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1/
開成十三年。
藍州, 鳳仙坊。
幾個龜公休息時湊在一塊兒。
“你們見過那個新來的小倌了嗎?”
“就是那個眼神冷到可以殺人的,嘴巴像被糯米糊上了一句話不說的?”
“會不會是啞巴啊?”
“
長得倒是不錯……”
其中一人突然噤了聲, 用手肘拱了拱身邊的人。
幾人擡起頭,見對面站着方才議論的小倌,一身淨色的輕紗衣,眸中透着冷意。
幾人悻悻起身散去。
2/
這天,連鶴獨自一人在廊下休憩,忽而聽見雀鳥啼鳴,心神一蕩, 掏出骨笛吹了起來。
有腳步聲來到身後,連鶴放下骨笛,問:“何人?”
“原來你不是啞巴……”
連鶴一個回眸,那人立馬閉了嘴。
連鶴起身,那人忽然道:“骨笛?”
連鶴收笛子的手一頓, 再次看向那人:中等身材,五官圓潤,不笑時還好, 笑起來定是一副憨樣。
“你知道?”連鶴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哀樂。
那人憨笑道:“知道,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吹的曲子叫說夢,是我們那的一首小調。”
連鶴眉頭輕佻,許久, 回了一聲:“哦。”
3/
這個人叫李哲, 是鳳仙坊一個做雜役的龜公。
平時還給藍州城的大戶人家做點跑腿的生意。
這天,李哲拿着劉府結給他的沉甸甸的月錢回坊, 途徑一條小巷時,被一群混混圍堵。
為首的混混提刀上來, 重重拍了兩下李哲的肩膀,道:“交錢保命。”
李哲攥緊了手中的錢袋,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混混頭子挑起半邊眉:“不交?是等着護法來救嗎?”
旁邊有個五大三粗的走了上來,笑的不懷好意:“哥哥勸你一句,有些保命錢還是不要摳摳搜搜的好,畢竟小命保不住了,要再多的錢也沒用。”
混混頭子又道:“這城中有人保你還好,若是沒人保你,就算是死,也不知去哪伸冤啊……”
李哲心底重嘆一口氣,剛舉起手中的錢袋,耳邊嗖的一聲,再擡眸去看時,眼前的混混頭目一聲慘叫還未出口就硬生生的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大漢見大哥倒了,略有些慌,看向李哲身後的陰翳,大喊:“什麽人?”
嗖的一聲,又是一塊石頭,直接砸中了大漢的面門,頓時鼻血四濺。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大漢捂住鼻子吱哇亂叫,然而第二聲還未出口,一道淩厲的影子從陰影中遁出,李哲只感到眼前劃過一道白光,柔韌而空靈,蒼勁而唯美。白光在空中飛舞,好似飄落的雪,又好似仙鶴的羽毛。
待李哲反應過來時,地上已經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混混。
連鶴手中握着區區一根樹枝,輕聲回那大漢道:“他的護法。”
……
回去的路上,連鶴問李哲,鳳仙坊內的事務已經很繁重了,為什麽還要去給大戶人家做跑腿。
李哲笑道:“龜公的錢太少了。”
連鶴偏頭看向他:“你很缺錢?”
李哲喃喃道:“我自己當然是不缺的,但怎麽說也要等賺夠了錢,才有面子回蜀州娶老婆吧。”
連鶴:“……哦。”
“對了,”李哲突然想起什麽,“鳳仙坊運屍的差事能賺不少外快,不如咱倆搭夥一起吧?”
連鶴:“什麽?”
李哲:“運屍,運送屍體的運屍。”
連鶴:“……”
李哲見連鶴許久不發話,看向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不會怕吧?”
連鶴輕咳了兩聲,淡淡的回道:“怎麽會。”
李哲拍拍胸脯:“我陽氣足,我保護你!”
連鶴無語道:“……我說了,我不怕。”
李哲哈哈大笑:“我就說嘛,咱們蜀州人都不怕鬼神的。”李哲側過頭,滿懷期待的看向連鶴,“怎麽樣,要不要一起?”
連鶴輕嘆了口氣。
“随便。”
3/
一晃幾年過去了。
李哲常常去城中跑業務,帶回來些好吃好用的,都要分給連鶴。
只不過大多數零嘴連鶴都不太愛吃,常常在一旁看着李哲吃。李哲一開始還不好意思,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這天,二人坐在一起吃點心休息,連鶴突然問他:“你打算在藍州待到什麽時候?”
李哲一噎。
連鶴:“不着急,咽下再說。”
李哲咽下了嘴裏的食物,又喝了口水,沉默良久,回說:“不知道。”
連鶴提醒他道:“你還要回蜀州娶媳婦呢。”
李哲撇了撇嘴,嘆了口氣,又重複道:“……不知道呢。”
有時候,明明是信仰支撐着生活,卻在日複一日的辛勞中,逐漸被淡忘。
4/
連鶴這天出門買香粉,順道買了一袋李哲最愛的臍橙。回來後,李哲并不在宿舍,連鶴便将臍橙洗淨了,在屋內等他。
然而左等右等不見人來。
李哲今日輪的是早班,按照他平時的習慣此時應在房內午休,如若不在寝室,還能去哪呢?
連鶴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當即出門,滿鳳仙坊的找人,最終在一條過道的角落裏找到了李哲。
李哲捂着心口,面色慘白,嘴唇發青,冷汗将衣服都浸透了。
連鶴将他打橫抱回了寝室。
往後一段時日,李哲在連鶴幾近蠻橫的命令下沒敢踏出房門半步。也好在沒有出去幹活,時不時發作的心疾差點要了他的命,全靠連鶴不知從哪讨來的緩解心痛的藥支撐。
只是連鶴一人幹了兩個人的活,白日裏做雜役,晚上還要去陪客,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李哲見了很不是滋味。
“我這是家族遺傳病,撐得過去的就過去了,撐不過去的,這條賤命也就交代了。”
“你好生休養,肯定沒事的。”連鶴語氣仍舊淡淡的,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你還要回蜀州娶媳婦呢。”
這天傍晚,連鶴拾掇好了準備出門,李哲忽然叫住他。
“鶴,你可知今天是什麽日子?”
“知道。”
李哲笑了,說:“早點回來。”
連鶴走了,李哲無事,便靠在窗邊哼起了小曲。忽而窗外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李哲沒看清那東西,卻感到周身發冷。
他揉了揉天靈,只覺得一陣眩暈。
又是一陣風吹過,李哲雙手捂住臉,緩了好一陣子,才勉強能擡起頭。
不知為何,他朝門口望去,剛才那陣風,好像刮到了門口,停下了……
這時,門口傳來嬌滴滴的聲音:“李哲哥哥,你沒事吧?”
“李哲哥哥,好久不見你了。”
“我是誰?我是小鳶呀。李哲哥哥,快來給我開個門呀。”
……
天香閣,門被連叩兩聲,一個下官沖進廂房,拱手道:“坊裏出了人命,死的有些蹊跷。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連鶴指骨一顫,茶盞傾倒在桌上。
待他回過神來,滾燙的熱茶灑了一身,韓大人,江大人和蓮心妹妹都已經出去了。
今日是李哲生辰,他答應了好好在屋內等自己,他不會有事的。
可是心,為什麽這麽痛……
連鶴捂住心口,艱難的起身,一步一晃,踱出了天香閣。
4/
來年今日,連鶴獨自一人站在鳳仙坊閣樓的窗邊,直到天邊泛起了青白,他拎起一壺酒,緩緩走出了鳳仙坊。
那是一壺從蜀州帶來的劍南春。
連鶴帶着酒來到桧江邊。
桧江水自天山來,途徑蜀州,流往江淮。
連鶴在江邊坐下,拔了酒塞,緩緩将酒水灑入江中,道:“你這些年,根本沒攢下什麽錢,全都寄回蜀州家中了,難怪沒臉回去娶媳婦。”
連鶴嘆了口氣,又道:“你走以後,我每月仍以你的名義寄錢回去,逢年過節還會捎上一封信,說你過的很好,在藍州成了家,讓家裏人不必挂懷……”
連鶴頓了頓,小聲道:“可是李哲啊,這世上,還是有人挂念着你的。你不該丢下他一人的……”
連鶴仰頭悶了一大口酒,然後一傾酒壺,将壺中酒盡數灑入江中。
連鶴掏出骨笛,吹起了蜀州小調,有仙鶴飛來,息于江邊。
太陽升起,星月隕落。
就像這個世上,有人來,有人去,緣起緣滅,周而複始,是為天道。
可是這天道,卻是無盡的蒼涼,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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