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夜話
夜話
“父王，明日沈氏還要與我進宮叩謝陛下賜婚，罰跪祠堂怕是不行了。”宋淮舟眸光淩厲地看向安王說道：“王妃不能食用海鮮的事沈氏毫不知情，可王妃身邊伺候的人難道也不知道嗎？
既然知道送來的餃子有海鮮餡料，為何竟不提醒王妃不要食用？依我看，這些伺候的下人如此不盡心，都該狠狠地打一頓攆出府去。再者，如今府中執掌中饋的是世子妃，想來世子妃監管不力，才會讓棠梨院出了這樣的事！”
宋淮舟字字珠玑，安王聽地面上一愣，秦昭雲也暗暗變了臉色。宋淮聲随即出言反駁道：“三弟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這件事還能怪到你二嫂頭上？枉費我與你二嫂替你們夫妻說話，你竟這樣恩将仇報！”
宋淮舟譏諷地掃向宋淮聲與秦昭雲，冷漠地說道：“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世子不妨去查一查。”
說罷，他摟着沈清歡，目光沉靜地看向安王說道：“明日還要進宮，我與沈氏一夜未合眼，為了避免禦前失儀，就先回去了。明日回府後再來看望王妃。”
安王面色漲紅，礙于太醫在場，不好發作，目光卻飽含恨意。這些年宋淮舟一直冷漠地與自己保持着疏遠的距離，後來從了軍建了功回來，得了陛下的喜愛，越發目中無人了，連他這個父王都不放在眼裏。
沈清歡膝蓋受了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宋淮舟見狀，毫不猶豫地将她抱了起來，一路平穩地走回了扶風院。
秋葉從江流那裏尋了藥膏來，宋淮舟卻親自為她塗在了紅腫的膝蓋上。沈清歡看着他沉靜的面容閃過一絲疼惜，心頭一暖。昨夜有他陪在身邊，她并沒有多慌亂。
先前也是他在安王想要責罰時以陛下宣召作為借口将她保了下來。有他在身邊，她的心中很是安寧，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會毫不遲疑地護着自己。
“王妃中毒的事像是沖着你去的，這件事不會這麽容易善罷甘休，過兩日我去宮中上職，你一個人在府裏萬事擔心些，我會把江流留在府裏，若是出了什麽事，你就讓他進宮去找我。”
宋淮舟為她上完藥後，将她的褲管放了下來，一臉抱歉地看着她說道：“我很抱歉，安王府的後宅實在不是個好地方，委屈你了。”
他何嘗不知道季家人口簡單，她的舅舅舅母都那麽喜愛她，嫁給季行簡曾是她最好的選擇，可他因為一己之私将她拖入了安王府的渾水中。
沈清歡沒想到他會突然向自己道歉，有些不知所措地搖了搖頭。當初的确不曾想過會遇到這樣的事，雖然知道安王和王妃都不喜歡他，卻也不知道會厭惡到這般程度。
“你別這麽說，這不是你的錯。”雖然她并非心甘情願地嫁給他，但既然已經成了他的夫人，這渾水不想蹚也得蹚了。
“你後不後悔？”宋淮舟望着她閃避的眼神，心中一痛，忍不住問了出來。沈清歡擡起頭看着他，眼神空洞地說道：“我們的婚事是陛下所賜，我的想法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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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又何必問她後不後悔？若不是他橫插一腳，如今她早該是季家的媳婦。舅母那麽喜歡她，她在季家不知多自在。
是他将自己拖入這渾水中，他的确應該感到抱歉。可看在他幾次護着自己的份上，她心底的不甘和怨氣早就消散了。
沈清歡的回答果然讓宋淮舟臉色灰暗了下來。“對不起……”宋淮舟眼神晦暗，雙手握成了拳，語氣低沉卻堅定。“我們已經成了親，便是後悔也沒用，以後……我會慢慢補償你的。”
說罷，他站起身來，眸光閃爍着勢在必得。“我或許不是你最好的選擇，但我一定不會讓你再後悔。”
聽着他的宣誓，沈清歡呼吸清淺，心中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悲傷。他很好，卻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擇婿名單上。
她奉命嫁了過來，做了他的妻子。可她并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從前她只知道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她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感情。
“你累了一晚，用了午飯早些休息吧。”先前他已經讓秋蘭去廚房取飯菜了，算着時間很快就該回來了。
“那你呢？”聽他的語氣，他像是另有打算。宋淮舟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死寂的心有一絲松動。“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先吃吧。”
這時，秋蘭已經在外間擺好了飯菜，沈清歡聽到了動靜，随即焦急說道：“飯已經擺好了，你吃了飯再去忙吧。”
成親的這些時日，她雖然一直逃避着他的情意，但在生活上對他卻很關心，是個無可挑剔的妻子。
“好。”既然她想讓自己留下來，他就不會拒絕。宋淮舟将她抱了起來，一路走到外間後将她放在了椅子上。
兩人沉悶地吃完一頓飯後，宋淮舟又将她抱回榻上，才轉身去了書房。
秋蘭看着宋淮舟的背影，欲言又止地勸說道：“三爺對夫人真的很好，夫人為何不嘗試着去接納他？”
沈清歡失落地望着秋蘭，卻一言不發。他的确很好，無論在外頭如何冷漠無情，對她卻是溫柔體貼。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忘了穆時安，慢慢接受他的好，進而喜歡上他吧。
宋淮舟從書房回來的時候沈清歡已經睡着了。他坐在床邊靜靜地望着她恬靜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撫摸上了她泛着粉色的臉頰，沈清歡似乎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溫暖，不由自主地貼近了幾分。
她無意識的貼近讓宋淮舟心中一陣失落。也許只有熟睡的時候她才會卸下心防與他靠近吧。可他喜歡她，哪怕她始終回避他的心意，哪怕只是這一點點沒有意識的示好，他也甘之如饴。
沈清歡這一覺睡地很沉，連晚飯都沒用。夜裏醒來的時候腹中饑餓難耐，數次輾轉，甚至還驚醒了睡在一旁的宋淮舟。
“是不是餓了？”宋淮舟聲音嘶啞地轉過臉望着她，沈清歡羞怯地應道：“嗯。”宋淮舟随即翻身起來，披上了外袍。
“怎麽了？你要去哪？”沈清歡被他突然起身的動作吓住了，也跟着骨碌爬起。“廚房還留着飯菜，我讓丫鬟去熱。”宋淮舟利索地穿好衣服便要朝外面走去。
“都這麽晚了，還是算了吧，也不是很餓，不要折騰她們了。”夜深了，又這麽冷，這個時候把她們叫起來着實有些殘忍。
“你舍不得叫醒她們，可我也舍不得你半夜挨餓。”宋淮舟嘆了口氣說道：“你躺着吧，我去給你熱飯就是。”說罷，起身點了一根蠟燭，端着燭臺就朝小廚房走去。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刻鐘，沈清歡已經穿好了衣服，安靜地坐在桌邊。宋淮舟将飯菜放在桌上，他的鬓邊已經染了露水，微微潮濕。
沈清歡看着心中不忍，掏出帕子細心地為他擦拭着鬓角。深更半夜，他一個大男人願意為她冒着嚴寒去廚房熱飯，說不動容是假的，可他越是如此，自己就越是不安。
“快吃吧，明日一早還要進宮。”宋淮舟按住她的手催促道。沈清歡的确是餓了，拿起筷子飛快地吃了起來。宋淮舟還坐在她身邊等着，她不敢吃的太慢。
等她吃完後，宋淮舟将碗筷推到一邊，彎腰将她抱回了榻上。沈清歡剛吃完飯，腹中飽脹，沒辦法立刻睡着，卻又不敢随便翻動身子，怕影響他睡覺。
宋淮舟睡眠淺，本就沒有睡着。沈清歡細微翻身的動作沒有逃過他的感知。他睜開眼疑惑地問道：“怎麽了？睡不着嗎？”
沈清歡沒想到自己動作這麽輕卻還是吵醒了他，一時間有些慚愧。“對不起，吵醒你了。”
宋淮舟卻不在意地說道：“你并沒有吵醒我，是我自己還沒睡着。”宋淮舟翻了個身面對着她。黑暗的夜裏，透着清淺的月光，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烏黑的雙眼和秀挺的鼻子。
“你想跟我說說話嗎？”知道她一時半刻是睡不着了，他便索性陪她說起話來。“啊？好……”沈清歡訝異片刻還是同意了他的提議。“要說什麽？”
借着夜色，宋淮舟深情地注視着她，思緒回到了兒時。“我給你說說我小時候的故事吧。母妃還在的時候，每年夏天我都會和她去外祖家的莊子上玩，那裏種了一大排桑樹，我和舅舅家的表弟安夷常常爬到樹上去摘桑葚，也不去洗，摘了就吃，弄得滿身的紫色污漬。
安夷比我小兩歲，什麽都聽我的，有一回還從樹上摔了下來，母妃是最疼我，那一次卻狠狠地打了我一頓。我舅舅早就戰死沙場，安夷是他和舅母唯一的孩子。若是他出了什麽事，便是将我打死也不能抵償一二。
後來還是安夷哭着給我求情，母妃才肯罷手。那一年過後，外祖父就駐守在了大同府，舅母和安夷也跟着一同搬了過去。第二年的春天，母妃就病逝了，後來我再也沒去過那個莊子。”
沈清歡聽着他的敘述，為他與容安夷的兄弟情深感動，也為他母妃早早過世而感到悲傷。
“你母妃過世的時候你一定很無助吧？”從前沈清歡曾聽曾老夫人說過宋淮舟生母的事，也知道宋淮舟在她去世後和安王關系破裂了。
“母妃過世那年我十歲了，已經懂得很多事了。她與父王并不相愛，只是迫于形勢，為了保全名聲才不得不嫁給父王。她死後父王并沒有多傷心，一轉眼就又納了妾。
可我恨他，他明明娶了母妃，卻又不善待她，任由王妃刁難欺負，就連母妃病了，他也不來探望。他雖然給了我生命，卻害了母妃一輩子。”安王一輩子真正喜愛的也只有王妃孫氏一人，兩個側妃不過是他閑暇時的娛樂，何曾真正愛護過。
“你母妃若是知道你如今這麽出色，一定會為你驕傲的。”聽着他平靜的講述，沈清歡語氣溫柔地安慰道。
“是啊，她若是知道我娶了妻子，一定會很高興。”他母妃平生所憾便是不能嫁給自己所愛之人，她的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他娶了心中所愛，一定會很欣慰。
沈清歡動容地點了點頭道：“你能好好的，你母妃一定會很欣慰。你還有許多關心你的人，你的外祖父，你的表弟，他們雖然不在你的身邊，卻永遠都會牽挂着你。”
“你呢？你會陪着我嗎？”想起母妃，想起童年的傷痛，他的心中不免有些脆弱。耳邊是心愛女子的軟語安慰，他忽然很想将她擁在懷中，一輩子都不放手。
“我已經嫁給了你，自然是會陪着你的。”他們是陛下賜婚，此生如無意外都是不可能和離的。除了他身邊，她哪兒也去不了。
“謝謝你……”心念一動，宋淮舟還是伸出手臂将她撈進了懷中。身軀相靠，肌膚相貼。沈清歡感受到他強健的身體傳過來的溫度，驚駭到不敢動彈。
宋淮舟緊緊地摟着她，灼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邊，讓她的耳根忍不住酥麻發癢。宋淮舟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卻沒有松開分毫，只低聲說道：“時候不早了，趕緊睡吧。”
沈清歡以為這樣躺在宋淮舟懷裏會睡不着的，可他的身體那麽溫暖，床榻那麽柔軟，她的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沈清歡平穩的呼吸從耳邊傳來，宋淮舟才安心地閉上眼睛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