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江郎中告訴我, 你曾說他命格有異?”
“是啊。”老徐笑笑,“這孩子從小生活在镖局, 練武之餘就喜歡看書,專門喜愛鑽研那些常人看不下去的醫書和經文。而且江一木極其有天分,不到十歲,行醫能力已經超過了大部分江湖郎中,至于研習道術的天賦那就更令人驚訝了,要不是有他哥阿禾攔着不讓他走這條路,我真想把他送去最正統的道觀修行……”
孟渡問道:“江一木從小學習道術就很快嗎?”
老徐咂舌道:“豈止是快啊。別人練會一個道術, 先要背熟各種咒語、手訣、陣型,即便是這樣,倘若不能悟道,法術還是不能施展。但江一木所有的道術一學就會,一學就通,好比人吃喝拉撒,生來就會似的——我說的粗鄙,你不要介意。加上他記憶力極好, 看過的經文過目不忘,很快就甩了同行一大截。”
難怪江一木能在情急之下想出什麽古書上的陰陽兩儀陣,又在與雪鬼交過手後悟通了幻術。
“而且他從小開了天眼,能看見各式各樣的鬼,可不就是命格清奇?”老徐無奈的笑了笑, “老天賜予他異于常人的天資, 同時奪走他的雙親,讓他從小嘗遍謀生之苦, 心懷善念,懸壺濟世。他沒和你說過吧?他的醫館幾乎沒有收入, 但光是給皇親貴胄、乃至聖上醫治所得的賞
賜,已足夠他衣食無憂一輩子了。“
孟渡:“舟大者任重,馬駿者遠馳。得到的越多,所擔負的就越多,這都是相生相成的,所謂萬物均衡的道理。”
老徐笑笑:“孟娘子自然更有體會。”
“徐道士,您可知江一木的父母是誰?”
“這,我也不知。”老徐回道,“當年,是劉府劉亮平的父親在城外撿到江一木、送去的镖局,但劉父早在幾年前過世了。”
孟渡沉吟着點了點頭。
老徐道:“你倒是可以去問問劉硯舟,就是劉亮平的外公,或許他能知道一星半點……這件事這麽多年也沒人問過,也沒人提起過,沒能幫上忙,對不住啦。”
孟渡和老徐道了謝,帶着青晝在附近的食店用了午膳,之後沿着一條小巷步行回臨江軒。
陽光正盛,屋頂和牆頭的輪廓在白光中依稀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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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居民區,午時過後是午憩的時間,可路上的行人也未免太少了吧?孟渡不由得警惕起來。
青晝也覺得奇怪,問道:“女公子,光天白日的,路上行人怎麽這麽少?”
孟渡站定,環顧四周,說道:“何止是少,是只有我們了。”
無風,也無聲,民居裏的人呢?怎麽連午睡的鼾聲也聽不見?
“女公子,我們換條路吧。”
“嗯,回頭。”
就在這時,兩面牆上躍下十餘人,皆是蒙面黑衣的打扮,手上有刀劍和弓弩。
二人拔刀出鞘,當即砍倒擋路的幾人,拔腿就往反方向跑。身後有弩箭飛來,擦過耳邊發出嗖嗖的響聲。孟渡聽着聲音左右閃避,青晝在她身後斷後,用長劍揮落紛紛射來的弩箭。
孟渡擡頭看天,正午的太陽光芒熾烈。她掐訣念咒,霎時白光更盛,好似無數面鏡子反射陽光彙聚于巷中。
孟渡一把拉過青晝的手,說:“跟我走。”
離開小巷,又轉了幾個彎,終于來到了大路上。
青晝眨了眨眼:“剛才的強光是怎麽回事……”
孟渡說:“我施咒讓陽光短暫的蒙蔽了刺客的視線。”
青晝有些後怕道:“什麽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
孟渡将手中的矛形鈚箭在青晝前晃了晃,問她:“這和你上次中的箭是不是一樣?剛才逃跑的時候我在地上撿了一支。”
青晝湊近了看箭,卻被孟渡左臂劃開的一道口子吸引去了視線。
“女公子,你流血了!”
孟渡拗不過青晝,被連拖帶拉的帶去了禾木茶館找江一木。
青晝身上也有些輕微的擦傷,江一木給了她些藥和紗布,青晝簡單處理完傷口後,回府上給孟渡拿幹淨衣服。
給孟渡清理傷口時,江一木道:“聽你的意思,這次遇到的刺客,和上回青晝遇到的是一夥人?”
“嘶……”
孟渡眉心一蹙,江一木捏着棉球的手一縮。
“我還沒上藥呢。”
“痛……”
“好,我輕一點。消炎的棉球中沾了些酒,是會有些刺痛。”江一木輕輕塗拭傷口周圍,心說給人縫針時都沒這麽緊張,只是上個藥,額頭都沁出了汗來。“之前好像有人被簪子紮了都不吭一聲,怎麽消個炎就這麽怕痛?——诶喲,痛、痛,別捏了。”
孟渡松了手,江一木臉上浮出兩道粉紅色的指印。
孟渡:“之前有人劃開自己的掌心都不眨眼,怎麽臉被捏了一下就痛成這樣?”
江一木噤聲,直到封好藥,擡眼看着孟渡:“誰說不眨眼了,我可是将掌心的傷口保護得好好的。”江一木舉起右手,玄色手繩上的狗牙和朱砂也跟着晃了晃。“這可是某位鬼差大人贈與在下的信物。”
孟渡一嗆,皺着眉頭道:“我從未贈予過人,也不知哪個厚臉皮的收了去就再也不還了。”孟渡理了理衣袖,起身,正色道:“青晝認出了暗器,确實是同一夥刺客,不知背後是什麽勢力,居然能清空藍州一條居民巷就為了圍堵我們。”
江一木問:“暗器在哪,可以給我看看嗎?”
孟渡說:“是一支矛形鈚箭,在青晝那。上回刺中青晝的那支鈚箭被鐘離松隐拿走了,他說要去查一查鈚箭的下落,也不知如何了。我打算直接去問問他。”
江一木聽見鐘離松隐的名字,也跟着起身,淡淡的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
***
鐘離松隐剛剛見完藍州幾位主事,正在客堂中喝茶。
淮儀在門口将三人攔下,說:“少東家有令,除了孟大人,其他人不得進入。”
孟渡說:“這位是江郎中,這位是我的貼身武婢青晝,鐘離公子都認識的。”
淮儀仍堅持。
江一木說:“沒事,我們在門口等你。”
孟渡對二人說:“我問完就出來。”
孟渡走進客堂,鐘離松隐坐在右邊的太師椅上,兩盞茶在中間的方桌上擺好。
鐘離松隐請孟渡在另一邊的太師椅上坐下。
孟渡左右看看,說道:“這個客堂有什麽特別之處,不許旁人進來?”
鐘離松隐笑了幾聲,道:“同在一座城裏,見到孟大人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在下只是想與孟大人單獨待一會兒。”
孟渡開門見山的問:“上回刺傷我武婢的鈚箭,少東家可查到下落了?”
鐘離松隐聽聞,端着茶盞的手一頓。
“原來孟大人來是想問我鈚箭的事,沒錯,我确實查到了。”
鐘離松隐倒也不拖沓,當即叫來淮儀,說:“孟大人來問鈚箭的事,你給我把第一格抽屜裏的字條拿來。”
很快,淮儀帶着字條回來了。
鐘離松隐接過字條,親自交到孟渡手上,說:“藍州是片肥水,鐘離家往後還要在此做生意。有些話我不方便直說,只能勞煩孟大人親自走一趟了。”
孟渡打開字條,上面寫着一個地址。
“孟大人,茶喝完再走吧。”鐘離松隐替她将茶蓋掀開,擱在茶托上,“這是嶺南道的商客剛剛送來的古樹茶,甘醇潤口,凝神靜氣。”
孟渡擡眸,鐘離松隐正望着自己,眸中除去一貫的平靜,還有一絲自己都未曾發覺的祈求。
孟渡感到心驚,接過茶盞一飲而盡,道:“确實是好茶,多謝鐘離公子款待。”
***
江一木掃了眼字條上的地址,對孟渡說:“這個地方我們去過。”
“是哪兒?”
“呂照兄的武器行。”
三人即刻出發去了武器行。
還是先前的小巷,越往深處走,打鐵的聲音就越明顯。
鐵匠鋪前,赤身漢夾着一寸鐵柱,鐵錘落在柱上,發出叮當的敲擊聲。
“青晝,你在門口等我們一下。”
孟渡說完這句話,打鐵的壯漢微微擡起頭,看見青晝,眼中露出一絲驚訝。青晝朝他看去時,又低下頭。
孟渡收回目光,和江一木走進武器行。
呂照在裏間檢查一批制成的武器,聽見外面的聲音,趕忙迎了出來。
“江一木,好久不見。”呂照看見他身邊的孟渡,挑眉吹了聲口哨,“孟娘子也來了,上回的刀好用嗎?”
孟渡拍拍腰間的刀,笑道:“多謝呂照兄相贈,确實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呂照十分滿意的笑了兩聲。
江一木從衣袋中取出一支矛形鈚箭,道:“呂照兄,這支鈚箭見過嗎?”
呂照點點頭:“見過啊,當然見過,這箭就是我打的。”
江一木和孟渡面面相觑。
呂照指着裏間:“你們來之前我正在檢查一批新制成的鈚箭,要不要來看看。”
呂照帶着二人進來裏間,案上果然擺了一桌的鈚箭,足有上百支。
江一木問:“是誰托你打的這些鈚箭?”
呂照回道:“我們這行有規矩,我不能告訴你。”
江一木看向他:“如果我告訴你這些鈚箭是用來暗殺我身邊的人呢?”
呂照為難的抿了抿唇,說:“哪有武器造出來不沾血的。”
江一木:“如果是暗殺我呢?”
呂照嘆了口氣:“江一木,你這麽說,我很為難。”
“我們不會讓
你為難的。”身後,孟渡忽然說道。
下一刻,鬼哀刀出鞘,武器行內的刀槍劍戟受之影響而震顫,嗡嗡聲不絕于耳。
孟渡從身後出手,将刀鋒虛抵在呂照下颌。
呂照:“你們……”
孟渡微微偏了偏刀刃,用鈍面在呂照的下颌骨上輕輕點了點,說:“是我們逼你說的,不算壞了規矩。”
江一木問道:“書契在哪?”
呂照嘆了口氣,合上眼道:“你們把刀放下吧,也不用翻書契了,我直接告訴你們。這批鈚箭的買主是秦府,但秦府謹慎,只讓我賣給一家金器行,從中又過了好幾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江一木奇怪:“今天才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是一個面生的男人,給我了這個。”呂照打開抽屜,拿出一頁卷好的書卷,“那人說,如果有人問到了鈚箭背後的買主,就将這頁書卷給他。”
江一木接過書卷,卷好收進衣袋中:“多謝。”又皮笑肉不笑的補了一句,“呂照兄演技不錯啊。”
呂照笑出了酒窩,道:“不演一下怎知你二人已經默契到這個程度了。”呂照湊到江一木身邊,拱了拱他,低聲問:“喂,什麽時候吃喜酒?”
江一木重重咳了兩聲,道:“是小弟招待不周,下回請你來府上喝酒。”
呂照大笑着拍了兩下江一木的肩膀,鍛造兵器的厚實手掌拍人跟打樁似的,差點給江一木一巴掌拍到地上。
孟渡忽然問道:“呂照兄,門口打鐵的是你徒弟嗎?他是哪裏人?”
呂照嗯了一聲:“是我徒弟,曾在雁門關當過幾年戍兵,怎麽了?”
孟渡搖搖頭:“沒事,好奇問問。”
孟渡和江一木出來時,青晝抱懷站在鐵砧前,看打鐵正看的入神。
方才只是一塊不成型的鐵料,在鐵匠手中俨然變成了一把精致的小刀。
江一木低聲問孟渡:“你剛才為何問呂照徒弟的事?”
孟渡招招手,江一木俯下身,孟渡在他耳邊說:“青晝在雁門關長大,剛才他看青晝的眼神,我覺得他好像認得青晝。”
青晝看見二人出來,趕忙走了過來。
孟渡說:“打鐵好玩嗎?”
青晝搖了搖頭:“不好玩。”
孟渡和江一木又回到了醫館。診室的門一關,孟渡道:“看來是秦府的刺客了。”
“我不明白,秦府為何和此事有關。”江一木沉吟片刻,看向孟渡,“秦府戒備森嚴,你決定如何查探?”
孟渡想了想,道:“秦府地窖的密室有四個機關,分別通向四條地道,現已知一條通往秦府,一條通往萬玺齋,還有兩條,不知通向何處。”孟渡看向江一木,“江郎中以為呢?”
江一木颔首道:“你和我想到了一處。我很好奇一個知州府的地窖為何設計得如此缜密,更好奇秦知州為何也卷進此事。”驟然眉目一深,“而且他們竟要刺殺你?”
孟渡也覺得奇怪:“秦府如果真要殺我,上回府中賞菊為何不殺?”
江一木沉吟道:“上回的賞菊是秦曉曉私下組織的,秦知州本人應該并不知情。”
孟渡看向他:“江郎中的意思是,此事與秦府二代無關。”
江一木點頭:“秦府二代應該做不出幾經周轉委托呂照兄造箭的事情。”江一木啧了一聲,“看來只有親自去探一探了。”
孟渡默了默,問道:“秦府地窖深不可測,你确定要再去一次?”
江一木笑道:“孟娘子此言何意?難不成你想自己去?”他眯了眯眼,提醒她道:“有人答應江某不再擅自行動,鬼差大人這是轉頭就想食言?”
孟渡:“沒有……”
“還是說,打算自己再将地窖中的機關重新摸索一遍?”
“也不是……”
江一木滿意的點點頭:“那就好,達成一致了。對了,你傷口怎麽樣,還疼嗎?”
孟渡虛掩着左臂,龇牙咧嘴道:“痛……”
“別是又感染了,我幫你重新處理一下。”江一木說着就要去拿棉球。
孟渡本想扯開話題,沒想到江一木又要去拿那個又刺又激人的消炎棉球,吓得從凳子上彈了起來。
“不必了不必了。”孟渡和顏悅色道,“我在府上等你,今晚,一起去萬玺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