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執念
執念
沈清歡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愣了一下，眼神流轉，恬靜地回答道：“他對我很好。”
穆時安目不轉睛地望着她，見她面容沉靜，語氣淡然，并沒有少婦的嬌羞與甜蜜，心中暗潮洶湧，口不擇言地問道：“你不喜歡他是不是？”
全然依戀喜愛一個人的神情不是這麽冷靜的，他見過她嬌羞依戀的模樣。沈清歡錯愕地望着他，他竟然當着秋葉的面如此直白地問她，外面還坐着宋淮舟的心腹江流，他怎麽敢這麽問？
可她實在說不出自己喜歡宋淮舟這樣的話來。她對宋淮舟的感情一直很複雜，有感激，有感動，有欽佩敬重，卻沒有愛。即便他的親吻逗地自己心跳加速，他的親昵讓她迷亂沉淪，可她卻覺得那不過是身體的依戀，而不是情感上的。
他們的圓房本就是一場誤會，後來他匆忙出征，甚至來不及與她道別。那一日的親密恍惚到好像全在夢中。
沈清歡的沉默讓穆時安心底暗藏的愛意悄然複蘇，望向她的眼神也漸漸熱切起來。“你若願意，來日我可以求陛下讓你們和離。”
穆時安的話太過震撼，驚的駕車的江流都忍不住怒目而視。往日裏他只當穆時安是個謙謙君子，可哪有君子勸人和離的？竟然趁着主子出征時撺掇夫人和離，其心可誅啊！
和離？沈清歡果決地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不，我不會和離……”
穆時安被她如此堅決的語氣震撼了，目光一沉，面上陰沉地反問道：“為何？你既然不喜歡他，為何不肯和離？你是害怕和離後遭人非議，還是擔心以後？”
見沈清歡沉默不語，穆時安神情鄭重地說道：“你與他和離之後，我會娶你……你不用擔心以後，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沈清歡驚愕地望着他認真的眼神，心中一滞，難以置信地說道：“你瘋了……”
他怎麽還會說要娶她這樣沒有理智的話？他将國公府置于何地？又将她置于何地？難道和離所遭受的非議會比改嫁給他更大嗎？
“我是認真的。”穆時安眼神專注而堅定，“我已經錯過一次，不會再錯了。”
“不……我不會和離的……”沈清歡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神裏滿是堅毅與冷靜。“你我終究已是陌路，世子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聽着她決絕的話，穆時安心頭一震，眸光晦暗，眼神中卻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餘下的路他們不在交談，氣氛一時間凝滞下來。好不容易趕到了妙法寺，見過主持後，穆時安就提議陪沈清歡去見雲空大師。
沈清歡卻神色淡淡地拒絕了他。“不必麻煩大師了，不過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馬車裏他說的那些驚世駭俗的話還沖擊着她，她沒想到到了今時今日他竟然還不肯放手。
羅敷有夫，相見不如不見。還是适當地保持些距離吧，免得他心裏還存着虛幻的希冀。
沈清歡有意躲避的舉動沒有逃過穆時安的眼，但他到底還是遵從了她的意見，默默地嘆了口氣。“先去休息吧，明日等流民散了，你再回去。”
“今日多謝你了。”朝他感激的點頭致謝後，沈清歡在秋葉的攙扶下跟着小沙彌朝後院禪房走去。
沈清歡走後，穆時安舉步朝雲空大師的禪院走去。禪院裏，雲空大師正閉目誦經，小沙彌守在門外，見來了人便迎了上去客氣地說道：“師傅正在誦經不便見客，施主請回吧。”
“無妨，我就在這裏等着，不會打擾大師誦經，小師傅請行個方便。”好不容易來了妙法寺，有些盤旋心頭已久的疑惑，他必須要求雲空大師為他解開。
“這……”小沙彌有些為難地看着一身矜貴氣質的男子。師傅誦經時最是愛靜，不喜歡被人打擾，而且這一部金剛經誦完需要一個時辰，這麽幹等着也不是事。
“淨空，是什麽人在外面？”緊閉的房門內傳來一道蒼勁的聲音，小沙彌眉頭一緊，凜聲答道：“師傅，有一位施主來尋您，正等在院中，我說您正在誦經，可這位施主不肯回去，堅持要站在外面等您誦完經再求見。”
“讓他進來吧。”雲空大師嗓音溫潤，帶着幾許出家人的慈悲。聞言，小沙彌朝穆時安颔首，退開房門，領着他走了進去。
穆時安進了禪房，見雲空大師正端坐在蒲團上，手中撚着一串光滑的墨色佛珠，眼神清明，面容和善。
便是他斷定了自己與沈清歡有緣無份，不能結為夫妻。穆時安心中複雜，那時他滿不在乎的話，後來卻應驗了。
“時安見過大師。”穆時安低眉斂目，語氣平淡地與雲空大師拱手見禮。雲空目光平和地掃過穆時安的眉眼，見他眼中波光流動、晦暗不明，嘴角微微上揚，笑着說道：“施主尋我所為何事？”
穆時安見他開門見山，也尋了一塊蒲團跪坐下來，直接了當地說道：“時安的确有一事不解，想要大師為我解惑。一年多前，我母親曾來寺中尋大師為我和未婚妻子合八字，那時大師說我們八字雖合，卻無夫妻之緣，後來我們的确沒能成婚。”
雲空靜靜地望着他，目光仍舊平和，穆時安沉吟片刻，突然擡起頭目光執着地望着他說道：“我想問問大師，我與她是否還有機緣？”
雲空望着穆時安滿眼的執念，雙目閉合，嘆了口氣，複又睜開眼睛，目光平靜無波。“阿彌陀佛，施主與那位姑娘既已錯過，何不放下心結，另結良緣？”
“大師不必勸我，只管回到我的問題，我與她可還有再續前緣的可能？”穆時安對沈清歡早已成了執念，求不得也放不下。他瘋魔般想要求得一個答案，哪怕只有一絲轉機，他都不會放手。
“既已錯過，何來機緣？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不執著于生滅，心便能寂靜不起念，而得永恒喜樂。放下情執，方能自在。”雲空眼神空明，慈悲地對穆時安說道。
“都說佛祖慈悲為懷，可為何不肯成全我的一番真情？佛不渡我，為何還要勸我放下？”穆時安怒極生悲，悲怆地質問着面前的雲空大師。“都說你是得道高僧，可你除了勸我放棄還能做什麽？”
穆時安憤怒地從蒲團上起身，渾身散發着惡念，怒目圓睜、青筋暴起，悲鳴低吼道：“我不信佛、亦不信命。我的命本該握在我自己手裏。”
雲空看着他一身的戾氣，無奈地搖頭嘆息道：“施主應該明白，世間諸事，講究的是順應天意、順勢而為，一味強求只會兩敗俱傷。”
穆時安眼神陰鸷，看向雲空大師時已是滿心的不忿。“大師不必再勸我，佛不渡我，我自渡便是。”說罷，他滿心憤怒，握緊拳頭，轉身離去。
待他離去後，雲空長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
小沙彌見穆時安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禪院，面露擔憂地走了進去，卻見雲空大師閉目枯坐，右手慢慢地撚動佛珠，面色平靜，似乎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秋蘭很快就被穆時安的衛兵送了過來，除了釵發亂了些，并無大礙。沈清歡愧疚地拉着秋蘭的手說道：“都怪我，若不是我讓你去送糕點給那個孩子，今日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秋蘭受了不小的驚吓，此刻聽着沈清歡飽含歉意的話，頓時流下淚來。“夫人，這不怪你……是那些流民太壞了。幸好今日遇到了世子，我們都平安無事就是最好的……”
若不是穆時安及時出現，只怕那些流民搶紅了眼，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來。秋蘭話音剛落，主仆三人相擁而泣。
今日原本就是生母的忌日，她又遭遇了這樣的驚吓，劫後餘生的恐懼這時才湧上心頭。哭完之後，想到馬車裏穆時安的那番話，她的心中深深不安。
那一番話是當着江流的面說出來的，雖然她的回答并無不妥，當這些話若是傳到了宋淮舟耳朵裏，也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他會不會懷疑自己對穆時安還念念不忘？會不會很生氣，然後再也不相信自己。
秋葉平靜下來之後就去廚房取了一份素齋來，主仆幾人簡單地吃了幾口，秋蘭便伺候沈清歡洗漱休息。
擔驚受怕了大半日，這一夜睡都沒睡好。沈清歡更是噩夢連連、數次驚醒。秋葉和秋蘭也受了不小的驚吓，輾轉難眠，清晨睡醒時，各個眼下都是一片青烏。
為了避開穆時安，沈清歡一大早就吩咐江流動身回王府。一路上已經看不見流民的蹤影，沈清歡心中疲憊，靠在秋葉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馬車停在王府門前，沈清歡被秋蘭叫醒後，神色恹恹地下了車。剛進門，卻遇見了趾高氣昂的宋筝和溫婉的宋妍。
“三嫂在外頭過夜怎麽也不差人回來與母妃說一聲，害得母妃擔心了一整夜，我看三嫂還是早些去母妃面前請罪吧。”宋筝唇邊浮現一抹冷笑，不懷好意地望着一臉疲色的沈清歡。
“有勞郡主記挂了，我回去換身衣服就去見母妃。郡主如此盛裝，這是要去哪兒？”本就心情不好的沈清歡一進門就受到了宋筝的譏諷，心情越發沉悶。
“本郡主要去哪兒難不成還要向三嫂你彙報嗎？這王府的主母如今可還是母妃吶，何時輪到三嫂操心了？”宋筝向來眼高于頂，又與王妃同氣連枝，最是厭惡兩個庶出哥哥娶來的嫂嫂，尤其是這個容貌出衆的三嫂嫂。
沈清歡被她嗆地火冒三丈，卻忍着氣含笑說道：“郡主說笑了，我不過是順口問一句，郡主不想告訴我不說便是，何必這麽大火氣？外頭日頭大，郡主小心中了暑氣。我就不耽擱郡主出門了，秋葉，我們走。”
說罷，也不去看宋筝的臉色，帶着秋葉秋蘭飄然離去，獨留宋筝在門口氣得跳腳。宋妍看着沈清歡輕描淡寫地就激怒了宋筝，心中好笑，面上卻不敢流露半分。
“沈清歡，你神氣什麽？不過是個卑賤的庶子之妻，有什麽好狂妄的？豈有此理，氣死我了……”宋筝氣得面紅耳赤，忍不住指着沈清歡漸行漸遠的背影罵罵咧咧了起來。
“郡主，時候不早了，再不走要趕不上詩會了。”宋筝的貼身丫鬟玉笙不安地催促道。“催什麽催，本郡主不去，難不成她們敢不等我嗎？”宋筝怒氣未消，兇狠蠻橫地瞪着玉笙。
玉笙為難地看向宋妍，眼神裏滿含求救之色。“姐姐，咱們還是早些走吧，若是去遲了，怕是要讓王姑娘和王公子久等了。”
“哼……”宋筝冷哼一聲，盛氣淩人地扭頭走了出去。要不是想着王公子會出席詩會，她才懶得去呢。
宋妍望着宋筝獨自離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了一抹嗤笑。宋筝這樣無腦之輩，王夢溪怎麽可能會看的上她？還真當自己了不起了，拽得像什麽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