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李從德沒有搭理邱嬸子,拉過李宏才語重心長的說:“宏才,姐姐能求你個事兒嗎?”
李宏才點點頭。
李從德說:“把你要在采芝齋買點心的錢借給姐姐好不好?你今日少吃一天點心,明日姐姐再帶你來買。”
李宏才很果決的搖搖頭,在吃的方面他一般是不會輕易讓人的,而且采芝齋的點心他幾乎日日都要吃一盒,不吃的話就會鬧。
李從德把注意打在他的身上,确實是非常難的。李宏才過于年幼,觀念裏只有吃和吃不到兩個點,如果不滿就會哭就會鬧。
但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他喜歡李從德就是解決辦法。
李從德心一狠,說:“那姐姐不跟你玩了。”
李宏才一聽不跟他玩他就急了,哼哼着張開雙臂要李從德抱。李從德沒搭理,只滿臉複雜的盯着他,心中的愧疚又多升了幾分。
這時,邱嬸子拉了一把李從德:“你不要命了?你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你爹那麽讨厭你,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把你生吞活剝了。”
李從德很意外邱嬸子會擔心她,但并沒有接受她的好意,只冷冷的把她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撥了開,說道:“我要這錢是去救別人命的,宏才如若不肯,那人說不定就死了。”
邱嬸子說:“你說的是小房裏那個書生吧?”
李從德聞言眼眸一緊:“你知道?”
她以為邱嬸子是發現她偷學的事情了,沒想到她臉上卻罕見的流露出一絲憐憫,嘆着氣說:“那孩子也是造孽,父母雙亡,盼着讀書能出頭,卻忽然染了嚴重的風寒……每次我過去送飯的時候,他總是病殃殃的,有次還見他咳血了。”
她話還沒說完,李從德冷哼一聲:“倒不見得你可憐可憐我。你對我下起手來,巴不得我去死的,你現下倒是同情起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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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嬸子道:“那不一樣,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他能讀書,有前途,如今前途要斷了可惜,你又不能。且你日後還能找個有錢人家嫁了,我為何要同情你?”
李從德也不稀罕她的同情,只是覺得這話聽得心裏不太平衡,可能是從小聽得太多你是女子你就該怎麽怎麽樣,導致她現在一聽到就惱火。
她瞪着邱嬸子說:“我是女子就該被你欺負麽?”
邱嬸子嘿嘿一笑,也不生氣,低頭看着她說:“從德啊……你是不明白,這世道,女子就是不值錢的。我欺負你們母子是應該的,因為你們好欺負。你要怪呀你就怪你那個爹去,怪你那個主母去,她們日日如何差使我,打罵我,我就如何發洩在你們身上。因為你們是一家人,他們身份高,我不能欺負他們,但你們身份卑微,我自然是要欺負你們的。”
李從德越聽越生氣,捏緊小拳頭說:“這是何屁道理!”
邱嬸子嘆上一口氣,說:“你怨我我能理解的。不過要換做任何人在你們之上都會和我一樣,我如若不找個人發洩,我一身怨恨也無處發洩……這世道就是這樣,你日後若嫁個位高權重之人,我自然就不敢欺負你的,說不定還是你欺負我。”
李從德跺了跺腳:“你放屁!”她才不會像她一樣卑鄙無恥的欺負弱者!
“你還小,你不懂,不過你娘懂,你可以回去問問她。”
李從德還想說什麽,身邊的李宏才哼哼了幾聲,奶聲奶氣的撒嬌:“姐姐我要吃點心……我們去買好不好?”
李從德的注意力這才重新落在李宏才身上。她雙手搭住李宏才的雙肩,輕聲說:“宏才,今日你不吃點心好不好?把錢給姐姐買藥,只要你幫了姐姐這一次,姐姐日後一定疼你愛你,無論你犯了什麽錯,姐姐都原諒你。”
李宏才聽不懂,只想着要吃,自然是不願意的。邱嬸子看了半天,開口給李從德支了個招:“少爺他年紀小,你跟他說這些他聽不懂,你要說點小孩子感興趣的東西才行。”
李從德一聽确實有道理,就換了個方式說:“你幫姐姐一次,姐姐給你編織好多好多青蛙,還給你編小鳥,你想要什麽姐姐都給你編。”
李宏才搖搖頭,顯然對這些跟采芝齋的點心比起來還是點心好一些。他有點急了,抱着她的手哼哼:“姐姐,我們去嘛,我要吃點心……姐姐姐姐……我要吃點心……”
他要再晃一會兒就該哭了。
李從德問邱嬸子:“你知道他喜歡什麽麽?”
邱嬸子回:“他喜歡的東西挺折磨人。他喜歡騎小馬。”
李從德奇怪道:“家裏有馬麽?”
邱嬸子說:“書院裏怎麽可能有馬呢,先生雞鴨豬都不讓養。”她說起來臉上浮起一絲郁悶的神色:“這馬是我跟你柴叔。你柴叔不過來的時候,大部分時間裏,我都是少爺的馬。”
她說完錘了錘腰,望着天抱怨:“我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你們姐弟兩什麽喲,你們姐弟兩個一個咬一個騎,我這腰跟手沒有一處好的。”
“你做了什麽不用談及上輩子,這輩子就夠惡了。”李從德冷冷回。
邱嬸子聽這話也不氣,只說:“你呀要想從宏才手裏讨到錢,還得要管住他的嘴巴,就得給他做牛做馬,他騎的開心,自然就會賞給你。”
李從德半信半疑的問李宏才:“宏才你想不想騎馬?”
李宏才本來還在哼哼的,一聽到騎馬整個人就精神了。這半年邱嬸子腰杆疼痛,又傷了手,沒有精力再給他當馬,他半年沒騎過馬了,自然非常開心的點點頭。
“宏才要騎馬馬!!”
果然有用!李從德開心的露出一絲笑容,她摸摸李宏才肉呼呼的小臉說,“那你可要答應姐姐把買點心的錢讓給姐姐救人好不好?咱們明天再吃點心,姐姐讓你騎馬馬。”
李宏才開心拍手:“好!”
李從德不放心,又說:“那你可不能告訴你娘親,也不可以告訴父親,不然姐姐就不給你騎馬了。”
李宏才乖乖點頭。
李從德把小手指遞給他:“那我們拉鈎鈎好不好?”李宏才嘿嘿一笑,開心的勾住了她的小手指。
邱嬸子在邊上看着,說:“他到底是個幼子,才五歲,管不住嘴的。你賭他不會說,怕是有點危險。且先生看不慣那書生很久了,這次病了,就等着他快死,你把他醫治好,先生要是知道你要完。別說嫁個好人家了,先生能當場把你真賣去給人家當牛做馬了。”
“爹……”李從德本來想喊爹爹的,想了想,改口問:“先生為什麽要放任着那書生病死?”
邱嬸子回她:“那書生在這白吃白喝一年多了,先生不願意給他花錢了,自然是想讓他早點死的。”
李從德:“可是不是先生自己立下的誓言要報答那書生父母的救命之恩麽?他答應讓那書生在學堂讀書,包食宿,一直到他學成為止。這些都是他說的,他怎麽能反悔呢?”
邱嬸子雙手環胸,看着李從德明亮的雙眸裏透着不滿,她笑了笑,忽然覺得這丫頭真是傻的可以,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徐秀麗那麽會做人,怎麽她的女兒就生得如此蠢笨。
“這世上什麽東西都在變,更何況是人。”
李從德不說話了,因為邱嬸子說得确實有理。李縱海家底豐厚卻只舍得給兒子花錢,她作為她的女兒都只能吃半碗飯,更別說那書生在書院白吃白喝了。
李從德愣神的一陣,李宏才開始催她:“姐姐我要騎馬馬!騎馬馬!我們去騎馬馬!”
李從德笑着點點頭:“好。”她把小手向邱嬸子伸出去:“把錢給我吧,我去買藥。”
邱嬸子捏着錢袋子壞笑:“你就不怕嬸子把這件事情說出去?”
李從德冷靜的看着她:“你要說出去我們就一起死呗。”
邱嬸子沒說話,只把錢袋子給她,看着她牽着李宏才去了百子街最有名的大藥房禾仁堂。那兒的大夫是這個縣裏頭最好的,聽說是禦醫辭官來的縣城開藥房做生意,開的藥也神,重症之病只用吃三日便能好轉,名聲之大。
李從德花光了荷包裏所有的銀子,買了三日的傷寒藥。
她拎着藥包站在百子街外,看着街道上人來人往,又看了一眼天空上密集的烏雲,再看向身邊催個不停的李宏才:“姐姐騎小馬!騎小馬!”
李從德把藥包遞給邱嬸子:“你先幫我拿着。”
邱嬸子不願意,滿臉嫌棄的說:“嘿!我是宏才少爺的仆人可不是你的仆人!”
李從德從一串藥包裏拿出另外兩包藥來,遞給她,冷聲說:“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專門治療外傷的,方才買完藥剩了一點銀子,我順手便買了。”
邱嬸子愣了愣:“你給我買的?”
李從德再次冷哼:“這金瘡藥的單子我寫的是你的名字,你現在跟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把你供出去,讓你跟我一起被賣。”
邱嬸子:“……”“你這黑心丫頭!”
她這次沒拒絕接過了李從德的藥包,然後看着那七歲的小姑娘對着天深吸一口氣,雙膝跪下,匍匐在地上,做出人馬樣。
邱嬸子有些詫異,不知為何,她在那小姑娘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韌勁,一絲說不上來的韌勁,像頑強的野草一樣,又像騰空的老鷹,非常的堅毅,給她一種跪下又好像沒有跪下的錯覺。
她記得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時,還是在好多年前在課堂上,看到那個叫馬松仁的窮書生因為欠了幾日學費,被先生指着鼻子罵,罵他讀書沒用,天生智力低下,又窮又蠢,罵他不配讀書,也沒那個能力讀書。
當時那個書生就是用這樣堅毅和不服氣的眼神看着先生,後來賣掉自己唯一的紙墨筆硯換取了點錢,還給李縱海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學堂,再也沒有回來過。
邱嬸子則在私塾外擦地板,碰巧看見了那一幕,那個書生眼神實在太過于淩厲讓她記了很多年,一直到前些年縣中消息傳開,有個叫馬松仁的窮書生考上了狀元,邱嬸子這才又記起那個眼神,只是沒想到那個書生居然真的中了狀元。
現在又在李從德身上看到這個眼神,她不禁訝異,又微微皺眉,對那種奇怪的感覺找不出所以然,只得把這個眼神當成了錯覺:眼神一樣又如何?李從德她一個女兒身還能翻天不成?她可不信。
想着,李從德已經背着李宏才往前爬了一段距離。邱嬸子連忙拎着藥包跟上她們,李從德太過于瘦小,背着五歲的李宏才爬起來很吃力,邱嬸子看着她歪歪斜斜幾經要摔倒,又強行穩住身體,咬緊後槽牙一步步往前爬。
街上許多人在看着,像看笑話似的對着李從德指指點點。她卻并不在乎,只叫李宏才坐穩些,別摔了。
李宏才興致到極點時,還會像真騎馬一樣,用小手拍打她的腰呵斥她:“跑快點!姐姐跑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