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孟渡一手剛剛搭上府門的門環, 忽然聽見臨江軒的院內有響動。
孟渡半挑着眉回頭,江一木顯然也聽見了, 啧了一聲道:“誰啊,大半夜不睡覺。”
“翻牆進去看看?”孟渡提議道,“西邊有重明鳥,我怕它看見我後把大家都吵醒了。”
江一木點點頭:“那我們走東邊。”
兩人翻入東牆,蹑手蹑腳的來到銀杏樹後,扒着樹幹朝院內望去——
……
居然是子炎在院子裏練拳。
空青蹲在他身後,重明鳥趴在空青腳邊, 像兩個安安靜靜的小跟班。
許是空青和重明鳥在一起的畫面太過祥和,孟渡覺得眼前這一幕亦真亦假,竟懷疑起方才地窖中經歷的真實性。
好在重明鳥犯了幾次瞌睡,空青上來就是一貓掌,給孟渡也打回了現實。
子炎打完一套拳, 渾身濕透,喘着粗氣。一擡頭,看見銀杏樹下站着兩個人。
“孟大人, 江大人!”子炎話音剛落,趕忙捂住嘴,跑到二人跟前道。“我偷偷練功,大人可千萬別告訴川柏。”
江一木笑道:“當然保密。你大半夜為何不睡覺在院子裏練功?這是準備發憤圖強了?”
子炎點點頭,堅定道:“上次摔跤過後, 我感覺自己要更努力一些, 只有自己變強了,走出去才能不被人欺負。”
“好!”江一木贊許道, “男子漢就是要有這樣的志氣。不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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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炎得到誇贊,滿眼的星星。然而聽見後邊的轉折, 又緊張了起來,問道:“是不是剛才哪裏動作沒做對?但我記得這套拳的動作确實是這樣的。”
“你做的很好,都是對的。”江一木肯定道,“只是有幾個動作做的不夠正,所以收尾時的身位偏了一些。”
“對對對,我每次都會歪過去一點。”子炎頭點得如搗蒜,“江大人,這是為什麽呢?”
孟渡抱懷站在樹下,好奇江一木打算如何教子炎打拳。
“一,是你身不夠穩,氣不夠沉,這要靠長年累月基本功的積累;二,是動作過于僵硬,起、落、進、退,這些動作看似簡單,卻不能依葫蘆畫瓢的只求把動作做出來。”江一木卷起袖子,“來,我示範給你看。”
子炎學着江一木的樣子卷起兩道袖子,并步站立。
江一木邁出一步,說道:“比方說向前邁步,只需邁出半步的力,借由後勁帶出剩下半步——所謂直而不直,留有餘地。步法的進步要低、退步要高。”江一木後腳蹬地,再上步成馬步,“練習的時候蹬開步眼、縮小步幅,盡量做到靈活穩健、進退自如。”
子炎也跟着上了一步,紮好馬步。
江一木點了點頭,忽然一個挑手,提膝按掌,落地又是一個馬步,随即弓步沖拳,又接上格、截、擊、撞、扳等動作,一連串動作做完後一個弓步站定,靜靜等待子炎。
好在子炎已将一套拳法打熟,跟上也不算太吃力。江一木滿意的點頭,繼續往後。
“手法不外乎兩種畫圓,立圓如車輪向前,橫圓如轉輪橫環打,千變萬化皆為生、克、化的道理。你現在只需将動作練熟,未來随着功法精進,會逐漸參悟出動作與呼吸、運氣、五行相生相克之間的聯系。”
江一木一邊教,一邊緩緩示範動作,時不時停下來指正子炎的問題,就這樣帶着子炎又将方才那一套拳又打上了一遍。
結束時,子炎的身位好像真的正上許多,竟也不像剛才那樣氣喘籲籲,只覺得有一股連綿不斷的力量在骨骼中牽引流轉,令人神清氣爽,酣暢淋漓。
“不錯,你悟性很好。”江一木拍拍子炎肩膀,笑着說道,“你現在用的是蠻力,自然會累些,等練出寸勁之力就能事半功倍,到最後能夠将心念與氣、力相合,就能催生出內勁,所謂虎伸爪不見爪而物不能逃,龍之用力不見力而山莫能阻。”
“其實做什麽事都是一樣的道理,心一動而百體從令。”江一木說完,看向銀杏樹下,孟渡也正巧望着自己,眉目間含笑。
子炎聽得一愣一愣的,抖了抖精神,道:“江大人,我再試一次。”
江一木說:“時間不早了,你該休息了。”
子炎堅持道:“就一次。”
江一木往子炎面前一站,說:“你對着我揮一拳,我來接招。你要是過了我這一關,今晚的練功就算圓滿結束。”
子炎認真的嗯了一聲。他腳掌在地上磨了磨站定,深吸一口氣,哈的一聲,對江一木胸口揮拳而出。
只聽咚的一聲,子炎的拳頭直直捶在了江一木的胸前。江一木并沒有接招,而是硬生生的被子炎擊中,向後摔在了地上。
“江大人!”子炎緊張的跑上前,“江大人你沒事吧!我錯了嗚嗚嗚!”
“哎喲,”江一木捂着心口,眉頭緊擰,“……疼,好疼。”
“孟大人,怎麽辦!”子炎看向孟渡求助,“我好像打傷江大人了。”
孟渡不緊不慢的踱步過來,滿臉慮容:“哎喲,這一拳着實不輕。”
子炎兩手抱着江一木胳膊,想要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江大人,堅持一下,子炎送你回屋。孟大人,來搭把手——”
只聽江一木胸口漫出幾聲笑,很快就收不住了,變成了爽朗的大笑。
孟渡撲到江一木跟前,捂住他的嘴道:“噓,你小聲點!這都大半夜了,你再笑就把大家弄醒了,子炎偷偷練功的事就要被發現了。”
子炎這才恍然大悟:“你們逗我的!江大人沒事!”子炎低下頭,伸出雙手在月下瞧了瞧,“我就說嘛,我這點力氣怎麽可能傷到江大人。”
江一木盤坐在地上,笑着問子炎:“說吧,究竟為什麽突然拼命練武?可不是為了川柏的考核吧?”
子炎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還是被大人看出來了。”他抿了抿嘴角,說道,“我想學一些招式,不會傷害到別人,但又能保護好自己。今天早上,我和川柏上街買菜的時候,又被集市附近那些惡霸小朋友盯上了,他們罵我,還朝我扔石頭。”子炎說着卷起袖子,胳膊上被砸得青一塊紫一塊,還有擦破的印記。
江一木眼色一沉:“川柏呢?”
子炎趕忙說:“不怪川柏哥哥,他在專心和攤主砍價。”
江一木半嘆了口氣,道:“川柏确實有這個喜好。”
子炎說:“不可能永遠有人保護我,我想保護好自己。”
孟渡跪坐在江一木身邊,小聲道:“不如教他幾招?”
江一木似有些顧慮。孟渡看懂了,對子炎說:“即便會學了拿人的技巧,你的功夫還遠遠不到家,輕易出手只會傷害到自己。”
子炎重重的點了兩下頭,又眼巴巴的看着江一木:“大人,子炎只想防身。”
江一木沉默少刻,颔首說了聲好。
“明早,卯時,你在樹下等我。我來教你。”
子炎綻露出一個巨大的笑容,收都收不住,一下撲上去勾住了江一木的脖子。
江一木嫌棄道:“汗!”
子炎
一驚,腳下一滑,整個人落在了江一木的懷中,幹脆蹭了他一身的汗。孟渡在旁邊笑的直不起腰來。
江一木指着孟渡,對子炎說:“你也去抱抱孟大人呀,是她讓我教你的。”
子炎抿着笑搖搖頭:“孟大人香香的,我一身臭汗怎麽能往她身上蹭。”
“你小子!”江一木揪住他臉。
“啊!疼疼疼疼!”子炎哭嚎道。
一旁睡熟的空青立起一只貓耳,重明鳥被吵醒了站起身,被空青一掌又按回了地上。
一陣晚風吹過,銀杏葉紛紛落下。孟渡望着眼前一幕,忽而發覺那些沉痛輕盈起來,與飄落的秋葉一起,浮沉于滿院的粼粼月光中。
***
隔日。萬玺齋,廂房。
秦知州正在觀摩一顆純金打造的球體香囊,香囊上雕有精致的龍鳳祥雲紋路。
他的眉眼濃重,嘴唇卻很薄,此時微微勾着笑意。
這香囊是襄陽知州府上送來的寶物,聽聞襄陽知州的長子十六七歲,正好與小女秦曉曉年紀相當,可見對方對自家小女的意思。
秦曉曉說來也及笄了,只是打小個性頑劣,沒幾個男孩能鬥得過她,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
倒是近來,常聽她提起一個人……
秦知州叫來萬玺齋掌櫃,問道:“鐘離少東家近日在藍州商游,可曾來過咱們萬玺齋?”
掌櫃連連點頭:“上回令媛在府上邀請藍州城內的公子小姐們賞菊,鐘離公子也參加了,當天下午還來咱們店裏坐了坐。”
“哦?”秦知州半邊眉一挑,“說說看,他在萬玺齋看了什麽?可有相中什麽?”
掌櫃一五一十的回道:“鐘離少東家看了些壺和玉器,但沒帶走什麽。”
秦知州道:“鐘離家明面上的生意遍布各行各業,但發家的主業還是古董,有許多古董還是從墓穴中帶出來的。不知這樣有損陰德的生意,如何能維持至今?”秦知州眸色一暗,笑道,“難不成他們能賄賂陰曹地府?”
掌櫃谄媚的笑笑:“大人說笑了,陰曹地府怎好賄賂?要是能夠賄賂到陰曹地府,那當年的秦王政也不必費盡心血去找長生不老藥了。”
秦知州陰仄仄的笑了笑,沒有答話。
“你覺得鐘離少東家這人如何?”
“大人是指……”
秦知州不動聲色道:“人品啊,樣貌啊,才幹啊,我聽說這位少主儀表倒是不錯。”秦知州發覺掌櫃異樣的眼神,低眉輕咳了兩聲,“鐘離這麽大的家業交到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身上,不弄弄清楚對方幾斤幾兩,我秦府萬不敢與他們牽線搭橋。”
“啊,明白了明白了。”掌櫃想了想,将鐘離松隐從頭到腳描述了一遍,又将他進店後的行為舉止點評一番,最後想了想,道:“對了,他還帶了個妹妹來。”
秦知州一直滿意的點頭,聽到這兒一頓,皺起眉問道:“什麽妹妹?”
掌櫃回憶着說:“鐘離公子只說是他妹妹,穿了一身紅色的衣服,腰間還別着一把短刀。那姑娘長相倒是特別水靈,頭發烏黑顏如雪,一雙小鹿眼漆黑亮麗。”
掌櫃發現秦知州面色不太好看,悻悻閉了嘴。
這時,樓下一個小厮跑上來,套着他耳朵說:“鐘離少東家來了。”
“大、大人。”掌櫃看向秦知州,“鐘離少東家來店裏了,要請他來您這兒坐坐嗎?”
秦知州頓了頓,說:“帶來吧。”
掌櫃帶着鐘離松隐上樓,秦知州走到門口相迎。
秦知州以前在宴席上與鐘離松隐打過照面,但并沒有特別留意。今日正面一見,果真一表人才。相比之下,自家犬子真是被保護得太好了,老大不小了臉上還挂着稚氣,比他妹妹還不如,秦知州琢磨着是時候把秦元化也推出家門歷練歷練了。
鐘離松隐作輯道:“在下鐘離松隐。秦知州,幸會。”
秦知州客氣道:“堂堂鐘離少東家光顧秦家小鋪,實在是準備不周吶!”
鐘離松隐垂眸笑道:“秦大人就別折煞晚輩了。”
二人在廂房內坐下,掌櫃倒了茶,退出門外。
鐘離松隐道:“我上回來店裏相中了幾只壺,家父有幾位友人好這個,我準備帶回去作為伴手禮。”
秦知州一拍桌,說道:“鐘離公子怎麽不早說!最好的壺都在我府上,公子何時有空直接來府上挑吧?相中哪只,我直接叫人打包送到貴府上。”
秦知州一一為他介紹秦府從各地收來的壺,有三彩的,雕花的,幾大名窯各種釉色的。鐘離松隐耐心的聽着,末了連連稱好,說道:“改日,我去秦府拜訪您,順道學習學習您的收藏。”
秦知州一口答應了。
鐘離松隐站起身,欠身說道:“晚輩還有公務,本想拿了壺就走的,沒想到秦知州正巧在此。今日恕晚輩不能多陪,改日定登門拜訪。”
鐘離松隐剛要出門,秦知州突然說道:“對了,聽掌櫃說你上回來店裏,還帶了個鐘離家的妹妹,與小女秦曉曉年紀相仿,下次可以一道帶來府上認識認識,交個朋友,公子覺得呢?”
鐘離松隐本已推開一道門縫,又關上。他回過頭,笑臉盈盈的看向秦知州。
“沒錯,她是吾妹。”
秦知州從鐘離松隐的一對笑眸中察覺到一絲淩厲的光,那光晃得他眯了眯眼。
鐘離松隐走回桌前,微微傾身,壓低了聲對秦知州說:“秦知州買了這麽多好東西,可除了樓下那九龍九鳳冠,其餘書契上的價格似乎都太便宜了些。”
秦知州眼皮一跳,面不改色:“你什麽意思?”
鐘離松隐站直了身,微微一笑道:“沒什麽意思,是在下心胸狹隘。秦家家大業大,幾兩稅銀應該還是給的起的,不至于要在幾張書契上動手腳。晚輩走了,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