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為啥?”李從德不理解,她反複嚼着自己剛才的話,橫豎想,都覺得自己的話沒啥問題,又不傷人,也很懂禮貌,怎麽把這書生說得要去撞牆了?
眼看他又要撞。
李從德一急,連忙拉着他,說:“你要是死了我才怪你呢!”
她拉着他不讓他動。
這書生看起來年紀跟她差不多大,同樣還是個孩子,身體卻比她這個女子還要瘦弱一些,李從德拉他就跟拉不住的柳條似的,輕飄飄的就把他拉歪了。
顧榮安愣在她手裏。
李從德第一次看到這麽老實的人,老實得讓她有點無語,說去死就真的去死還不帶半點猶豫的。
她皺着眉認真跟他說:“你冷靜點。我冒那麽大風險才把你救活,你現在去死是不是才對不起我?”
顧榮安覺得有理,點點頭,雖然自己做了對不起救命恩人的事情,但是現下如若死了,就更對不起她冒險相救。
李從德嘆了一口氣:“你好好活着,萬萬別尋死了。我先走了,你想開點。”
李從德說完抱起木盆離開了。顧榮安就在遠處目送着她,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見,這才離開回到中院的小房讀書。
……
李從德和徐秀麗晚上幫邱嬸子擦洗好身子,又給她送飯送菜,邱嬸子原本還嗷嗷嚎叫的,這般坐在床上看着為她忙活的母子倆,想着曾經的仇人變成朋友,只覺得尴尬,也不叫了,只想着要用什麽法子把她們趕走,恢複成以前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狀态。
于是大腳一翹,陰陽怪氣的笑着說:“沒想我有朝一日還能使喚你們兩了。哎呀……秀麗啊,這幾日的柴火可要勞煩你幫忙劈一下了。”
徐秀麗無奈的笑了一下:“你就不要擔心,我已經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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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嬸子僵住,又把麻煩找到正在擦桌子的李從德身上:“從德啊……你過來幫嬸子捏捏腿,嬸子這腿酸得厲害。”
沒想到李從德也不卑不亢的走過來,幫她捏起腿來。這讓一向嚣張跋扈的邱嬸子渾身難受,僵持半天,裝不下去了,往床上一趟,就開始“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
“你兩趕緊走吧,別擱這呆着了。我還沒到動不了的地步。而且我沒跟你們要好到那個地步呢,你們母子可別自來熟了!”
李從德沒說話。
徐秀麗停下忙活的手,柔聲柔氣的說:“行了,你也別見外了。你幫了我們,我們自然是要照顧你的,你要是實在不習慣呀,就把頭蒙上吧,這樣就瞧不着我們了。”
邱嬸子沒在說話,真真拿薄被把頭蒙上了,不過一會兒,她打鼾的聲音響起,徐秀麗跟李從德相視一笑,沒再打擾她,替她點燃艾草後靜悄悄離開了。
回到房間李從德開始輾轉難眠,滿腦子都是那書生讀書的聲音,不知為何,她好想去聽,聽不到就覺得骨子裏頭發癢,難受,卻并不是因為書生本人,而是她熱切的想要讀書中內容,理解書中內容。
本來想着斷絕偷學的關系,本來是不恥之事,還會給周遭的人帶來麻煩。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想要讀書,她喜歡讀書。
想着想着,這些煩惱又變成,我為什麽不能讀書?我也是人我為什麽沒有權利讀書?
越想她越煩躁,怕自己吵醒徐秀麗,蹑手蹑腳的下了床,往柴房去了,去的時候還不忘帶一些邱嬸子用過之後剩下沒用完的草藥。
那書生現在頭破了,又窮,肯定沒有銀子療愈傷口。現在夏季炎熱,傷口很容易發炎,李從德心軟,看不得他這般慘,于是帶着草藥去了。
她如往常一般把草藥放在書生門口後,然後鑽進了柴房。
顧榮安打開門後看到門口的藥十分興奮,拿着進了屋,然後趕快坐到了牆洞邊上,小聲喊了李從德一聲:“李小姐,是你嗎?”
李從德把擋洞口的柴垛拿了開。二人在洞口中眼神交彙,像是朋友想見,皆是歡喜。
顧榮安在洞那邊跟她拱手行禮:“謝謝小姐的藥,在下實在感激不盡。只可惜在下兩手空空,并無錢財報答小姐,不過等日後考取功名定迎娶小姐,讓小姐過上更好的生活。”
李從德:“……”迎什麽?迎娶她?
天吶!
李從德小臉一紅,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娶她。不過她還年幼,并不太懂男女之情,且對面書生也大不了她多少,還是孩子,說這些未免太早了。
“不用。”李從德對書生直白的話表露出一絲羞澀,轉過臉不在看他,只低着頭說:“其實我也是在報答你。之前我一直躲在這偷聽你讀書,學會了不少詩文。如果不是你,我都學不到這些東西。”
且救活他也是她的私心,自己也并不是什麽十分大義之人,她也有私心。書生唯一能讓讀到書的人,她不想讓他死,她想要顧榮安活着教她讀書。
顧榮安聞言詫異:“小姐之前在偷學我讀書?”他竟一點不知隔壁有人,往常只能聽到那個往常送飯的嬸子有時在隔壁叫嚷,叫的什麽他不知道,沒多聽。
李從德此舉讓他驚訝,心道竟有如此好學之人,竟能忍得住在這蚊蟲多又亂又髒的柴房聽他讀書,不得不讓他覺得十分佩服,同時也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他的母親也是非常好學之人,但因家境貧困,地位卑微,且朝廷有女子不能讀書的規定,所以只能去偷別人家的書看,或者去爬人家屋頂偷學幾個字。後來被發現打得很慘,連小手指都被主人家削去一根。
這樣梁上君子的行為雖然不對,但顧榮安從沒覺得他娘可恥過。只是世道不公,男子掌權威,壓制着女子,不讓女子讀書罷了,這些道理是他跟着母親受盡欺負後,逐漸領悟出來的。
但世上有他這般想法的男子,卻寥寥無幾。所以每次當他向同齡人陳述此觀點時,總會被同齡少年打得鼻青臉腫,又因長相陰柔,性格溫和,喜愛為女子說話,最後落得一個不男不女的稱號。
但這些并沒有讓他因此改變這世道對于女子和窮人不公的觀點,反生出一種激憤的情緒,母親被別人氣死後這種情緒就被放得更大了。
他曾在雨夜跪在母親墳前堅定立誓:“我一定會考取狀元!争取名利和地位!努力改變這世道弱肉強食的觀點!我要讓天下所有人都有機會讀書!!”
那些誓言現在還在他腦中回響,他又想起母親被那些個親戚嘲諷至死時,望着天空不甘的眼神,那是憤怒的,憎恨的,且無力的……最後連眼都沒有合上,只落下幾滴心酸淚來。
顧榮安想着情緒湧上心頭,紅了一雙眼睛。
李從德見他久久不說話,以為他是覺得她這種行為不好,于是懂事的站了起來說:“放心,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會再來了。”
她低頭要走。
顧榮安連忙急切的喊住她:“可是你父親不讓你讀書?”
李從德點頭。
顧榮安在洞口連連招手:“你過來些,坐下坐下,別忙着走。”
李從德聞言停住腳步,但沒過去,在那站得直挺挺的,扭頭看着顧榮安。
顧榮安在牆洞那頭掩嘴咳嗽了兩聲,然後問她:“你跟着讀了什麽書?可學會了一些?”
“我……”李從德猶豫一會,還是抵擋不住想要讀書的欲望,慢慢走過去,坐在了牆邊上。
她從柴垛底下拿出火折子,點燃一捆艾草,将火滅了只留煙,一邊熏蚊子一邊說:“我其實不太懂你讀的那些書的意思,我一般是你讀什麽我背什麽。所以你問我會讀什麽我也說不上來。”
顧榮安聞言驚訝:“不懂意思如何背?”
李從德:“幹背。”
顧榮安:“不會覺得乏味麽?”他做不來李從德說的幹背,他這個人很固執,學什麽都得要知道其中涵義才學,不然對于他來說這就跟生啃白肉沒什麽區別。
所以他很意外李從德居然能“幹背”。
李從德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當初聽你讀書只是覺得聲音好聽而好奇,後來就形成了習慣,不聽睡不着,很難受。”
顧榮安聞言耳根一紅,似乎從裏誤會了些什麽東西,又不敢往深處想,好久好久,才低着頭說:“原來如此。咳……承蒙小姐心儀,如若小姐願意,在下餘生都願意教小姐讀書寫字。”
他誤會李從德的想法了,李從德這人說話向來直白,但過于直白反而會給人一種難以拒絕的熱情,這熱情也就引發了顧榮安無限遐想。
實則不然,李從德就是單純的喜歡讀書,喜歡那一個又一個她不懂的字。畢竟她平日裏生活乏味,實在找不到什麽東西消遣,于是偷學書生讀書便成了她乏味生活裏的一縷光。
李從德聽到書生說以後都願意教她讀書寫字,她感覺她整個世界都亮了,全然沒注意到顧榮安微微泛紅的臉頰。
“你說的是真的?你願意教我讀書寫字??”
顧榮安眼神堅定的點頭:“那是自然。在下這條命是小姐你給我的,如若沒有小姐,在下活不過那場病災。只是……”他愧疚的低了低頭,有些自卑的說:“在下家境貧寒,只有考取功名一條出路。現下是無法給小姐舒适的生活,小姐嫁給我,可是要吃很多苦的。”
“啊?”李從德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我為什麽要嫁給你啊?你不是教我讀書寫字麽?”為什麽扯到這個上面去了?
顧榮安眨眨眼一愣:“不是小姐答應的餘生要跟在下在一起麽?”
“……”李從德小臉一紅,這才明白書生誤會了,連忙解釋:“你誤會了,我只是說要跟你讀書寫字,沒說要嫁給你。而且救你的事情是我自己願意的,你不用有那麽大負擔,換做別人我也是會救的。”
“這樣……”顧榮安總算聽明白了,有些難堪的低下頭:“抱歉,是在下誤解了。”
李從德說:“對了,你剛剛不是問我會讀什麽麽?就是你生病之前讀的那幾篇。”說着她默念起來,流利的念出了書生自讀時讀的那幾篇詩經,沒有一字錯誤,非常令人震驚。
顧榮安一臉吃驚說:“你竟全背會了?”這篇詩經對于學子們來說是五經裏最難背的一篇,他到現在腦子裏記得的都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還有一些簡單的注解,沒想到李從德居然能從頭背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