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五日後是一個晴天。
“子炎, 子炎。”
重明鳥高聲喊了幾遍,孟渡才聽明白是“子炎”。
孟渡來到內院, 就見一粒小小的人,背着一只大大的背簍。幾日不見,子炎似乎曬黑了些,肉嘟嘟的臉蛋被江風吹得黑紅黑紅的。
孟渡走上前,發現子炎背着一整簍的活魚。
“孟大人,這魚是給你們的。”子炎取下背簍,客客氣氣的說道。
孟渡讓青晝将這一簍魚交給何老頭, 随後問子炎道:“你這幾日去哪了,找着奶奶了嗎?”
子炎低着頭,搖了搖。
孟渡悄悄嘆了口氣,面露笑意,道:“快去找川柏帶你回屋收拾一下, 我一會兒和青晝去市集上買些東西,你同我們一道吧。”
子炎洗了一把臉,換了一身幹淨衣服, 臉色看着都亮麗了些。
中秋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天,但藍州城于今日舉辦廟會和水燈節,所以市集上叫賣各式水燈、花燈、小食和玩物的數不勝數。
藍州有中秋拜月的習俗,何老頭一早就列了一長串的采購清單,本想叫辛夷去買的, 正好辛夷有外勤, 采買的任務就被孟渡和青晝光榮接下了。
很快,簍子中裝滿了蓮藕、菱角、芋艿等祭品, 又按府上的人頭買了八盞形式不一的水燈。
臨走前,孟渡忽然想起一人, 于是又買了一盞仙鶴樣式的水燈。
青晝和子炎先回府,孟渡帶着仙鶴燈繞道去了裏庵巷。出人意料的,荒僻的巷口此時行人絡繹不絕,人們手上抱着祭月的香和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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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渡心頭一亮,加快步子往巷子裏走去。
春香坊店門大開,門前人頭攢動,孟渡遠遠的看見連鶴抱懷靠在門邊,面上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連鶴!”
“蓮心妹妹。”連鶴直起身,笑道。
孟渡走上前,問道:“何時開業的,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今晨才開門的,這幾日忙着準備,還沒來得及告訴妹妹呢。”連鶴嘴角彎起,“咱們兄妹心有靈犀,即便是沒有告知,妹妹不也正巧來了嗎?”
孟渡受了熱鬧氣氛的感染,眉眼彎彎,笑容明媚。
“第一天開業就如此紅火,未來定能吉祥順遂。”
連鶴作一輯:“得妹妹吉言。”
孟渡将仙鶴燈交給連鶴:“月牙湖今晚放水燈,這燈是給你的。”
連鶴驚訝得擡了擡眉:“這是仙鶴?”
孟渡重重的嗯了一聲。
連鶴眉頭輕蹙,輕嘆了口氣:“可是奴家今晚怕是不能得閑了,這燈不如就由妹妹代奴家放吧。”
孟渡搖搖頭,堅持道:“這怎麽行,水燈承載了人們的心願,肯定要自己放才有用。好啦你就收下吧,那邊等着你結賬呢,快去忙吧!”
連鶴擡頭,果然見等候結賬的人已經排成了一條小隊,于是和孟渡道了謝,匆匆趕過去了。
孟渡跨出店門時,發現門檻邊緣的角落裏撒了一些橙黃色的粉末。
她蹲下身,發現是雄黃。
是連鶴沒打掃幹淨?但他如此細致的人,連門邊的雜草都清得一幹二淨,怎會沒有注意到這一抹雄黃粉?
或許是顧客灑下的吧,還沒來得及打理。
孟渡如此想着,走了出去。
連鶴看着遠去的小小的紅色背影,長指在仙鶴燈上撫過,默念道:水燈祈願這等奢事,是奴家配不上,掃妹妹的興了。
孟渡回到府上時,何老頭正從銀杏樹下抱出兩壇酒來,看見孟渡回來,笑嘻嘻道:“這是老夫前年埋下的桂花釀,今年拿出來喝剛剛好。子炎帶回來的那些魚,我給做成了各式料理,今晚大家可以一飽口福了。”
傍晚時分,秋風清涼,風中帶着屬于秋的清甜氣息。
院裏布置了一張桌,上面已經擺好了各式涼菜。大家在院中聊聊天,等臨江軒的主人回來。
府門開了,是剛從茶館回來的辛夷。
辛夷撓撓頭,有些不好意的說道:“少爺
今日有些忙,不一定能趕回來用晚膳了。少爺讓大家先吃。”
此話一出,大家紛紛看向孟渡,仿佛主人不在的時候,這個家由她來做主。
孟渡一時有些為難。
這場晚宴,主要就是為江一木準備的,因為大家說往年中秋節,少爺除了晚上回府後拜拜月亮,就沒幹過別的了,這麽多年來都是一個人。
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落下江一木,可是孟渡又不想大家餓着肚子幹等。
孟渡想了想,說:“我們先吃涼菜,喝點桂花釀。辛夷,麻煩你再跑一趟告訴江郎中,我們等他回來,萬萬不要着急。”
辛夷再次回府時,桌上已經擺好了六只酒碗,酒壇子一開,老遠就能聞到桂香。
川柏招呼辛夷坐下,說:“就等你呢。”
何老頭看向孟娘子:“孟娘子提個酒呗?”
孟渡回道:“我是晚輩,不合适。還是您來吧。”
何老頭哈哈大笑道:“行,那我就不客氣了。晚些等少爺回來了再提一次,我還留了一壇封存得最好的沒開呢。”
何老頭端起酒碗,将大家掃視一圈,揚聲道:“那就祝臨江軒的各位,歲歲平安,四時吉祥。”
約莫一個時辰過後,江一木和杜仲回府。院中一夥人菜沒吃多少,酒已經過了三巡。
江一木未入府門就聞到了酒香,夾帶着歡笑聲,就連風也甜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回 ,在空寂偌大的臨江軒中,感受到了煙火的氣息。
院內,重明鳥難得被放出了籠子,空青好不容易搶來一塊生魚片,重明鳥就賤兮兮的飛下來叼走。如此幾番後,空青故意賣了個破綻,一掌将重明鳥撲在地上,拍飛了幾片奶黃色的羽毛。重明鳥一陣撲騰,空青按捺它不住,一貓一鳥扭打在一起,滾到了門口江一木的腳邊。
江一木指了指空青:“這是孟娘子的鳥。”
空青似乎聽明白了,但還是不肯放開重明鳥。
江一木雙目眯起:“還不放?”
空青這才悻悻的放開重明鳥。
重明鳥一獲得自由就飛向了孟渡,在她耳邊叽裏咕嚕的告狀。孟渡沒聽懂,揉了揉重明鳥的鳥頭說:“你跟只貓計較什麽?”
桌上,子炎忽然問道:“臨江軒還差童仆嗎?我什麽都能幹。”
川柏說:“這你得問少爺了。”
子炎看向孟渡:“孟大人,少爺不是都聽你的嗎?”
江一木本想就這麽進去了,聽到這裏,忽然覺得有趣,念起一段護身咒,将他和杜仲的身影都隐進了夜色。
孟渡幹咳了兩聲,給子炎使了個眼色:“誰和你說的?”
子炎不知好歹,又問道:“孟大人和江大人還沒結婚嗎?”
桌上先是一靜。
辛夷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子炎恍然大悟:“原來真的沒有啊。那,那你們二人,難道要和別人結婚?”
孟渡被問住了,好像是這麽回事,又不是這麽回事,該如何應付這孩子?
辛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擦了擦眼淚,道:“孟娘子我不清楚啊,但藍州城想要嫁給少爺的小娘子,從咱們府門口排隊,能一直排到東門外頭去。”辛夷故弄玄虛的壓低了聲音,“下回白天帶你們去醫館看看,總有些大娘大嫂,身體又沒個毛病,就是專程去說親的——唉喲!”
辛夷話沒說話,腦門被崩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一朵桂花落在桌上。
能用區區一朵桂花彈出如此力道的——
辛夷心下一涼,哭道:“少爺贖罪啊!”
江一木在他身後顯形,嘴邊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沒事,你接着說。”
辛夷忙起身讓位,待江一木坐下後,畢恭畢敬的問:“少爺想讓我說什麽?”
江一木拾起一顆菱角,輕輕剝開道:“我的人生大事。”
辛夷幹笑了幾聲:“……哈哈,那個,說親的自然都吃了閉門羹,我們少爺問診時從不生二心——不問診時也不生二心!”
江一木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将撥開的菱角送入口中。
孟渡倒了一碗酒,遞給江一木:“這是何老頭埋在銀杏樹下的。”
江一木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居然比龍吟閣的酣秋還甜。”江一木說着看向何老頭,“您居然在府上藏了此等好物?從前怎麽不拿出來?”
辛夷橫豎是個老實人,接過話茬說道:“那還不是少爺您太忙了!要不是孟娘子非要等您,您這會兒肯定還在醫館加班呢!”
江一木挑起一邊眉,點了點頭,啧道:“看來是托孟娘子的福才喝上了。”
何老頭和川柏将琳琅滿目的魚料理端了上來,有酥骨魚、炸熏魚,還有魚蓉羹、炙雜魚、紅燒魚豆腐。
江一木有些驚訝,問道:“今日桧江發洪水了還是怎的,這麽多魚?”
大家紛紛看向坐在桌角的小小的子炎。
江一木早就看見他了,也猜到這些魚多半是子炎帶來的。他一點也不意外。
子炎突然站起身,鄭重其事的走到江一木面前。
在大家夥震驚的目光中,咚的一聲跪下。
江一木倒是面不改色,似乎也并沒有要請子炎起來的意思。
子炎正組織語言,江一木先開口了。
“川柏。”
“少爺。”川柏起身應道。
“給子炎在靠近主樓的地方收拾一間房出來,備好念書和習武的用品。”
“是的少爺。”
江一木對子炎說:“川柏是正統少林寺出身,往後讓川柏教你習武。至于讀書,我會先給你安排些識字、寫字的任務,來年開春送你去州學念書。”
子炎聽得一愣一愣的,孟渡在一旁小聲提醒道:“還不趕緊謝過江郎中。”
子炎反應過來,行磕頭禮道:“江大人大恩大德,子炎永生難忘!”
江一木一個眼神示意,杜仲趕忙上前将子炎從地上撈起。
江一木鄭重的對子炎說道:“只此一次,從今往後不要跪我,也不要輕易跪任何人。”
江一木又看向川柏:“子炎就交給你了。”
川柏抱拳道:“少爺放心,我一定盡責。”
孟渡說:“川柏忙的時候,可以丢給我和青晝。”
子炎低着頭,小拳頭握緊,忍了一小會兒,還是忍不住抽泣起來。
辛夷走上前摟着子炎肩膀,重重的拍了兩下,道:“男子漢大丈夫,不哭了!”
子炎點了點頭,還是抽噎着,手背交替着抹眼睛。
孟渡心一軟。這孩子自小就和奶奶相依為命,在家沒受過父母寵愛,在外還要被當做異族受人欺負,自然吃過不少苦頭。眼下奶奶也找不到了,江一木一番話對年幼的子炎來說不亞于暗室逢燈、雪中送炭。孩子堅強的外殼一旦被打破,內裏軟嫩得一塌糊塗。
只聽嘣的一聲,何老頭拔開了剩下那壇桂花釀的塞子:“來來來,喝酒,這麽好吃的魚怎麽能沒有酒。”
辛夷重重一點頭:“喝完酒還要去逛廟會,放水燈呢!”
大家紛紛倒酒傳菜,歡聲笑語中,江一木看向孟渡,沒想到她也正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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