗說:“娘,我不明白為什麽女子就不能讀書。我很聰明,那書生教的東西不用幾遍我就會背了,我不覺得我比他差在哪裏,為何我不能讀書?”
徐秀麗也嚴肅起來:“為了你的命!”
“可是人不都是要死的麽?”李從德一臉不解徐秀麗的說法:“與其像娘你這樣擔驚受怕的活一輩子什麽都不能做,我更想讓自己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如若做不到我喜歡的事情,那是很痛苦的。”
徐秀麗一瞬啞口無言。
李從德這話像刀子一樣插在她的心口上,女兒說得确實沒錯,自從被家裏賣給吳家當陪嫁丫鬟後,她便開始變得懦弱膽小,一是被主子家打怕了,二是她想活下去,如此這般,确實是擔驚受怕的過了半輩子的生活。
可這不公的世道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她紅着眼睛摸了摸李從德倔強的小臉,語重心長的說:“從德你說的沒錯,人确實會死,我們每個人都會死。但早死跟晚死好死跟不得好死是不一樣的。我們既然活在這世上,那就應當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命才對,不管是賤命還是富貴命,都是命……”
“不要!”李從德再次反抗她的勸說:“既然要活我就要向着自己喜歡的事情去活!那時就算我死我也是死得極其值得的!”
徐秀麗越聽一顆心越顫抖,擡手想打她:“你快些住口!”可看着女兒倔強的小臉她卻怎麽也下不去手,只紅了一雙眼睛,往椅子上一坐,抽咽起來,喃喃念叨:“我真是造了孽了……”
徐秀麗一哭,李從德硬起來的骨頭瞬間軟了下去。
她不說話了,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那被裹得紅腫的腳,現在走路都痛。
被徐秀麗這樣一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想要讀書的想法是對還是錯了,難道她就注定如此麽?注定被父親安排出去嫁人生子,然後為他們家攀上一個好親戚?
李從德忽然想起之前在采芝齋見過的女孩,那個被色老頭抱着強吻的女孩,那個在轎子裏被打得凄厲慘叫的女孩,那個對未來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女孩。
李縱海會不會也把她嫁給那樣的老頭?
李從德想想都惡心。
這不,晚上做夢就夢到了那個老頭,夢到她被李縱海綁着出嫁,說是要嫁給那個老頭,她不服,便想法設法的跑了,那個老頭就到處派人抓自己,無論她跑到哪裏都逃不出他的魔爪,最後被抓回來,扔在了大紅的喜床上。
李從德看着那滿口黃牙,渾身惡臭的老頭從黑暗裏爬出來撲到自己身上來,流着口水要親她,吓得她在夢裏狂嚎,直接嚎醒了,醒來時枕頭上,被單上,全是她打濕的汗水。
現在是淩晨天還沒亮。
李從德睡不着了。
徐秀麗早起幹活不在她身邊。
李從德提着燈籠,弱小的身體在黑暗裏無處可依,一顆心髒撲通撲通狂跳,她很害怕,害怕那黑暗之中伸出一支魔爪,把她拖進一望無盡的深淵裏。
她看了看周邊漆黑的房間,她知道手中的燈籠驅不散她心裏的恐懼,于是她點燃燈籠站起來,急匆匆穿上相反的鞋子往外跑去。
她想去找徐秀麗的,可是沒有找到她,便鬼使神差的來到了下房,站在了邱嬸子的房門口。
她猶豫一陣後,哆哆嗦嗦的拎着燈籠走到門口,準備推門進去,發現邱嬸子把門鎖了。
鎖門這件事還得托李從德的福,那幾口咬下去,邱嬸子也有了心理陰影,再也不敢不鎖門睡覺。
李從德敲了敲門。
邱嬸子呼嚕聲一止,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房門口,問:“誰啊?”
李從德沒回應,又敲了敲門。
邱嬸子被敲得不耐煩,只好強行忍着濃厚的睡意起身開了門。一開門就見一個披頭散發,穿着亵衣亵褲的女孩站在她門口,手裏還拎着一個小燈籠。
那女孩長得漂亮,是個美人胚子,一張小臉白嫩得跟玉盤似的,五官也清麗脫俗,就是表情死板,不會讨人歡心,不笑時,眼神總透着那麽一絲固執。
李從德一句話沒說,拎着燈籠走進來,也沒跟邱嬸子打招呼,她不願意跟邱嬸子訴說那些恐懼,只滿身疲憊的把鞋一脫鑽進了邱嬸子有些臭的被窩裏,完全沒有把自己當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