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受傷
受傷
上巳節的遭遇讓沈清寧消沉了好幾日，但随着許夫子正式授課的開始，沈清寧不得不投入了繁重的學習之中。
許夫子不僅學識淵博，琴棋書畫上也頗有造詣。為了方便幾個姑娘學習，王氏特地将東邊空置的一處出雲院騰了出來，又添置了上好的桌椅，筆墨紙硯、古琴棋局一應俱全。
這一日許夫子辰時一刻便到了出雲院，見各位姑娘都已經在書桌前做好，徑直走到案桌前，笑意收斂，面容肅穆且沉靜說道：“今日是第一次上課，往後都是這個時間上課。幾位姑娘既然拜了我作老師，有些事我就要說在前頭。”
“以後單日學文章書畫、雙日學琴棋茶藝，每日兩個時辰，七日一休。你們若是勤懇些，兩年過去定然會有收獲，但若是懈怠，我便将她逐出去，不再教授。我這個人最厭惡人遲到，所以今後還望姑娘們每日按時來出雲院上課。”
見許夫子神色嚴肅語氣凝重，幾個姑娘都暗暗叫苦。眼下正是春天，她們也都是長身體的年紀，偶爾憊懶也是尋常，可沒有人敢挑戰許夫子的權威。畢竟若能學得她的些許本事，将來到了說親的年紀就順利多了。
姑娘們都正襟危坐神色莊嚴，許夫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今日我們不授課，你們挑選自己最擅長的一項才藝，我好了解一下你們的水準如何。”
沒想到第一日上課就要接受考驗，幾個姑娘大氣都不敢喘，只格外警醒不敢犯錯。沈清寧坐在最前面，她首先擺好一張宣紙，将墨磨好，提腕準備寫字。她從小跟着父親沈珏練字，早已練就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其實她擅長的東西還真不少，比如繪畫女紅，但為了穩妥，她還是選擇了寫字。沈清悅最擅長繪畫，尤其是花鳥，所以自發地鋪開畫紙，專心地畫起了畫眉鳥。
沈清雪嬌蠻，往常學習也總是偷懶，所以沒什麽特別拿手的，只能從繡架上拿起一個繡棚，準備繡條帕子。
輪到沈清歡時，她見沈清悅選了作畫，又有上次畫畫蓋了她風采的事，為了不搶她的風頭，就放棄了作畫的打算。但為了給許夫子留下好印象，她便起身走到琴架旁，洗淨了一雙手後，準備操琴一曲。
沈清韻上次惜敗，這次也為了争口氣，就也選擇作畫。沈清雅和沈清露沈清霜三個姑娘年紀都還小，許夫子便與王氏說了，沒讓她們一起來上課。為此柳氏還到曾老夫人跟前求了一回，但曾老夫人認為沈清雅的确還小，等将來長到十一二歲再請許夫子來教授不遲。
可柳氏何嘗不知道這是托詞，這許夫子可是那麽好請的？等她的清雅長大，大房的沈清寧早就出嫁了，王氏可還會那麽好心請許夫子來？但見曾老夫人已經不耐煩的神色，她欲言又止了許久終究是沒有再敢說什麽。
雖然沈清雅三人沒能跟着許夫子學習，王氏還是另請了女師傅教她們些啓蒙的知識。王氏已經做到這般，柳氏再有什麽意見也沒法挑刺了。
許夫子見沈清歡選了琴，便轉過身看着她。只見沈清歡輕撫摸着琴身，深吸了一口氣，手指開始在琴上波動，十分流暢。随着她纖長的手指撥動，婉轉悠揚的琴聲如涓涓細流緩緩流淌開來。
琴音初響時沈清寧正專心地用簪花小楷寫着王維的詩詞，但後來她也不知不覺被這天籁般的琴聲所吸引，她擱下筆望着全神貫注地撫琴的沈清歡，心中對這位多才多藝的三妹妹很是贊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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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悅正在描繪畫眉鳥額上的翠羽，見沈清歡琴聲悅耳，心中生出了強烈的危機感。她只比沈清歡大一歲，待沈清寧定下親事後，很快便會輪到她。她雖然出自大房，但畢竟是庶女。
沈清歡本就生的貌美，若是才情更出衆，即便她是二房的，但有着嫡女的身份，怕是也會有人為了讨好大房而去求娶。
想到此處沈清悅心中一沉，執筆的手驀然一抖，一滴墨滴到了畫紙上。她看到畫眉鳥頭部暈染開來的那滴墨汁後大驚失色，可此時想要補救已是難事。她只能用畫筆将此處小心描開，卻與她初始的設計相去甚遠了。
沈清雪對琴樂不感興趣，自始至終一直專心繡花，不曾擡頭。而沈清韻見沈清歡大放異彩，心中也很是不平。但今日她的競争對手是同樣作畫的沈清悅，所以她縱容不忿，卻也更專注于筆下的畫作，勢要與沈清悅一較高下。
許夫子暗暗觀察，将幾人的舉動都看在了眼裏，對她們也有了初步的判斷。很快，沈清歡一曲終了，她優雅起身，站在了琴便等待許夫子點評。
許夫子并不急着點評，她面上含笑，示意沈清歡先坐下。沈清寧此時也已經将寫好的詩詞呈到許夫子面前，許夫子接過宣紙，平心靜氣地看了半響，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大姑娘的字寫的很好，只是寫字講究的就是一個心靜，不可浮躁。”
許夫子說到這便戛然而止了。後面的話沈清寧已經領悟了，方才她見三妹妹琴技出衆，不免有些心浮氣躁，所以後面幾個字寫的有些浮了。許夫子話音一落，沈清寧便難堪地紅了臉。
見沈清寧面露羞愧，許夫子将宣紙放下，起身走到了沈清悅身邊，見她的畫眉鳥已經畫完了。沈清悅看見許夫子走了過來，方才又說沈清寧的字有些浮躁，心裏忐忑，凝神靜氣地等着許夫子的評價。
“二姑娘的畫工不俗，若是再專心些就更好了。”許夫子一眼便瞧見了沈清悅補救後的絨毛處，雖然墨色略深，但不仔細瞧是看不出痕跡的。
說罷，她來到了沈清雪跟前，見她正在拆繡棚，滿意地點了點頭稱贊道：“四姑娘的女紅很好，也最為專注，你們都要向她多學習。”
一旁的沈清韻有些不以為然，但當着許夫子的面她沒敢表現出來。這時許夫子看向了她的畫，沉默了片刻評論道：“五姑娘畫的翠竹，運筆配色都沒問題，但太過工整反倒有些刻意了。”
許夫子話音一落，沈清韻羞惱地紅了臉，滿眼的委屈蔓延開來。許夫子在心中嘆息，随後指着她的畫說道：“五姑娘可是覺得委屈？你覺得自己畫的很好是嗎？”
沈清韻心中雖然這麽覺得，但她也不敢與許夫子對峙，只低着頭不說話。許夫子随即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擡起頭地望着其他幾位姑娘，嚴肅地說道：“無論男女，學藝也好，做學問也罷，為的都是修身養性而不是顯擺自己。五姑娘畫的雖好，但平心而論，你為了凸顯自己的技巧刻意追求工整，便失去了作畫的本心。”
說罷，她嚴厲地告誡，“做人做事都要低調穩重，不可心浮氣躁。我今日說的話希望你們都能記在心裏。”
沈清寧等人見她如此嚴厲，都凝神屏息點頭應好。見幾個姑娘都還算受教，許夫子看向坐在琴後的沈清歡說道：“三姑娘方才彈的很好，也沒有過多地炫技。若想在琴藝上更進一步，日後還需更加勤學苦練。”
“多謝夫子指正，清歡一定會好好練琴的。”受到點撥的沈清歡恭謹地起身向許夫子道謝。許夫子見她如此誠懇，心中很是欣慰，面上含笑說道：“我那裏有一本古琴曲譜，明日帶來給你，你照着琴譜，每日練上一個時辰，若有不懂的再來尋我。”
聞言，沈清歡歡欣鼓舞，一雙水眸煥發着靈動的光彩。許夫子願意将琴譜贈與她，這說明許夫子很看重自己，她不由粲然一笑，充滿感激地向許夫子鞠了一躬。“是，我一定不辜負夫子的期望。”
沒有得到表揚，沈清寧心中本就失落，又見沈清雪和沈清歡都受到了許夫子的肯定，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短暫的休息過後，許夫子又讓她們選了最不擅長的技藝一一展示，這一次沈清寧如願得到了許夫子的表揚。她擅長的東西很多，唯一弱的就是棋藝，但也能勉強與許夫子對弈上一柱香的時間，而且輸的也不是很慘。
沈清歡最不擅長的就是女紅，上次繡帕子也只是勉強無功無過。這一次她繡了兩個金桔，也并不算精美。許夫子只看了看，并沒有批評她什麽。
而沈清雪這次就慘了，她的字一直寫的不好，這次就被許夫子罰了，讓她去找王氏尋本字帖，每日也練上一個時辰。“旁的不好倒無妨，但你今後做了家裏女主人，與人來往總有要寫字的時候，若是寫不好，必會惹人笑話。”
沈清雪本就心虛，見許夫子如此說了，只一個勁地點頭答應下來。沈清悅和沈清韻都沒有做什麽，只跟許夫子坦誠，說她們讀過的書較少。許夫子也一視同仁，命她們二人去書房尋兩本論語來看，有不懂的可以先去詢問家中姐妹，實在不知道的就留着上課時問她。
很快就到了午膳的時間，王氏留了許夫子用膳。丫鬟們将飯菜端進出雲院的大廳裏，師徒幾人便相攜而出去用膳了。整個用膳期間都沒有人說過只言片語，只因為侯府規矩嚴苛，講究一個食不言寝不語。
用完膳後許夫子向王氏告辭後便離開了侯府，沈清寧想要相送，卻被她婉言謝絕了。
許夫子走後，沈清歡等人就回到了各自的住處休息。秋蘭見沈清歡一身疲憊，就伺候她先去午睡了。等她睡下，秋蘭上前将床帳放下，又将案幾上的安神香點上，最後才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将房門掩上。
沈清歡這一覺睡了一個時辰，等她醒了之後，秋葉服侍她梳洗，正挑選珠花時，杜媽媽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見杜媽媽一臉慌張驚恐地模樣，沈清歡心中驚訝。杜媽媽一直很是穩妥，怎麽這會兒這麽失态。
“媽媽這是怎麽了？”秋葉拿着珠花的手一頓，疑惑地望着杜媽媽。往日裏杜媽媽可是最重規矩的，這會兒慌慌張張的像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一樣。
“不好了姑娘。四公子他在書院裏摔傷了……”杜媽媽一股勁跑到沈清歡跟前，兩頰的肉随着她劇烈的喘息而抖動着，急促地喘着氣，将沈恪受傷的消息告訴沈清歡。
聽聞弟弟受傷，沈清歡大驚失色，手中拿着的木梳也應聲掉在了地上。她難以置信地望着杜媽媽問道：“你說什麽？弟弟他怎麽會受傷的，他摔到哪兒了？”
“方才有位公子和咱們世子一起将人送回來的，這會兒剛送回青雲院。”杜媽媽從榮安那裏聽到消息，知道沈清歡最看重這個弟弟，立刻跑回來告訴她。
“弟弟傷的如何？可請了大夫了？”沈清歡猛然站起，拉着杜媽媽的手焦急地詢問。杜媽媽搖了搖頭，倉皇地回道：“聽說是請了大夫，現在還不知道傷勢如何。”
“秋蘭，你去跟母親說一聲，秋葉，你跟我去青雲院，我要去看看弟弟。”沈清歡的發才剛剛挽好，眼下她也顧不得簪花打扮，急沖沖地就朝門外跑去。
“姑娘……老奴與你同去吧……”杜媽媽還喘着粗氣，卻着急地上前去。“不必了，有秋葉跟我去就行了。”沈清歡顧不上杜媽媽，帶着秋葉飛快地朝前院跑去。
等她氣喘籲籲地趕到青雲院時，榮祿立刻将她帶到沈恪的卧房裏。此時大夫正在為沈恪包紮傷口。“大夫，我弟弟他怎麽樣了？”沈清雪越過站在一邊的沈憬，跑到床邊，見沈恪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急出了眼淚，聲音哽咽地問道。
“公子的小腿摔斷了，幸好有人及時替他接骨，否則拖到現在，只怕要落下殘疾。現在我把傷口清理好了，以後每日按時換藥，等皮膚上的傷口愈合後，躺在床上好好養上兩個月，應是沒有大礙。”老大夫動作娴熟地包紮好傷口後，将他的傷腿放好，起身對着沈清歡說道。
沈清歡聽了他的話急得直哭，沈憬見狀好言安慰道：“三妹妹，你先別哭，大夫既然說了沒事，四弟弟就不會有事的。”
躺在床上的沈恪看見了一臉擔憂害怕的姐姐，也虛弱地對她說道：“姐姐，我沒事。”
“小姑娘，你放心吧，老夫可以跟你保證，只要你弟弟好好修養，兩個月後就能好，不說健步如飛吧，至少也能和從前一樣矯健。”
得了大夫的保證，沈清歡這才放下心來。“好了，你們都出去吧，讓病人好好歇着吧。”大夫見人多雜亂，便将他們都趕了出去，再三叮囑要讓病人好好休息。
沈清歡再怎麽擔憂，也不敢不聽大夫的話，于是她跟着沈憬往外走去。等走到了院子裏，沈清歡淚眼婆娑地望着沈憬詢問沈恪受傷的始末。
沈憬随即朝前面一個錦衣男子看去，沈清歡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了站在一顆槐樹下的宋淮舟。斑駁的日光從枝葉間灑落，映在他冷峻的臉上，雖有日光映照，他的周身仍泛着冷意，一雙茶色的眼眸寫滿了生人勿近。
沈清歡微愣了片刻，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他，也沒想到弟弟受傷的事會與他有關。見沈清歡愣愣地看着自己，宋淮舟并沒有什麽反應，他只冷漠地挺直身子，神色淡淡地看着哭得滿臉淚痕的小姑娘，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今日四弟弟在書院前的階梯上被武平侯家的大公子推了一下，便摔下了臺階……”想到那數十級長的青石臺階，沈憬不禁汗毛倒立。若不是宋淮舟剛好從臺階下面往上走，擋住了沈恪下滾的身子，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多虧了宋兄經過救了四弟弟一命。”沈憬雖然對沈恪沒有多深厚的感情，但畢竟是一家子的兄弟，他由衷地感激宋淮舟的義舉。
聽了沈憬的解答，沈清歡神色一凜，滿懷感激地向宋淮舟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宋公子今日救命之恩，清歡與弟弟不勝感激，待我父親回來必定登門致謝。”
沈憬與沈清歡的輪番感謝并沒有對宋淮舟産生絲毫撼動，他孤傲地站着，眼中似有幾分不耐煩，語氣也極淡漠地說道：“不必了。”
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不客氣地拒絕，沈清歡驚愕地擡起頭望着他，對上了他那雙清冷的眼，從他毫不掩飾的雙眸中看到了一絲厭煩。
“既然四公子沒事了，我就先回去了。”說罷，他便轉身要走，沈憬連忙上前勸說道：“宋公子稍等，你救了四弟弟，我們還沒好好謝過你，不如去我院子裏小坐片刻，晚間在我們府上吃頓便飯如何？”
“不必了，我還有事。”宋淮舟本就性子冷淡，不願意與人來往。今日救了沈恪只是湊巧，也不曾想過要什麽感謝回報。
以他的性子，若不是沈憬一直請求他同回侯府，又見沈恪長得有些面熟，他是不可能走這一趟的。後來他一直站在院子裏的老槐樹下，見沈清歡焦急地跑了進去，又滿臉淚痕地跟着沈憬走出來。
他才想起，原來這就是那天的小姑娘。他之所以會覺得沈恪的面容似曾相識，原來是因為他就是那小姑娘的弟弟。
沈憬正搜腸刮肚想說些什麽能留住他的話，但宋淮舟顯然不願意再待下去，沈憬滿腹的話只能噎在喉嚨裏。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強宋公子了。只是救命之恩，來日我與弟弟定會報答。若有什麽我們能為公子效勞的，必定任憑差遣。”沈清歡強打起精神，不失禮地向他屈膝道謝。
宋淮舟聞言，眼神平靜地告辭離去。沈憬連忙讓身邊的小厮登科送他出去，等他走遠了，才咕喃道：“這宋淮舟真是個怪人。”
沈清歡心底贊同，但沒有吭聲。可不是個怪人嗎？雖說他不挾恩圖報足可見其品性高潔，但基本的人情世故，他是真的不懂還是根本就不屑一顧？
她搖搖頭，走到榮安跟前，再三囑咐他要好好照顧沈恪，直到日色昏沉才不情不願地跟着秋葉回到翠竹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