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孟渡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腰間。
腰間空落落的。
刀鞘和刀都不見了。
看來鬼哀刀真是那邪靈的獸角, 眼下獸角已經歸還,它也能圓滿而去了。
剛才到底是邪靈托夢, 還是長桑的魂識托夢,還是他們早已合為一體?
公子長桑為何要在邪靈體內留下一縷魂識呢?難道早就知道了有一天她會前來歸還鬼哀刀?
手腕突然傳來刺痛,孟渡“嘶”了一聲,發現是江一木,不輕不重的掐了掐她腕骨上的皮肉。
“你在想什麽?”江一木捉住她的手腕,腕上的狗牙刮在她的皮膚上,帶來絲絲癢癢的涼意, “……在想他嗎?”
孟渡如實道:“嗯……在想長桑為何留下魂識……”
話音未落,江一木掐住她的下颌側身吻了下來,孟渡一驚,想說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只能發出“唔……唔……”的抗議, 聽在男人耳中更似嬌嗔,有如灼熱的火星,在耳邊噼裏啪啦的炸響。江一木眼神一暗, 将她打橫了抱起放在榻上,整個人直接欺身壓了上來。
此時太陽已經偏西,屋外的光線變得粘稠而柔軟,一抹赪霞紅光映入小窗,令人生出一種虛幻迷離之感。
孟渡一手軟塌塌的撐在他胸口, 眉心微蹙, 提醒他道:“你怎知這不是另一個夢境,要是叫人看去……”
“看就看去, 你當我在意。”江一木吻了下來,起初還有些憐惜與克制, 漸漸的他的唇愈發炙熱,也愈發的侵占,好似要将她的一切收歸所有。孟渡感到自己的意識在這一片滾燙當中融化成了光與飛塵。這個吻不知持續了多久,久到心肺中的氣都被抽了去,她微微偏過頭,大口大口的喘息。
江一木将她的臉又攏了回來。
“看着我。”
逼迫她擡眸,對向那雙染上情.欲的雙眼,承受他迷亂纏綿的吐息。
孟渡感到自己沉入了他的眼,好似一只微不足道的生靈,懸浮在一塊沉澱千年的琥珀中,從而得以永生。
江一木手肘撐在她的耳邊,另一手輕輕撩起她耳鬓的碎發,啞聲道:“不許想。”
孟渡還沒反應過來江一木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的含義,他突然俯下身,含住了她的耳垂。
明明是萬般親昵的動作,明明是那般輕盈……
“嗯……”孟渡舒服得哼了一聲,只覺得耳際一直連到脖頸、雙肩,都燎起一片火焰,待她嘗試去感知,早已酥麻一片,喉嚨裏控制不住的溢出斷斷續續的低吟。
“娘子,給我。”江一木的唇劃至她的嘴邊,輕輕的啄了一下。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
“聽說咱們村來了一對金童玉女,你們看見沒?”
“我看見了!男子好似天君下凡,女子好似天女下凡,二人走過都帶起一股仙氣呢!”
“他們不會就是咱們古廟邪靈等來的救世主吧?”
“今年廟前的杏花都沒開呢,春天都要過去了。”
孟渡聽見頭頂傳來一聲重重的、微微顫抖的嘆息。
她不用睜眼也能想象江一木此次此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
江一木咬了咬她的鼻尖。
“還笑。”
“怎
麽辦呢。”孟渡睜開了眼,食指在他軟軟的面頰上戳了戳,“住着人家的客棧,總不好一聲招呼也不打吧。”
江一木舔了舔唇,啧了一聲,然後就沉默了。
孟渡驀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她稍用了點力氣,将他從自己身上推開,江一木渾身沒骨頭似的倒在了她的身邊,落下時脆弱的床榻發出吱的一聲響。
江一木側身躺着,一只手臂壓在孟渡身上,将她箍在懷中,頭埋在她頸側,無賴的蹭了兩下。
“沒那麽快恢複啊。”
孟渡被他的頭發蹭得癢得不行,一邊推開他,一邊笑道:“我陪你裝睡會兒。”
江一木無可奈何的哼了一聲。
待他們終于收拾好出門時,門外圍觀的村民更多了。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回到村裏,聽聞有新鮮事,都趕來瞧一瞧。
二人一走出,人群中一陣唏噓,多是贊不絕口,聽得孟渡臉直發燙,不知是害羞的還是夕晖曬的。
有一中年男人走上前,大家紛紛讓開了道。
孟渡一眼認出了村長。
村長問他們:“你們是來拜古廟的嗎?”
江一木不好上來就提邪靈的事,于是點點頭道:“是的。”
村長得意一笑,說道:“我們這座廟,別的不怎麽顯靈,但拜姻緣的,都能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呢。”
江一木笑道:“那太好了。”
這時,遠處突然有人大喊:“古廟的杏花開了!古廟的杏花開了!”
村民面面相觑,都覺得不可思議。村長對二人解釋道:“古廟門前有一棵老杏樹,每年雷打不動的正月末尾開花,可今年一直到現在都還沒開花呢。”村長說完,又對喊話的那人道,“真的假的?你搞搞清楚,這可是咱們全村的大事!”
村民回道:“真的!方才一個小童子路過村口,手裏抓着一朵杏花,方圓十裏,只有咱們古廟門前這一棵杏花樹!”
村長問:“小童子呢?”
村民撓撓頭:“沒注意,好像跑掉了……”
村長面向身後的村民們,揚聲道:“杏花開了,是我們全村的喜事,大家随我一起去古廟拜一拜!”
孟渡看向江一木:“我們也一起吧。”
江一木牽住她的手:“當然。”
路上,村民七嘴八舌的給他們講述着古廟的傳說。
起初,并沒有古廟,只是一座茅草棚,作為村民下山途徑的歇腳處。
後來,有一名郎中路過此地,在草棚前的杏花樹下打坐,一坐就是七天七夜。七日後,郎中醒來了,告訴村民邪靈被鎮壓在了杏花樹下,但他還有一些事情沒做完,所以還要在村中居住一段時日。
郎中白日在山中鑄刀,夜晚在棚屋中挑燈作畫。
無人知道郎中是如何鑄刀、作畫的,因為郎中兩只眼睛都瞎了,耳朵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那郎中畫的是什麽?”有一個孩子好奇道,顯然他沒有聽過這一段故事。
村民搖了搖頭,可惜道:“無人知道他畫了什麽,畫好後就将絹帛卷了起來,或許是留在了山中,或許是被人偷了,總之後來再沒人看見過。”
村長不知何時走近了,說道:“據我祖輩們說,郎中去世的那天,春和景明,雲淡風輕。郎中沒有上山,将一把短刀插在杏花樹下。他對村民們說,這把刀能夠封印邪靈,他該做的事情做完了,要走了。”
村長突然學起那郎中的口氣,道:“吾這一生,曾生邪念,上天待吾不薄,将吾之惡業化為骨肉之痛。吾之善報,得以留存。”
“吾願将善報留在此處,凡是路過此地,有緣人終成眷屬。”
村長說完,看向江一木和孟渡,笑了笑:“有緣人終成眷屬,我看你們二位便是這有緣人,杏花都替你們開好了,待會兒一定要好生拜一拜才是。”
正說着,古廟出現在了山腳下。
竟與夢中毫無二致。
“花開了!杏花真的開了!”打頭的村民激動得大喊。
大家紛紛圍了上去,雙手合十在胸前,對着杏花樹祭拜。待所有村民拜完一輪,村長對大家說道:“這裏有一對新人,大家讓一讓,讓新人拜一拜咱們的神樹吧。”
江一木回過身,朝孟渡鄭重的伸出手。
孟渡一擡頭,墜入了那雙即使看過無數回仍會心動不已的眼眸。
時過境遷,澄澈好似初見,不同的是那眸底的溫柔,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池水,永遠不會結冰,永遠春風和煦。
孟渡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的掌心,江一木微笑着将她握緊,二人一起向前走去。
他們在村民的簇擁下來到杏花樹前。
剎那間,山河停擺,萬籁無聲。
孟渡感到一股難以言明的靈力自天靈注下。她擡起頭,無聲的風,吹動了一樹繁花。須臾,有什麽東西順着面頰滑下。
孟渡擡手一摸,竟是淚水。
她怕江一木瞧見了笑話她,趕忙低下頭去,不過江一木似乎在專心致志的閉目祈禱,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動靜。
江一木虔誠颔首,閉目合掌,側臉的輪廓挺括幹淨,長長的睫毛随着一呼一吸微微顫動。
孟渡望着,一時有些失神。
下一刻,江一木忽然睜開眼,偏過頭看向孟渡,笑着問道:“在看我,我有那麽好看?”
“是啊。”孟渡嘆了口氣,“有人這輩子看不見自己,真是太可惜了。”
江一木嘴角上揚,小小聲道:“我可以從娘子的眼中看見自己呀。”
就在這時,身後不知是誰起了調,村民們紛紛鼓掌打起了拍子,唱起了一首他們所熟悉的山歌。
有風吹來,花瓣似雨,雪白的花瓣透出嬌柔的粉色,在霞光的照耀下,展現出一種潔淨而又深邃的琉璃之光,美不勝收,令人神往。
回村的路上,二人跟在隊伍後邊,江一木實在沒忍住,問孟渡道:“你怎麽也不問問我許的什麽願?”
孟渡:“問了你也不會說的,幹脆不問了。”
江一木嘆了口氣:“也是,說出來肯定要被你追着打。”
孟渡一驚,望向他,眯了眯眼:“你該不會許願要十個孩子吧。”
江一木思索着說:“我許的太多了,一時記不清了。嘶……沒準真的有,我想想,是八個,還是十個來着?”
“你混蛋!”孟渡跳起來掐他後頸,“杏樹這麽靈,肯定要實現了!”
江一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從背後捉住了孟渡的兩只手,環在自己腰上。
“娘子別急,我逗你玩的。我可舍不得你生十個寶寶。”
“那你許的什麽願?”
“不告訴你。”
“說嘛說嘛。”
“真不記得了。”
孟渡抽出一只手,往他背上重重一捶:“壞人。”
江一木哈哈大笑道:“我下半輩子就算改道當土匪,做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也會用餘生好好愛你的。”
其實江一木沒有許願。
相反,他許下了一個承諾。
杏花樹下,江一木合目時,眼前出現了夢中那位公子的幻象。于是他對着杏花樹,對着那位曾經維系自己二十年生命的魂魄的前世,對着高山流水,一草一木。
在這陰陽交替,天地凝聚的黃昏之時,對着她和自己,許下承諾。
孟渡走到江一木身側,抱着他的胳膊,半邊身子倚在他身上,小臉在他肩上蹭了蹭,說道:“夫君,我會用此生好好愛你的。”
江一木聞言一笑。
巧了,他許下的也是同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