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是夜, 萬玺齋。
二人翻至萬玺齋的後院,先後下了枯井。
霜降過後, 早晚明顯涼了許多,晚間更是寒風簌簌,此時地窖中反而溫暖不少。
孟渡點燃了桃木笄,二人沿着甬道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來到江一木上回被關的密室。
密室四面的石門都開着,呈現出一個十字路口,上回來去匆忙沒有留意, 現在才發現密室的四條甬道正對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北面是秦府,南面是萬玺齋。
剩下東、西兩條甬道還未走過。
江一木問她道:“想先看看哪邊?”
孟渡反問他:“你選東邊還是西邊?”
江一木有些疑惑,但還是回答她道:“西邊?”
“好,那我是東邊。”
江一木見孟渡卷起袖子,緊張的問:“你要做什麽?”
孟渡眨眨眼, 興致盎然道:“劃拳決定吧!”
三局定勝負,孟渡贏了兩輪,所以先走東邊。
兩人剛往前走了沒幾步, 身後突然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像有巨大的石臺緩緩升起又降落,整個地窖随之震動,帶起灰塵和砂礫,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響。
“跟着我!”江一木一把扯過孟渡的胳膊, 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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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渡趕忙掐滅桃木笄, 跟上江一木的腳步,跑出去了二三十步, 終于摸到拐角。二人藏在拐角石壁後,屏息聆聽地窖中的動靜。
此時機關落定, 密室的方向鴉雀無聲。
江一木放下孟渡的胳膊,這才想起她左臂今天還受了傷,剛要開口問她,孟渡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我沒事。”
就在這時,密室的方向亮起幽幽火光。
江一木凝神聽了聽,說:“密室的位置,有兩個人。”
“這人不好殺,你得給我點時間。”
“當然,好殺的話我也不會找你幫忙了。但要抓緊,不然這個鬼差會毀了我們的計劃。”
孟渡一凜。
他們難道在說……自己?一個是想殺她的人,一個是負責殺她的人。
江一木顯然也意識到了,朝她看了過來。黑暗中雖看不清五官輪廓,但孟渡能感受到他目光中深深的擔憂。
孟渡伸出手,與他握了握。示意他不要緊張。
“要想抓緊,也不是沒有法子。圍剿府邸……”
“不行。”
“我不會傷害到江一木的。”
“我說了不行。”
孟渡感到江一木握着自己的手微僵。
那個負責殺她的人說:“不讓我動你兒子,那就有些麻煩咯。這小娘子有點身法,不那麽好取。”
孟渡一驚,兒子?這個想要殺她的男人,竟然是江一木的父親?而且男人知道江一木是自己的兒子,這麽多年卻沒有相認嗎?
孟渡看向江一木。他背對着自己,半邊臉貼在石壁上仔細聆聽,安靜的像一尊石塑。
“這就是你要考慮的事了。秦知州,你不想為芸娘報仇嗎?你不想讓芸娘走出十年如一日的別院,真正的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嗎?”
孟渡恍然。
負責殺她的人是秦知州。而那個想要殺她的人,疑似江一木的父親。
一切都對上了,秦知州是奉命殺人,先前也是奉命取青晝手中的魂簡。只有一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江一木的父親是何人?秦知州為何要聽他的命令?
等等……
孟渡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驚訝得倒吸了一口氣。
秦知州嘆了口氣,道:“……今年冬至,就是整整二十年了。你的計劃,還打算在冬至實行嗎?”
男人回道:“冬至是最好的,只是等不到那時候了。”
孟渡十分把握,這個男人的聲音,是她最早在鳳仙坊的密道中聽見的,和鳳仙坊坊主說話的男人的聲音!
據鳳仙坊坊主的貼身婢
女海棠說,與坊主在八角亭內議事的男人一身黑衣。這個男人,常年與鳳仙坊做魂魄交易,利用海棠後殺死了海棠,最後又親手殺死了鳳仙坊坊主。他還操縱屍俑襲擊連鶴,在天虞山設下埋伏殺她,甚至子炎和子炎奶奶,他就是背後的始作俑者。
而這個男人,這個黑衣人,居然是江一木的父親?
“沒事的。”江一木回過身,伸出手在她頭頂摸了摸。孟渡這才發現,自己緊緊的攥着江一木的手,攥的自己手都疼了。
她忽然很想哭,不知為何。就好像一團悲傷堵在心口。
江一木雖然坦坦蕩蕩的說自己是孤兒,但哪個孩子對自己的父母沒有好奇心呢?但誰想到這個尋求了二十年的問題,得到的竟是這樣的回答。
男人:“過了今日,我會在天虞山中閉關半月,閉關期間不能有人打斷。”
秦知州:“你放心,這裏是地宮唯一的出入口,我會派人嚴防死守。”
二人似是離開了密室,不知朝着哪個方向逐漸遠去。
江一木說:“我們從東邊的出口出去吧。”
孟渡點頭應了一聲。
突然男人爆喝一聲:“什麽人!”
二人同時一頓,屏住了呼吸。
不如就正面對峙,一了百了吧——有那麽一瞬間,江一木這麽想道。但他随即意識到秦知州和……那個男人,要取孟渡性命,而他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孟渡離開這裏。
火光越來越近,江一木甚至可以看見孟渡一雙黑清的眼瞳中映出微弱的光影。
江一木默默嘆了口氣,用嘴型對孟渡說:往前走,到了盡頭,出口在頭頂。
他剛要轉身走出去,被孟渡緊緊的握住了手。
一起面對吧。她在心中說道。
就在這時,秦知州說:“害,是只耗子。走吧,我要回府了,你去哪?”
男人警惕的滞留了片晌,說:“我去天虞山了。”
二人的步子離去,直至火光完全消失。
再張口時,江一木的聲音有些喑啞:“我們走吧。”
江一木握着孟渡的手,牽着她在黑暗的甬道中行走。每當需要拐彎,也不用摸索牆壁,就好像提前知曉了甬道的構造。
江一木似乎對這裏很熟。孟渡心想。
東邊的甬道同樣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二人來到甬道的盡頭。江一木伸手在頂上摸了摸,推開一道狹窄的出口,有微弱的月光照了進來。
明明是冷月,卻好似帶着溫度,親切的撫摸着衆生。
江一木托着孟渡上去,自己随後也一躍出了甬道,蹲下身将出口處的地磚還原歸位。
二人站起身,左右兩旁皆是高大的書櫃,書櫃中間的過道很窄,勉強容納下一人半。
江一木掃過書架,都是些田土房屋、人口、賦稅相關的公文,低喃道:“這裏是藍州府衙的檔案室。”
孟渡唏噓:“家中地窖能一直通往府衙,也不怕別人發現?”
“密室石門一關,無人知道地窖通向何處。”江一木說,“府衙有人巡夜,不宜久留,我們先出去吧。”
二人就近翻窗出去,卻在經過檔案室門口時,發現巡夜的官員在門口地上睡熟了。
他們今夜本是想探探秦府地窖到底藏着什麽秘密,沒想到卻收獲了更重要的信息,眼下誰也沒有心思再去管什麽矛形鈚箭了。
回去的路上,孟渡想起方才地窖中的疑惑,問道:“你怎麽知道東邊甬道的出口在頭頂?你以前來過嗎?”
江一木笑了笑,從衣袖中掏出一卷書卷:“你還記得白天呂照兄交給我們的東西嗎?”
書卷攤開,竟是秦府地窖的構造圖,圖上清清楚楚的标記了密室和東南西北四條甬道。
孟渡不禁問道:“這麽重要的東西,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江一木淺淺一笑,說:“你要是先前就知道了,還依仗我保護你嗎?”
二人默默走了一段路,誰也沒有提起剛才地窖中聽見的對話。
都是聰明人,該想明白的也應該都明白了。
一直到臨江軒門口,孟渡才開口問道:“你……沒事嗎?”
江一木清淡的回道:“我沒事。”
他斜倚在門邊,定定的望着孟渡,直到先前不經意微蹙着的眉心,終于緩緩舒展開來,眸光也終于變得柔和,好似染上了月光。
江一木說:“有時候,一件事太過荒謬,就變得有些好笑了。”
說完,沒忍住笑了出來,孟渡也陪着他笑,笑着笑着卻有些哽咽,那團堵在心口的悲傷好像漸漸升起,在她眼前凝結成氤氲的煙霧。
江一木用拇指劃過她的臉頰,接下一滴淚。
“怎麽還哭了呢。”他一把扯過她未受傷的右臂,将她擁入懷中。“來,抱抱。不哭了啊。”
江一木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一手還在她背後輕輕的拍着。
孟渡不禁咯咯地笑了出來,江一木也忍不住笑出了聲,道:“你別笑了,別動,癢!”
江一木嘴上說癢,抱着她的手卻沒有松開。兩人發神經似的笑了一陣,好似臺下的看客笑盡了臺上一場鬧劇的荒誕。
大笑過後,只剩靜靜的月光。
孟渡将臉在他胸口埋了埋,悶悶的說:“我想一直留在這裏。”
江一木啞聲道:“那就留在這裏。”
***
此時此刻,府衙的檔案室,有另一人悄悄潛入。
“長慶三十年,冬至……”
連鶴一一掃過書架,二十年前,也就是長慶三十年的州志,有十月,有十二月,唯獨空了中間的十一月——長慶三十年,冬至日所在的這一個月。
“難不成已經被人拿走了?”
連鶴發覺檔案室靜得出奇,繞道門口,發現巡夜人倒在門口的地上打呼嚕。
連鶴蹲下身,拍了拍那人的臉,那人翻了個身繼續打呼嚕。
“蠢貨,被人下了藥還睡得這麽香。”
連鶴掏出骨笛,吹出一段惟妙惟肖的鳥鳴,幾只雀鳥聞聲飛來,在他身周叽叽喳喳的說了什麽。
“什麽,還在後院?”
連鶴快步趕往府衙後院,只見一道人影飛身上牆,居然未揚起一抔塵土,也未發出一丁點聲音。
“好身手。”連鶴不禁贊道,追了上去。
男人很快發現自己被跟蹤了,側身擲出三道繩镖,镖頭在空中劃出詭異的蛇形,連鶴貓低了身子在地上連滾了兩圈險險躲過。
怎麽上來就是些取人性命的招數!
連鶴嘶了一聲,低呼道:“好毒的男人!”
男人這一下将連鶴甩開了幾步距離,但連鶴也是疾如影的速度,很快又逼近了男人。
這次,連鶴認出了男人的身份。
男人正欲故技重施,連鶴舉雙手投降,自報家門:“在下連鶴,來府衙查些檔案。禾老板,有話好說。”
男人就着月光看清來着的臉面,确認其身份,腳下一剎,原地轉過身來。
男人取下面罩,果然是阿禾。
連鶴道:“退隐江湖十年,頭號镖師還是這麽能打。”
阿禾沒什麽表情:“你來查什麽?”
連鶴坦言道:“查些關于你弟的事,但沒查到……想來是你這位當哥哥的先一步抽走了。”
阿禾又看了他一眼,道:“這裏不好說話,跟我走。”
阿禾帶着連鶴去了茶館二樓的包廂。
“你在找這個?”阿禾遞來一本冊子,正是長慶三十年十一月的州志。
連鶴接過冊子,二話不說的翻看起來。
阿禾說:“沒用的,你想找的那天不見了。”
果如阿禾所言,有冬至的前一日,也有冬至的後一日。
唯獨沒有冬至這一日。
連鶴蹙眉:“這是怎麽回事
?”
阿禾說:“我去查了藍州幾家老字號,長慶三十年冬至日這一天的賬簿都是空的。我問了幾位長輩,都說時間隔得太遠,實在記不清那天發生的事了。”
連鶴問:“長慶三十年的冬至,江一木是如何被送到镖局的?”
阿禾冷冷的看着他:“你是鐘離松隐的人。我問你,他為什麽打探我弟的事情?”
連鶴輕輕一笑:“自然是為了他的孟大人。”
阿禾道:“回去告訴你家鐘離大人,有什麽問題直接來問我。既然是為了他的孟大人,想必親自跑一趟也不算為難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