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李縱海沉着臉問邱嬸子:“此事可真?”
邱嬸子嗚嗚的哭着,疼得已經說不出話。是李從德替她說的,李從德小聲的喊了一聲:“爹……”
剛喊出來李縱海的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她只看了一眼便懂事的改口:“對不起先生,這件事确實是這樣。是我生病了,嬸子給我送藥不小心給那書生偷了,這才引起這樣的誤會……不過那書生可能也不知道這藥是我的,以為放在那沒人要才撿了去。”
她現在已經不能顧着那書生了,邱嬸子被打成這樣都沒有供出她,如若她再不管邱嬸子,邱嬸子被賣了,她這輩子心裏都過意不去。
現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責任全都推脫在那書生身上。
李縱海聞言怒氣漸退,臉上露出一絲激動,問徐秀麗:“可真?”
徐秀麗點頭。
李縱海“啪”的一聲一排桌站起說:“好啊……此等梁上君子他都敢做!正好正好!”他還怕趕不走他,沒想到一次機會失去,又有一個機會送上門來,這次他不僅可以趕走那個顧榮安,還能好好羞辱他一番,甚好甚好!
李縱海急忙拎着戒尺走了。
書童也沒在鞭責邱嬸子,跟着一同離去。
現下有了新法子趕走這家夥,翌日李縱海便在客堂上陰陽怪氣的羞辱了顧榮安一番,說他是不懂得知恩圖報的白眼狼,說他是偷盜鼠是令人唾棄的梁上君子,說他道德敗壞,十分可恥。
總之他能想到侮辱人的詞都說了,并讓學子們引以為戒,不要跟他學,卻又沒說要趕他走,說完就坐在一邊跟沒事人似的看着自己學生們對他指指點點。
在李縱海的煽動下,學子們極其嫌惡顧榮安,不止在課堂裏含沙射影的咬文嚼字羞辱他,更暗暗在課堂後用扔石頭,貼字條,編詩歌等方式來侮辱他。
顧榮安這人一向正直,背這莫須有的罪名,本想辯解的,可仔細一想這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明明是那女孩兒送藥給她,為何又說是他偷藥呢?
于是他忍了下來沒有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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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等放學後回到小房裏等那女孩來柴房。可他等了很久,都沒等到李從德再來柴房。
顧榮安坐不住了,尋了出去。
李從德現在在下房裏,給疼得哎喲哎喲直叫的邱嬸子上藥。這藥是徐秀麗早晨一早去采回來的,用給其它草藥一起混合搗成汁,加上草木灰,治療外傷有奇效。
李從德幫忙剝落邱嬸子的衣服,裏頭觸目驚心的鞭痕顯露出來,一條一條的,非常猙獰,非常可怕。
李從德用紗布沾了些藥汁給邱嬸子輕輕擦拭,塗抹上涼絲絲的,有刺激的疼痛感,疼得邱嬸子哎喲哎喲的直叫。
李從德看她這麽慘,實在不解她為何要出手幫她。明明她以前可喜歡欺負她跟徐秀麗了,怎的忽然就變好了?
她揣着疑惑悶着聲問了她一句:“你當時被打成那樣,還有被賣掉的風險……可你為什麽不把我供出來?那張賣身契真的比你的性命還重要麽?”
邱嬸子回道:“你傻啊!我都要被賣了我還在乎那些!”她頓了頓,停止了嚎叫,換成了一陣斯斯抽氣的聲音,忍着疼說:“我就是看你這死丫頭可憐罷了。我這個年紀賣出去也是給人當牛做馬,你不一樣,你生得好看,賣出去也是受罪,指不定輾轉會被人賣去青樓……這種事情我可見多了。”
李從德聽完頓住,一陣啞然。
邱嬸子催她:“趕緊塗啊!幹嘛呢!我這疼着呢!我跟你說啊我這幾日怕是都要你幫忙照顧了!你這死丫頭可不能不管我啊!”
李從德心中五味雜陳,緩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她繼續開始塗抹起草藥來,看着邱嬸子滿背觸目驚心的鞭痕,她眼睛一酸,忍住想哭的沖動,可越看那鞭痕越難受,最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倔強的眼淚一顆顆落在邱嬸子的背上,砸得她一陣着急。
“你幹嘛啊!嬸子我又沒死!你哭什麽喲!晦氣晦氣!”說着坐起來搶走李從德手裏的藥碗,推了李從德一把,說:“出去出去!我自己塗抹!你擱這哭怕是要給我哭死去!”
李從德固執的搶過藥碗,沾着紗布給她塗抹傷口,她擦了擦眼淚,流露出孩子一面,吼叫說:“你這嬸子怪得很!一邊欺負我們又一邊救我們!”
邱嬸子嘿嘿一笑,重新趴下來:“算是給自己積個德吧,反正我也沒幾年就要離開這裏了,怕你這死丫頭還會咬我,只能讨好讨好你,剩下幾年過點安生日子。”
李從德塗抹完藥水後,把藏在口袋裏的賣身契拿了出來,放在了邱嬸子的破桌子上。
“還給你了。”她說。
邱嬸子看着她抹了抹眼淚,又看着她把自己房間收拾好,然後站在那一臉傲嬌的說:“晚上我來給你洗澡,這幾日我娘做飯,你就待着別亂跑了。”
說完她出門去了。
剩下邱嬸子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悵然,其實關于李從德問的那個問題,她心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按理說李從德跟她非親非故的,她何必要用自己去換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幫助李從德,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張蒼白漂亮的小臉,恍然大悟,大概是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妹妹的影子。
她有一個妹妹,跟她同歲,名喚邱瑩,但生得要比她貌美,骨架又小,皮膚白皙,惹人憐愛,從小便是美人胚子。
在十歲時,她們一同被父親賣去青樓,青樓嫌棄邱嬸子長得醜,不要她,只要妹妹,父親就把她賣給了李縱海的父親當丫頭幹活。
當時廚房裏的廚娘對她很好,教她做了很多菜,她也用着這一手菜讓自己一直待在李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裏,保住了一口飯,也讓自己平穩度過了幾十年的時間。
但她的妹妹不一樣。
十四歲時因為貌美得幸被縣官老爺贖了出去,當上了個小妾。但那縣官老爺不是個人,喜歡折磨人,特別是年輕的小女孩兒。
妹妹因此被折磨得人形消瘦,最後凄慘的死去。死得時候身上沒有一處好的,全是疤痕,就連手指頭都少了兩根,被官老爺的下人卷着破席子赤條條的扔進河裏,泡皺的屍體正正飄到百子街的河道裏,被邱嬸子看見了。
邱嬸子連着做了好幾宿的噩夢,哭了又醒,醒了又哭。
被李縱海的鞭子打得爬不起來時,其實她想過把李從德供出去保住自己,可是看到李從德那害怕又發懵的眼睛時,一瞬便想起了她那貌美如花的妹妹凄慘的一生,實在是太可憐了。
那是她唯一對她好的親人,看到屍體的時候,她心裏滿是愧疚,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只可惜再沒機會跟邱瑩說上一句話。
看到李從德害怕時,她終是把她看作了當初的邱瑩,于心不忍,便壓住了口,承擔下一切。
……
另一邊:
李從德端着盆要去偏院洗邱嬸子的髒衣服。正正遇到那焦急找出來的顧榮安。
李從德看到他心裏頭一陣不舒服,有一絲怪他魯莽把她說出去的怨氣,但想了想,于是繞着他走開,打算就此跟他斷絕,再不來往。
顧榮安看着她走得很快,連忙追了上去,為了保持君子之禮,他先是拱手打招呼:“小姐。”
李從德看不見他似的,從他身前走了過去。顧榮安連忙追了上去,滿臉着急的說:“小姐,之前送藥之事可是另有隐情?為何我忽然成了這梁上君子?小姐你能給我個解釋嗎?”
眼看他要從下方追到偏院了,往前走就是中院,遠遠就看到有幾個學子在往這邊看,李從德不想惹是生非,把那書生拉到了沒人的角落裏。
顧榮安在角落裏又跟她行了禮,服了三日藥他徹底好轉,但還有些咳嗽,只能用袖子捂住嘴輕輕咳。
李從德看得直皺眉頭,問他:“梁上君子是什麽東西?”她剛剛沒聽懂,但又很好奇。
顧榮安有些難以啓齒,耳根泛紅起來,轉着腦袋扭捏半天,反複确認沒人後,才掩唇小聲的說了兩個字:“小偷。”
李從德:“……”
顧榮安耳根子紅了後,臉頰也開始泛紅,他五官長得陰柔,皮膚又白皙如脂,頗有女孩貌美之相,瞧着竟真的像個女孩。
他一臉着急說:“我顧榮安這一生從未背過如此……不堪的罵名!小姐你定要跟我解釋清楚呀!”
“沒什麽好解釋的。”李從德抱着木盆子一臉無奈:“我知道你不是小偷,但那也沒辦法,這個名你必須要背。我本來瞧着你可憐,才給你冒險取得幾碗救命藥來,可那是我偷偷的取來的,誰知你直接說給我父親聽了。我父親要怪罪我們,如若我們不把事情背在你身上,我們就會被父親被賣掉。”
顧榮安問:“你父親是先生麽?”
李從德點點頭。
顧榮安又問:“你即是他女兒,他為何要怪你呢?”
李從德淡淡說:“因為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我自然過得不好,所以才要事事小心,如果有什麽差池,他就會把我賣了省口糧。”
顧榮安聞言一怔,而後錘頭開始內疚起來:“原來竟是如此緣由,是在下不懂事,竟差點害了你……”他說着眼睛紅了,給李從德吓得不輕:“抱歉小姐!在下可真是該死!”
李從德抱着木盆要走,不想在跟顧榮安有什麽交集。誰知,剛走兩步,就聽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幹脆的、重重的,頭撞牆的聲響。
李從德僵着脖子回頭,就見圍牆邊上站着一個額頭流血的俊秀書生,他被牆撞得頭暈眼花,差點沒站穩,支撐住邊上的竹子才站穩。
第一下沒撞死。
他眼神堅定,又要去牆上撞第二下。
李從德盆不要了,立馬跑過去攔住他,驚慌失措的問了一句:“你幹嘛??”
顧榮安望着她一臉錯愕:“你為何回來了?”說完低下頭,一臉內疚:“在下想以死謝罪……”
李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