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謀劃
謀劃
夏日下午，熱浪翻騰。聶皇後尋了幾位女眷夫人去東院瓊華宮說話，王氏妯娌三人早早地就去了，柳氏臨行前囑咐了沈清雅無事不要到處亂跑，以免沖撞了什麽貴人。
沈清雅如今已有十歲，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柳氏一走，她就鬧着要去行宮裏四處逛逛。沈清歡見狀好心勸了幾句，沈清雅卻不以為然，非要桃枝帶她出去走走。
桃枝拗不過沈清雅，只好敷衍地帶她繞着北院閑逛。沈清歡苦勸無果，只好回屋子裏休息。
秋蘭替她放下蚊帳，又将冰盆搬到床前，就伺候她睡下了。沈清歡困意襲來，慢慢的就睡着了。
漸漸地還做了個夢，呓語不斷，額頭滿是汗珠。秋蘭慌忙将她叫醒：“姑娘，您怎麽了？可是夢魇了？”
沈清歡陡然睜開眼睛，吓地心神俱顫，不停地喘息着。秋蘭見她額上布滿了汗水，臉頰上滿是紅暈，立刻起身去倒了杯涼茶過來喂她喝下。
沈清歡就着秋蘭的手喝完了一整杯茶水，臉上的紅暈才退下去。秋蘭掏出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掉頭上細密的汗，才扶着她倚靠在床頭坐好。
“姑娘夢見什麽了？怎麽吓成這樣？”秋蘭擔憂地看着她，伺候她兩年多了，這還是沈清歡頭一次夢魇。
沈清歡想起了夢中的情景，慌忙搖了搖頭，見秋蘭仍疑惑地看着自己，便強裝鎮定地說道：“我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剛才流了許多汗，你去打些水來讓我沐浴吧。”
見沈清歡不想多說，秋蘭極有眼色地點頭應下，有條不紊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才起身走了出去。
等秋蘭走了，沈清歡才疲軟地長籲一口濁氣。想到夢中的場景，她還心跳不止。夢中也是在芙蕖園，她與穆時安正相擁着說話，突然五公主跑了過來，不問緣由地甩了她一巴掌。
她正委屈地捂着臉，一擡頭就看見聶皇後和湯氏等人都指着她大罵，說她鮮廉寡恥。她驚慌失措，正想逃離，卻不小心跌進了池塘裏，可穆時安卻一動不動地站在亭子裏看着她，任由她如何掙紮，也不肯伸出援手。
她正要溺水時，是宋淮舟跳下水将她救起。她死裏逃生正要向他道謝時，他卻突然變成了一匹餓狼，張開血盆大口要将她拆吃入腹。吓地她一個哆嗦就驚醒了。
這個夢未免太過荒誕不羁，穆時安是她的未婚夫婿，怎麽會見死不救？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是她早前的情緒太過緊張，才會做這樣怪誕的夢的。
秋蘭很快就把熱水打來了，沈清歡坐在浴桶中沐浴着，心神已經鎮定下來。秋蘭替她擦洗着身子，不經意間說起了沈清雅還沒回來的事。
Advertisement
“六妹妹雖然貪玩了些，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何況還有桃枝陪着，應該不會有事的。”沈清歡神色平靜地說着。
秋蘭接過話頭說道：“外面這麽熱，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不過六姑娘那個脾氣，桃枝也是拿她沒辦法。”
桃枝雖然是柳氏跟前的大丫鬟，但沈清雅長大了之後一直挑不到得力的丫鬟，柳氏變做主将桃枝給了她。
“桃枝年紀不小了吧？”提起桃枝，沈清歡便想到當年在金陵時桃枝和柳枝就已經跟在柳氏身邊服侍了，一晃已經八年過去了。
“桃枝應該已經二十了吧，若不是跟了六姑娘，早該出去配人了。說起來柳枝和她一樣大，去年年底就配給莊子上的管事了。”秋蘭感慨地說起了這件事，看着桃枝的處境，她越發覺得自己和秋葉十分幸運。
她們是姑娘的貼身丫鬟，将來是要跟着去寧國公府的，到時候配了寧國公府的管事或者小厮，那都是主子的恩典。若是更有造化，能夠被提拔成通房，那也能成為半個主子。
“桃枝做事細心周到，母親将她給了六妹妹也不意外。只是等六妹妹長大，桃枝年華老去，怕是婚事艱難了。”想到桃枝的以後，沈清歡也唏噓不已。
說罷她又回過頭看着為她擦背的秋蘭笑道：“你放心，你和秋葉的去處我一定會安排妥當，定會讓你們風風光光的。”
秋蘭正想着自己進入國公府後的前程，聽了沈清歡含笑的承諾，心中一陣心虛，凝神後才紅着臉說道：“奴婢和秋葉全憑姑娘做主。”
等沈清歡擦幹身子穿上衣服後，秋蘭拿了幹布替她擦幹頭發。這時柳氏身邊的杏枝來敲了沈清歡的房門。
秋蘭将房門打開後，杏枝一臉焦急地問道：“三姑娘、秋蘭姐姐，你們可知道六姑娘在哪裏？”
秋蘭搖了搖頭回答道：“六姑娘午後要桃枝姐姐帶她出去逛逛，我伺候我家姑娘午睡的，不知道她們去了何處。”
聽了秋蘭的話，杏枝對着沈清歡屈膝說道：“三姑娘，二夫人讓我回來說一聲，皇後與陛下設宴款待衆位女眷，讓你們準備一下早些去赴宴。可現在到處都找不到六姑娘，我還得去跟二夫人說一聲，勞煩三姑娘替我告知一下五姑娘。”
“好，你快去吧。六妹妹身邊有桃枝跟着，你叫母親不必擔心。我在這裏等着，若是六妹妹回來了，我再使秋蘭去告訴母親一聲。”沈清歡見杏枝一臉焦急，善意地對她笑了笑寬慰道。
“多謝三姑娘，奴婢先去了。”得了沈清歡的安慰，杏枝心裏松快了些，趕忙道謝後離去。
“秋蘭，你去告訴五妹妹一聲吧。”沈清歡打發了秋蘭去告訴沈清雪，自己拿過布巾擦拭着頭發。
沈清雅一直到申時才回來，一回來就讓桃枝為她打水沐浴。沈清歡與沈清雪一直在院子裏等她梳洗完畢後，姐妹三人才并肩朝皇後居住的瓊華宮走去。
皇後端坐在首位，睥睨地望着衆人，大公主則坐在她身邊，面帶笑意地與她說着什麽。
穆貴妃姿容絕豔，坐在了皇後的下首，湯氏和沈瓊挨着她坐，三人正說着話，穆貴妃懶懶地笑着，一雙鳳眸卻不時地瞥向皇後。
莊貴妃與五公主坐在另一側，五公主正附在莊貴妃耳邊輕聲說着什麽，見沈清歡來了，忍不住擡頭望了她一眼。
沈清歡姐妹三人走到王氏三人身邊依次坐下。沒過多久，宣帝帶着穆時安和驸馬等人來了。
沈清歡一眼望去，便見到了站在人前的穆時安與一個儀表堂堂的少年。王氏與小曾氏說了一嘴，沈清歡才知道那位正是當年的狀元郎，五公主的準驸馬爺崔廷。
幾位男子都被安排坐在宣帝的下首。穆時安與崔廷曾同在翰林院供職，後來崔廷進宮為三位皇子講學，與二皇子交情不淺，連帶着和穆時安的交往也緊密了些。
“這位崔大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心胸開闊，即便知道五公主曾經愛慕過穆時安，仍然泰然處之，與穆時安相交甚歡。”小曾氏想起往前聽過的那些話，又親眼見了崔廷，便與王氏私語道。
“能三元及第，本就非常人能比。此子若非心性堅定之人，則必然是極其冷酷自私。不過五公主身份高貴又知書達禮，他雖出身于河東崔氏，卻父母早亡無依無靠，能娶到五公主，也算是不枉十年寒窗苦讀。”王氏背靠太傅府，對崔廷的事知之甚詳。
“原來如此……”小曾氏感慨萬千地看了崔廷一眼，回過頭意有所指地說道：“說起來還是咱們歡姐兒有福氣啊！多少人都求不到的良緣，她卻能輕而易舉地得到。”
王氏原本心情愉悅着，聽着小曾氏這麽一說，心情立馬黯淡下來，臉上也繃緊着，不鹹不淡地瞥了沈清歡一眼，緘默不語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起茶來。
二皇子留在京都監國，三皇子和四皇子伴駕而來，就連負責巡邏的宋淮舟也被宣帝召到了宴席上來。
“今日是花好月圓的日子，朕與皇後設了宴席與爾等同樂，不必拘束，盡情暢飲。”宣帝拿起酒杯朝空中一舉，衆人便連忙端起面前的酒杯，随着宣帝的動作一飲而盡。
皇後事先給年輕的姑娘們準備了香甜的果酒，沈清歡飲下果酒，只覺得口中甘甜滋潤，卻也只敢飲用一杯。
她此前從未喝過酒，便是果酒都不曾碰過，生怕醉酒失态。沈清雅不知怎麽回事，一直安靜地吃着飯菜，連柳氏叫她都沒有擡起頭，看着心事重重的樣子。
沈清歡始終低垂着頭，安靜地坐在王氏身邊，聽她與小曾氏說話。
酒過三巡，聶皇後笑着對宣帝說道：“陛下，如蘭新學了一支舞，不如讓她跳來與陛下助興？”
“如此甚好。”宣帝聽了皇後的話立刻笑眯眯地拊掌贊道。聶如蘭身姿輕盈，自小習舞，練就了一身的好舞姿，如今到了及笈之齡，自然樂得有機會展示一番。
“陛下，娘娘，容我先去換上舞衣再來。”聶如蘭巧笑倩兮地帶着婢女退下，去屋子裏更衣了。
大公主望着聶如蘭遠去的身影，随即笑着對宣帝說道：“父皇，永定侯府的三姑娘師從曲先生，彈地一手好琴，不如喚她上來為如蘭妹妹伴樂吧？”
自從沈清歡閉門不出再不參加各種宴會後，大公主就再也沒有聽過她彈琴了。她本就是個愛好音律之人，如今京都中兩個擅琴之人，一個不在人前露面，一個已經嫁做人婦，她早就心癢難耐了。
如今沈清歡與穆時安定了親，以後再想聽她撫琴也是不能夠的了，大公主自然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哦？沈姑娘居然是曲先生的弟子嗎？來人……去取朕那把綠绮來給沈姑娘……”宣帝素來喜愛音樂舞蹈，聽聞此事，立刻興致勃勃地讓人去取琴來。
沈清歡推辭不得，只能乖乖走上前去。等聶如蘭換好衣服出來時，沈清歡已經端坐在綠绮琴前。
聶如蘭一見到沈清歡就變了臉色。她原本想專美于人前，不料竟然被沈清歡尋到了機會。她憤憤地攥緊了拳頭，片刻後又松開了手，鎮靜地走到了臺前。
“我今日要跳的是失傳已久的《羽衣舞》，只是不知道沈姑娘可會彈這首曲子？”聶如蘭目光挑釁地望着沈清歡，這支舞是皇後尋來的名動江南的舞娘教授的，聽聞是根據玄宗的《霓裳羽衣舞》改編而來。
旁人見都沒見過，沈清歡若想彈奏失傳已久的樂曲，只怕是力不從心了。聶如蘭得意地想着，臉上已經泛起了燦爛的笑容。
沈清歡卻神色自若地說道：“聶姑娘這支舞可是改編自玄宗的《霓裳羽衣舞》？”
見她準确無誤地說出這支舞的來歷，聶如蘭笑容一僵，驚詫地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沈清歡含着淺笑，平靜地答道：“這首曲子早已失傳，如今流傳下來的是後唐李後主所譜的，我曾有幸見識過，也不知是否與聶姑娘的舞蹈相配，只能試試看，若是有錯漏，還請聶姑娘見諒。”
聶如蘭見她如此謙詞，心裏只猜想她力有不逮，驕傲地昂着頭應道：“你盡力試試吧，錯了我不怪你。”
說罷就昂首挺胸地走到宣帝與聶皇後跟前了。沈清歡沉着地撥動琴弦，調試了音準後，動聽的旋律流淌開來，聶如蘭踏着樂聲翩翩起舞。
聶如蘭舞姿輕盈秀雅，身段纖細，輕薄的舞衣将她的姣好的身材勾勒出來，看地幾位男子面紅耳赤。
樂曲起先輕柔緩慢，而後繁音急節，由慢轉快，樂聲铿锵，聶如蘭不停的回身飛旋，越轉越快，及至最後，樂聲停止，只舞不歌。
衆人皆驚嘆于聶如蘭高超的舞技，只有穆時安和宋淮舟目不斜視。一舞終了，現場響起了陣陣喝彩。聶如蘭氣喘籲籲地朝着宣帝行了一禮，宣帝開懷大笑，贊嘆不已地對着聶皇後說道：“你這個侄女果然舞姿清麗，如月下仙子一般輕盈飄渺。”
得到宣帝的贊嘆，聶如蘭神采飛揚地站着，與聶皇後交換了一個眼神，聶皇後随即笑着說道：“如蘭的确用了不少心思，才能跳地這樣好。能博陛下一笑，也不枉她日日苦練。”
“你跳地很好，想要什麽賞賜，只管跟朕開口。”宣帝慈愛地望着眼前的聶如蘭，不由想到了當年聶皇後一舞動京都的舊事來。
“謝陛下，陛下喜歡就好，如蘭不要什麽賞賜。”聶如蘭暢意地笑着，推拒了宣帝的好意。
“陛下，如蘭這孩子孝順，我瞧着歡喜。她如今已經十五了，我看什麽賞賜也比不過一樁好姻緣，陛下不如為她選個如意郎君吧。”聶皇後顧盼生輝地望着宣帝說道。
“如此也好。朝中有志青年不少，皇後覺得誰可堪配？”宣帝聽着皇後的話，心裏已經琢磨出她的意思了。
皇後安排聶如蘭跳舞，又說讓自己賜婚，怕是早就有了合意的人選。宣帝配合地順着她的心意說下去，聶皇後巧笑片刻，眼波流轉，朝席上的男子看了過去。
在場的男子還沒有婚配的就只有宋淮舟、當日的榜眼秦思同和兩位皇子。衆人的目光毫無疑問地全都落在了宋淮舟身上。
秦思同才學雖然出衆，相貌卻平平，皮膚黝黑，鼻梁塌陷。兩位皇子的生母地位低下，又沒有外家助力，想必入不了皇後的眼。
沈清歡順着皇後的視線朝宋淮舟看去，只見宋淮舟神色冷峻地坐在席上，好像置身身外一般，寵辱不驚。
“我瞧着宋指揮使很不錯。”聶皇後果然欽點的是宋淮舟。皇後話音剛落，立刻有人跟着附和起來。
宣帝見皇後選中了宋淮舟，随即笑了起來，沒等他說話，宋淮舟卻徑自站了起來，拱手對着宣帝說道：“陛下，臣已有心儀之人，還請陛下與皇後為聶姑娘另擇良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