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鬼市轉了一圈, 沒找到合适的武器,卻發現了一把別致的彈弓, 斷竹為胎,續竹為弦,能打出八十丈遠。
江一木不由分說的買下,在手中把玩了一路,孟渡看出他心思,說道:“八十丈,能從東市的這頭打到另一頭了, 這樣的玩具送給子炎,安全嗎?“
江一木勾了勾弦,竹弦發出嗡的一聲。
江一木道:“這弓弦很緊,以子炎的內力,能打二十丈就不錯了。往後等他長大了, 學成了武功,想要伸張正義,只需遠遠的一拉……”江一木眯起一只眼睛, 做出拉弓的姿勢,“嗖的一下就解決了。”
正說着,一輛棗紅色的轎子迎面而來,朱紅色的梁和綢緞,上有金色繁花和飛龍紋路, 八個身着喜服的轎夫擡着轎子。真真的八擡大轎, 氣宇軒昂。
是鬼市的喜轎!孟渡已經不慎落入一次喜轎的戲中,不願再度惹火燒身, 拽了江一木扭頭就想走。
然而,拽了一下, 卻沒有拽動。
“江一木?”
這時,幽幽戲腔從喜轎中傳出。
江一木只覺得腦中一道刺痛,再睜開眼時,一身儒衫,背着布包,是一介書生的打扮。前後是良田,水塘,腳下是一條歪歪扭扭的鄉間小路。
江一木在鄉間行了約莫十裏路,終于看見一座小村莊,村民們圍堵在村口,看見他後沸騰起來。
江一木正納悶怎麽回事,已經有人迎了上來,又是拉着他手,又是幫他提包,恨不得架着他走,口中難掩興奮:
“狀元郎回來了!”
江一木在鄉親們的簇擁下回到家中。老房依舊,父母健在,本是大喜的日子,父母卻滿面愁容。
打點完鄉親,關上家門,母親道:“你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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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是一座小小的佛堂,堂前種着一棵杏花樹,樹下插着一把刀鞘,刀上系着白色的飄帶。
江一木望着短刀一怔。
這把刀,好熟悉。
“這是……”
“她的墓。”
江一木想起來了,他有一位結發妻,這把刀是她的刀,她稱之為——鬼哀刀。
江一木啞聲道:“她是什麽時候……”
母親淡淡的說:“你赴京趕考後沒多久。”
“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她臨走前囑咐我說,千萬不要告訴你,怕影響你仕途。”
江一木在墳前跪下,這一跪,跪到了深夜。
發榜後他歸心似箭,一路奔波回鄉,幾乎未得休息。晚間的鄉村幽靜安逸,他獨自在杏花樹下跪着,倦意襲來。
半醒半夢中,江一木聞到若隐若現的清香,睜開眼時,看見一位紅衣小娘子蹲在他身前。
少女懷抱着膝蓋,小臉微微偏着,好奇的打量着他,漆黑水靈的眼睛宛若天上的星星。
“孟渡。”江一木喚出了聲,才意識到面前的少女,或許并不認識她。
少女看起來不到十歲,那時他們還未相識。
面前的少女,只是她死後殘缺的靈識。
“你認得我?”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含笑。
“嗯。”江一木微笑道,“我是你未來的夫婿。”
少女仔細端詳他一陣,小嘴一撇,說道:“原來我未來的夫婿這般好看,可惜我看不到了。”少女指了指腳下,“我已經死了。”
江一木問:“有什麽法子能讓你活過來嗎?只要你能活過來,什麽狀元,什麽官位,我統統可以不要。”
少女說:“你把我的骨灰挖出來,帶去後山上的地母廟,那裏會有人引你來找我。”
少女說完,搖身變成了一朵杏花,白裏透粉,玲珑聖潔,伴随着晚風緩緩落在了樹根旁。
江一木在杏花落下的地方挖出了少女的骨灰罐,當即抱着骨灰罐去了後山的地母廟。
臨行前,他拔出了豎插在墳頭的刀鞘,別在腰間。
地母廟,夜間廟門緊閉。江一木敲了敲門,門內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大半夜的,什麽人來我地母廟?”
江一木道:“發妻讓我帶着她的骨灰來尋道長,說道長能帶我去見她。”
門開了,一位道姑站在門內。
道姑看了眼江一木手中的骨灰罐,說:“你發妻的魂魄已經不在這兒了。”
“道長仁慈,請告訴小輩她在何處吧。”
道姑嘆了口氣道:“她在陰曹地府的奈河中受刑,你若執意要去,請随我來。”
道姑帶着江一木入了廟內,來到一口井前。
“這口井連通地府,你從這裏跳下去,去到地府十殿的醧忘臺,孟婆的湯你要喝掉,但千萬別露出馬腳,我可保你渡河時尚有凡間的記憶,這樣你就能看見奈河中的她了。但是此行有去無回,而且你也不一定能帶她走,你真的能夠放下世間功名嗎?”
江一木點了點頭,義無反顧的跳下了井。
再睜眼時,已是黃泉。路邊開着星星點點的紅色花朵。江一木叫住一只野鬼,問十殿醧忘臺在何處,野鬼瞥了他一眼,說:“我正好無事,帶你去吧。”
醧忘臺前排着長長的隊,江一木也排進隊中,待他終于來到孟婆前,整個人頓住了。
孟婆一身紅衣,青絲垂地。
但江一木很快發覺,兩人的模樣還是有很大差別。
孟渡比孟婆更清冽,好像從未落入凡間的高山雪水。
江一木接過忘魂湯喝下,随着隊伍走向奈河。
奈何橋并不是一座橋,只是萬千魂魄渡河的一條線路,走的多了,就仿佛形成了一座橋。
奈河廣闊無垠,江一木在河上走了很久,很久,仿佛走過了一生,途中有不慎落入河中的魂魄,也有本在河中妄圖上橋的魂魄,哀嚎與哭泣聲不絕耳。
河中央,他看見了她。
她也仰面望着他,小小的臉蛋,不同于杏花樹下的純真,此時眼中只有無盡的蒼茫與極淡的哀傷。
小鬼揮了揮手中的勾刀,惡狠狠道:“看什麽看,再看把你也踹下去,被河底的毒蠍撕碎吃了!”
江一木收回目光,漠然踏出一步。然而下一刻,他手握刀柄,揚起刀刃,頃刻間切開面前的小鬼,一腳将他踹入奈河。另一只小鬼揮刀趕來,江一木後仰躲過長勾,正欲上前,奈河中的孟渡大喊:“不要與他糾纏!殺了我才能離開這裏!”
江一木側避一刀,順勢落入奈河,奮力游到孟渡面前。
孟渡說:“用你的刀殺死我,上回我就是跳崖逃出去的。”
江一木搖了搖頭。
“這是我們二人的前世幻戲,只有我們兩個人都死了,才能離開。”
孟渡一愣,望着他:“你怎麽知道的……”
江一木将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說:“上次,你跳下亭子的前一刻,我也闖入了你的幻境。我在身後叫你,可你還是跳了下去,忘了嗎?”
孟渡想起當時确實聽到有人在背後喊自己,原來竟是闖入了她前世戲的江一木。孟渡驚訝道:“你不會也跟着我跳下去了吧?”
“是啊,我随着你撲出亭外,在空中接住了你,與你一起墜入山崖。”江一木咬着她耳朵,低聲問道,“你說,這算不算殉情?”
“江一木……”孟渡不知說什麽,只有叫他的名字。
江一木将刀尖抵在孟渡背後,在她耳邊輕輕一吻,念道:“對不住了。”
下一刻,刀刃紮入孟渡的後心,又從她的前胸穿出,直直刺進了江一木的心口。
霎時,天崩地裂。河床之下露出十八層地獄,污腥的河水傾灌其中,天地間瘴氣滾滾,血雨腥風。
一抹大紅綢緞自天而下,披在二人身上,将千裏赤地隔絕在外。
忽而紅綢一掀,原來是喜轎的簾幔,二人仍站在喜轎的旁邊。
一只蒼白嶙峋的鬼手撥開簾幔一角,幽幽然道:“緣分是真的,戲是我寫的,二位看官覺得這場戲如何?”
孟渡奇怪道:“上回喜轎中的明明是個男人,怎麽今天變成了女人?”
喜轎中傳來嬉笑。
“都淪為鬼了,哪還分什麽男人、女人呀。天下之人,生生死死,輪回轉生,到頭來,還是同一撥人,演着不同樣的故事。我的戲,就是以前緣織網,以殉情破網。”那鬼手結了個拈花指,“你二人間的緣分有些意思,竟能悟到破網的訣竅。你們以後還是別來鬼市了,不然下次再見到你們,我可不會這麽輕易的放你們走了。”
那鬼手正要拉上簾幔,孟渡忽然抽出腰間的鬼哀刀,問道:“剛才為何将這把刀寫入戲中?”
鬼手頓了頓,回道:“不記得了,許是你們前世的物件吧。”
說完,快速的拉上大紅簾幔。“起——”八個轎夫擡起大轎,揚長而去。
……
此時此刻,龍吟閣中,抛繡球的游戲已至尾聲,然而庭院正中心的狀元花籃仍是空的。
龍吟閣最華貴的廂房,淡紫色的薄紗在細雨中輕輕飄動。
鐘離松隐叫來小二,說:“給我拿一個繡球來。”
龍吟閣的人都知道鐘離家貴公子不喜熱鬧,也不樂意摻和這些“民間”的游戲,所以沒有準備繡球。聽聞公子吩咐,這才趕緊找來了繡球,一拿就拿來了一筐。
鐘離松隐從中拾起一顆,說:“夠了。”
小二走後,一直端坐在角落的男子走上前來。鐘離松隐将繡球交給連鶴,說:“你來吧。”
連鶴也沒多問,掀開紗簾一角,輕輕一抛。
繡球在夜雨中劃過一道飽滿的弧線,絲毫不差的落入狀元花籃。
鐘離松隐坐直身,問連鶴:“你扔哪去了?”
“公子,正中間那個花籃。”
“有什麽獎勵嗎?”
“聽說是一艘畫舫船,已經停在月牙湖上了。”
“哦,畫舫船啊。”鐘離松隐沒什麽表情,“你覺得她會喜歡嗎?”
連鶴哎喲一聲,說道:“早知道公子是要送給妹妹的,奴家就不中這個了。奴家以為,月玲珑的白玉簪更适合妹妹。”
鐘離松隐默了片刻,道:“罷了,你跟龍吟閣的人說,畫舫就先擱月牙湖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