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陽春三月, 桃之夭夭,楊柳依依。
當藍州城開滿嫩黃的迎春花時, 老徐帶着少南和少昂雲游回來了。
老徐還是老樣子,白發沒有多生一根,身材也看不出什麽變化,無牽無挂、無憂無慮的模樣,令孟渡想到初見時,老徐在茶館遞給她的那張木谒,上邊寫着“無為道人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
學城
看來這些年, 老徐是真正将信仰奉為圭臬并貫徹到底的人。
少南少昂已經十七八歲了,雖還是一胖一瘦,但五官和氣質越發的相似。過去的一年裏,他們随着老徐在外游歷,皮膚曬得像是抹了一層炭, 雙頰也被北方的寒風熏出了兩塊明顯的紅暈。
院裏的銀杏冒了新芽,飽滿的綠色嫩到心底,叫人光是看着就生出無限歡喜。
他們在銀杏樹下擺了張小桌, 此時老徐正舉着他那裝了朝露泉的寶葫蘆侃侃而談。
“我們先是去了劍南道,得知叛軍計劃發兵江南,于是幹脆就不回來了,直接改道北上去了河西。”老徐将葫蘆擱在桌上,嘆了口氣道, “我們也試過傳信回來, 但放出去的鴿子都被宰了,不過後來想想, 倘若真有戰事,你們應當也會知道。”
孟渡擡頭望了望天, 萬裏無雲,碧空如洗。誰能想到這裏兩個月前曾經遭遇戰火,即便百姓的死傷控制在了最小,但還是哀鴻遍野,戰況慘烈,小青柳街一眼望去,鵲河水都是紅的。
好在這場鬧劇終于要結束了。
孔公公去世,太後沒了音訊,兩方通天的勢力瓦解後,朝堂上站出了幾位能人,先是較為和平的收拾了叛軍——收買下人,刺殺頭目,後又以聖旨安撫籠絡地方人心,譬如減少賦稅,發展經濟,廣開言路,黜幽陟明。短短兩個月,一個朝代的氣數竟得以扭轉,雖然還有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但民心與希望的回轉才是最重要的。
過去兩個月,藍州一邊收拾殘局,一邊重新整頓官兵,城中的氣氛沉重且壓抑。
好不容易等來了春天,如此明媚的春景,誰也不願再提戰事。
江一木當即換了個話題,看向老徐,打趣道:“咦,這次怎麽不見你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上回那蠱蟲幹吓得辛夷一年吃不下冬菇。”
“嗐,我們這趟是去學習和做好事的!少南和少昂跟着我四處斬妖除祟,你看我們一心向善,連災禍都躲過了!”老徐看向江一木,“哦對了,我們這回爬了不少險山,帶回來了些花果和草籽兒,你啥時有空上我那看看去,或許能夠入藥。”
“好啊。”江一木一口答應,“我接下來得空了,也想出去走一趟,若是真有好用的藥材,我們不妨也親自去看看。”
老徐捋着稀疏的胡須,望着對面的江一木和孟渡,眉眼彎彎的說道:“好哇,巴蜀之地山川秀麗,作為新婚漫游之地也是極好的。”
孟渡臉驀地一紅,江一木倒是沒臉沒皮的點點頭:“我看也是。”
接着,老徐開始從南到北的介紹起路線來,甚至為他們規劃好了每一處的住所和游玩方式。說到一處山村時,少昂突然打斷他道:“道長,您給他們講講那個廟吧?”
“廟?啊對對對!”老徐一拍腦袋,“我這記性,怎麽把這茬忘了!”
“廟?”孟渡和江一木相視一眼。
“對,廟。我們這次在北方,遇到了一座很有意思的古廟。”老徐談起奇聞異事,眼神光都明亮了些,“那座古廟下鎮壓了一個邪靈,雖然被稱作邪靈,但它從來不害人,甚至成為了古廟周圍百姓千年以來的護法,無論是地震、瘟疫、水災、旱災、蝗蟲,都殃及不到周邊的村莊。”
“只是那邪靈近來越發的煩躁,周圍百姓常常夢見它大哭大鬧,說自己大限将至,可還缺了一個角。”
少南補充道:“就是頭上的犄角,本應有兩個,如今只剩下一個。”
這,這是哪門子奇怪的事?
江一木問:“這麽多年,有人親眼見過這邪靈嗎?”
老徐搖了搖頭,說道:“邪靈被鎮壓着,自然是出不來的,但古廟周邊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有人夢到過這邪靈。邪靈呀,就睡在古廟門前的一棵杏花樹下。”
——等等,杏花樹?孟渡驚訝的看向江一木,問:“難道是那個地方?”
江一木也有些驚訝,微微點頭道:“或許就是呂照兄曾去到過的那座寺廟。”
老徐饒有興致的看着二人的反應,捋了一把胡須道:“哦?二位知道這處地方?”
孟渡取下了腰間的短刀,連着刀鞘輕放在桌上。
孟渡:“這把短刀是呂照兄贈予我的,據他所說,是從北方一座古廟中得來的,當時這把刀就豎插在一棵杏花樹下。”
老徐:“可以看看這把刀嗎?”
孟渡:“當然。”
老徐小心翼翼托起刀,忽然一拔出,四下風起,頭頂新葉沙沙作響。
刀一入鞘,萬籁俱靜。
老徐嘆道:“這是把靈刀啊!”
孟渡颔首:“可以這麽說。”
老徐沉吟着說道:“我确實有聽說過以邪獸怨靈鑄劍的,但這并非常人所能抵達的造詣,千百年來也難有一人。如果這把短刀,當真是那邪靈的犄角,那麽當年鑄造這把刀的人,是位奇才啊。”老徐将刀物歸原主,問道:“你們想去看看嗎?”
江一木和孟渡同時點了點頭。
老徐一笑:“我就知道。拿紙筆來,我寫給你們方位。你們此次将角還給邪靈,送它老人家一程,也算是行一件功德圓滿的大好事。”
當晚,他們就規劃好了去古廟的路線,順便在折返時繞道京城,接走護國寺中吃齋念佛的子炎。
正月以後,子炎随白先生去了京城的護國寺。
藍州戰事後,子炎心情一直不好。叛軍打來藍州之前,子炎将重明鳥放飛城外瓊園,還告訴它千萬不要飛回城裏,以免被人當成飛奴射殺。
重明鳥确實沒有回城,但子炎回到瓊園,也再也找不到它了。
子炎為此傷心了很久,還痛哭了一場,但府上無一人嘲笑他,就連一慣長嘴的辛夷也選擇了沉默。大家都知道子炎從小沒有親人,唯一的玩伴就是空青和重明鳥了,空青去世後,重明鳥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如今一個招呼不打的就走了,子炎心中的難過,旁人無法感同身受。
決定去護國寺以後,江一木對子炎說:“如今局勢穩定下來,京城倒也安全。你不能一輩子在藍州待着,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子炎也知道了白先生真實的身份是護國寺皈無法師,他鄭重其事的對江一木說:“江大人放心,我會跟着白先生好好學習的。”
江一木笑着點點頭,道:“邊走邊悟吧。”
……
江一木和孟渡臨行前一晚,臨江軒一衆人聚在銀杏樹下吃飯。
青晝端上來一道紅燒鴨,說是加了一種特別的葉子作為輔料,小火慢炖,鮮美留香。
然而何老頭嘗了一口,眉頭一皺。
“香是很香,但是不是忘加鹽了?”
青晝一愣,随即看向辛夷:“我讓你看爐子的時候,不是叫你加一小撮鹽嗎?”
辛夷筷子在空中一頓:“你說過嗎?你不是就叫我幫你看爐子嗎?”
一旁,杜仲吹了聲口哨,說道:“光顧着聽人家姑娘說話,至于說了什麽話就不管了是吧?”
辛夷和青晝雙雙面紅耳赤。
青晝趕忙端起紅燒鴨奔向後廚:“我去加鹽。”
辛夷剛起身就被川柏拉着坐下,道:“你別急,少爺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
辛夷看向江一木,不好意思道:“少爺,您剛才說到哪兒了……”
江一木強忍着笑意,一時開不了口,孟渡替他回辛夷道:“我們這次出行比較久,回來的時候差不多是七巧節了。”孟渡用手肘拱了拱江一木,“別笑了,有話快說,辛夷還要去後廚幫忙呢!”
江一木這才故作嚴肅的清了清喉嚨,說道:“七巧節是個好日子啊,要是能吃上喜酒就更好了。”
辛夷怎會聽不明白少爺話中的意思,但他眼下支支吾吾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孟渡替他解圍道:“快去後廚幫青晝吧。”
辛夷猶豫的看了江一木一眼,江一木笑道:“
快去。”
辛夷欠身說了句“多謝”,一溜煙的跑掉了,杜仲哈哈大笑。
何老頭啧道:“真是個實在的孩子啊,就是長了張嘴。”
川柏接道:“沒關系,我瞧着他這張嘴也退化得差不多了。”
翌日,江一木和孟渡告別了臨江軒的衆人上路。
他們這一路走走停停,有時給人驅邪除祟,有時給人問診治病,甚至有一次,還在山中給一位少婦接了生,後又将少婦和新生兒連夜送下山。
離開的路上,江一木笑道:“到了那一天,我也會親自為娘子接生的。”
孟渡一窒,明明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竟弄得她臉頰發燙。
江一木湊近她耳畔,聲音沉沉的,又帶了些撩人的意味:“在下造成的因果,在下也會負責到底的。”
孟渡轉過頭去,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要臉。”
說罷,加快了步調走在前面。身後,江一木哈哈大笑,三步兩步跟了上來,一伸手臂将她摟在懷中。
兩月後,他們終于抵達了老徐所說的古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