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鬼市回來以後,
江一木一連幾日早出晚歸。
江一木将地窖的圖紙交給孟渡保管,孟渡本想帶着圖紙上天虞山考察, 可她一離開府上,辛夷和川柏就跟兩個影子似的跟在後面。
青晝趕辛夷回去,辛夷委屈道:“我們這是奉少爺的命行事,萬一孟娘子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覺得少爺能放過我嗎?”
為了不麻煩辛夷和川柏,也為了不節外生枝了,孟渡幹脆在府上過了幾天閑雲野鶴的日子:陪子炎練字讀書, 看何老頭修花剪草,和青晝學習繡活,結果發現川柏的繡活比青晝做的還要好。
臨行前一日,孟渡去了雲溪山舍。鐘離松隐說一切安排妥當,鐘離家在秦府安插了人, 明日亥時一到,地窖出入口就會換上自己人。
孟渡聽後,提醒他道:“秦知州在此地一手遮天, 你人尚在藍州,務必小心行事。”
鐘離松隐沉默須臾,問道:“孟大人這是在關心我?”
“是啊。”
“是怎樣的關心呢?”
孟渡微微一笑,道:“聽聞鐘離少東家對屬下也是極為關心的,我之關心哪裏比得上少東家啊。”
鐘離松隐哈哈大笑:“孟大人之伶俐, 在下不如!”笑過後, 他看向孟渡說道,“在下的安全孟大人盡可放心, 秦知州有點貪小利的毛病,過去做過不少‘好事’, 在下皆有證據,他不敢拿我如何。“
“在下只是唏噓,偌大一個王朝,像秦知州這樣的蛀蟲無數,再繁華的盛世也有被蛀空的一天,到了那時,不知你我将在何處。”
窗外有喜鵲叽叽喳喳的飛過,而青松十年如一日的挺立。
“鐘離公子,我還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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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人,請說。”
孟渡肅然道:“我靠引渡魂魄的魂氣維系陽間的肉身,倘若魂氣不夠,我會化為陶土——作為鐘離家主,這些事你應當知曉。”
鐘離嗯了一聲。
孟渡又道:“道求平衡,萬物有度,當魂氣過多,也會承受不住。”
鐘離松隐難得的不茍言笑,連呼吸好似都暫停了。
“鐘離松隐,倘若我這次回不來了……”
鐘離松隐啓唇,本想打斷她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但孟渡神情嚴肅,半點玩笑的意味都沒有。
鐘離松隐深吸一口氣:“嗯,有什麽囑托,大人盡管說。”
“青晝是江郎中為我買來的武婢,我雖認為江一木不會不留她,但倘若她在臨江軒真的沒有了用武之地……”
“青晝姑娘克勤仗義,武功高強,在鐘離家定能謀個好差事,這點你可以絕對放心。”鐘離松隐見孟渡還有話想說,心領神會,微微一笑說道,“孟大人放心,在下也會為她尋一門好的親事。”
孟渡颔首:“多謝了。”
孟渡飲盡茶盞中的茶,與鐘離松隐道別。走到客堂門口時,鐘離松隐忽然從身後叫住她——
“孟大人。”
孟渡腳步頓住,回頭。
鐘離松隐站起了身,一身墨綠色的直襟長袍,宛若岩山峭壁上巍然挺立的蒼松。
“孟大人,保重。”
少女逐漸遠去,鐘離松隐默默嘆了口氣。他本想問她,可曾為自己考慮過,幸好沒有問出口,一句祝福總要好過多餘的質問。
窗外青松依舊,令他想到一句上古歌謠: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說君兮君不知。
***
孟渡回到臨江軒,踏進門就聞到一股酥香。
她尋香去到廚房,原來是何老頭和青晝在炙燒餅。兩面黃的燒餅,撒上芝麻,烤至起酥,香味四溢。
“打擾一下,有沒有已經做好的?”孟渡開口問道,“……我送些去醫館。”
青晝做餅,何老頭炙烤,二人同時擡頭。愣了一瞬,何老頭趕忙道:“有有有!正好趁熱!”
何老頭叫來川柏幫忙,不一會兒就裝好了整整三層食盒。辛夷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着了,川柏站在馬車旁邊。
孟渡這才想起自己凡是離開臨江軒,辛夷和川柏都要陪同這茬事,遲疑道:“要不辛夷你送去吧?就不勞煩大家都要出動了。”
辛夷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孟娘子說笑了,孟娘子送和我送怎能一樣呢?我送多不值錢啊!你說對吧,川柏?”
就連萬年不表一句态的川柏都點了點頭:“辛夷說得對,後半句話尤其對。”
辛夷反應了一下,給了川柏一腳。
***
孟渡端着食盒走進茶館,林芙兒見到連忙迎了出來:“孟娘子你怎麽來啦!”
孟渡提起手中的食盒:“我給江郎中送些點心。”
“诶?”林芙兒眨了眨眼,“江郎中今天不在醫館。”
孟渡一愣:“他一整天都不在嗎?”
林芙兒點頭:“他不僅今天沒來,昨天、前天也都沒來,這兩天在醫館問診的是另一位老郎中。”林芙兒沉吟道,“說起來,這段時間問診的,好像都是這位老郎中呀。”
孟渡還是留下了食盒,讓林芙兒分給禾老板和茶館的夥計們吃。
之後,她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随辛夷和川柏又回到了府上。
***
城外,永順镖局。
太陽已經落山,天邊還留有一線詭谲的赤橘色。
杜仲道:“少爺,今日早些回府吧。”
江一木盤坐在練武場邊,輕輕喘着氣,就連唇色都有些淡白。
江一木默了少刻,道:“好,我們回去吧。”
杜仲:“你流了太多汗,我讓下人安排了洗浴,之後換身幹淨衣服再回去。”
江一木本想說太麻煩了,但不知又想到什麽,點了點頭。
江一木沐浴後,換上一身幹淨道袍,騎上鈎吻回城。
一路快馬,回到府上還不太晚,江一木在門口下馬,突然聽見門內傳來嗖的一聲。
江一木擡起頭,只見一顆砂礫飛過高高的府門,恰好落在他伸出的掌心。
不輕不重,不偏不倚。
江一木低下頭,就着月光,看清是一粒紅豆。他嘴角彎起,推開府門進去。
院中,孟渡正在和子炎打彈弓。
孟渡一身紅衣如舊,長發輕輕挽起,發上別了一支如意白玉簪,好似明澈的湖泊落下一片溫柔的花瓣。
身旁,子炎興奮的跳起來揮了揮手:“江大人!孟大人在教我打彈弓!”
江一木将紅豆捏于指尖,對準子炎的胸口一彈,子炎敏捷的接住了紅豆,但被紅豆中的內勁逼得向後退了半步。
“不錯,越來越穩了。”江一木走上前笑道,“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屋睡覺吧。”
子炎看了看江一木,又看了看孟渡,一鞠躬道:“江大人,孟大人,子炎先休息了!”
說完,蹦蹦跳跳的溜回了屋中。
子炎走後,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江一木。”
“嗯?”
“你有沒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江一木怔了怔,望着她,道:“發簪……很襯你,好看。”江一木好似第一次這樣誇人,不自在的別開臉,“我的意思是,你好看,不是在說發簪,但發簪也好看……”
江一木脖子紅到了耳根,難得語無倫次的,孟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問你,燒餅好吃嗎?”
“诶?”
“今天何老頭和青晝做了燒餅,我讓辛夷送了一盒去給你。”
“哦,你說燒餅啊……很好吃……”
孟渡舒了口氣,道:“那就好,燒餅是甜口的,加了芝麻和糖,我
還擔心你會嫌甜。”
院裏一時靜得發緊。
江一木心想,他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騎馬回城的路上,他明明想了一路,怎麽一下子不知如何開口了?
“孟渡。”
“江一木。”
二人同時開口。
江一木:“你先。”
孟渡搖搖頭:“沒什麽。明晚就出發了,想和你再過一下計劃。”
江一木嗯了一聲:“我也正有此意。孟娘子不如随我來主樓吧,我們坐下慢慢說。”
江一木說的主樓,不是一樓的茶室或客堂,而是主樓的樓上,臨江軒主人起居的地方。
孟渡在樓梯前頓足,江一木看出了她的遲疑,說道:“我的起居室用作書房,有我親自調制的藥茶,來嘗嘗吧。”
孟渡應聲,随他上了樓梯。
樓梯建在主樓的側面,上去便是開闊的觀景臺,左邊是茂密的竹林延至西樓,右邊則是巨大的垂楊柳半掩遠處的河景。
樓梯的另一側就是主人的起居室和卧室。起居室和卧室間隔着一道由書架和博古架組合成的牆,牆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起居室內,一張書案,一面茶臺,茶臺旁邊還有棋桌,無論案幾還是棋盤都擦拭得一塵不染。
書案後方立着一面巨大的屏風,上面繡着雪竹的圖案,寥寥幾筆,卻令人感到安逸悠遠,頗有一種風雪夜歸人的意蘊。
孟渡贈他的琴,被放置在屏風的旁邊,仿佛缭繞着雪竹的暗香。
“坐。”江一木請孟渡在書案對面坐下,自己也席地而坐。“臨江軒中,除了銀杏樹下,我最喜歡的就是此處,早就想請你來坐坐了。”
“當真是君子所居之處。”孟渡不禁感嘆。
“聽聞臨江軒的建造者是位愛讀書的史官,他怎知精心設計的宅邸竟給一名三道九流的晚生住去了。”江一木俯下身,從側櫃中取出一只藥罐,“藥茶不似花茶清甜,入口會有些苦,但喝下去後安神養氣的。”
孟渡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怕苦。”
江一木手上頓了頓,笑道:“是哦。”
江一木先燒了水,用鑷子取出草藥直接投入沸水。很快,壺中溢出微苦的藥香。
泡茶的同時,孟渡拿出圖紙又與他過了一遍。二人早已将地窖的構造,以及明日所行的路線熟記于心,最後再梳理一遍,确保不出問題和差錯。
“沒有問題的話我就收起來了。”
“嗯,沒有問題了。”
江一木一邊應着,一邊拎起茶壺。修長的手指執壺,壺嘴微傾,茶湯傾注于杯中,推至孟渡面前。
茶湯色澤清淡,入口是苦味,而後在唇舌中回甘,溫潤留香。
江一木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問說:“孟娘子可還有其他話要同在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