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子炎在府上待了幾日, 不僅被結界限制出入,還連帶着封印了法力, 一會兒被空青戲弄,一會兒被重明鳥嘲諷,活得貓鳥不如。
阿禾手下王槐親自将子炎在臨江軒的消息帶到了鬼市的奶奶那,奶奶聽聞後一言不發。随後幾日,奶奶再也沒出現在留仙橋的花市上。
當然,也沒有來府上找子炎。
這天,孟渡在看青晝做繡活, 忽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往後院溜去。
孟渡問道:“這是第幾次了?”
青晝:“回女公子,今天第四次了吧。”
孟渡輕笑一聲,道:“還真是不知疲倦。”她起身對青晝說道:“帶一張軟些的坐墊來後院。”
孟渡不緊不慢的朝子炎所溜的方向走去,剛走到一半,就聽見砰的一聲, 像是有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孟渡心說,這孩子還真是硬氣,摔了也不吭一聲。
她提步奔去。
子炎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蹲在地上揉屁股,見孟渡來了一吸鼻子,趕緊抹幹眼淚。強撐着站起來一半,又疼得蹲了下去。
孟渡走到子炎身邊,擡起頭朝院牆看了看, 問:“你這是爬牆了?”
“知道有結界還要爬?”
子炎剛哭過, 兩只眼睛紅彤彤的,嘟着嘴不說話。
孟渡嘆了口氣, 在他身旁蹲下,這時青晝來了, 懷中抱着一張軟墊,還有一塊油紙包着的、熱乎乎的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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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渡将坐墊放在地上,自己坐在角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坐吧。摔的嚴不嚴重?要不要找川柏擦藥?”
子炎趕緊搖了搖頭。
青晝遞來月餅,道:“何老頭剛烤出爐的,拿給大家試試。”
油紙一揭開,剛出爐的月餅奶香四溢。孟渡遞給子炎,子炎搖搖頭:“不吃。”
孟渡也不強求,自己掰了一塊,子炎在旁邊幹咽了口唾沫。
子炎倔強的蹲了一會兒,可能是屁股實在太痛了,腿蹲的又累又酸,最終還是沒忍住坐在了軟墊上,疼的嘶了一聲。
孟渡掰了一塊月餅給他,這次子炎沒有拒絕,接過就吃了,還硬生生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謝謝。
孟渡問道:“你這麽急着想走,是想去哪?”
子炎似乎被問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奶奶這幾日都沒去花市。”
“哦。”
“她知道你在這兒,為什麽不來找你?”
子炎沉默了會兒,道:“奶奶不會來找我的,而且她也不會去報官的。”
孟渡頓了頓,問:“為何?”
“奶奶說我們做的事不能給官府知道,而且奶奶也不相信漢人。”
孟渡啊了一聲,覺得有些道理。
“你們是什麽族人?”
“我們……”子炎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姐姐,你不要再問了,我死也不會說的。“
“……哈,你倒是比當今許多為官的還講民族大義。”孟渡看着他,“你沒有別的家人了嗎?”
子炎搖搖頭。“一直都是我和奶奶兩個人生活,不曾見過旁人。”
孟渡掂量着眼前的狀況,覺得一直關着子炎也不是個事,或許可以直接和他做個交易。江一木本想等子炎奶奶來了,與她溝通換掉落桐手中的布偶人,以确保落桐不會做出什麽損人不利己的舉動。畢竟即便是幻境,也難保不出纰漏。
孟渡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幫我一個忙,我就還你自由。”
“真的?”子炎激動了一瞬,随即狐疑道,“你騙過我一次,我憑什麽信你?”
孟渡笑眯眯道:“你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子炎無語。
孟渡把鍋一抛:“況且之前的事都是江郎中的主意,與我無關。”孟渡朝他眨眨眼,“怎麽樣,幫不幫我?反正你現在哪也去不了。”
子炎似乎有些動搖,手指在軟墊邊緣摳來摳去。
“你偷偷把我放了,被江郎中發現怎麽辦?”
“這不用擔心,他都聽我的。”
子炎摳着軟墊的手一頓,看向孟渡,眼睛眯起:“姐姐,你又騙了我們。”
“嗯?”
“你郎君明明很聽你話。”
孟渡一嗆,可眼下的情形又不好反駁,只有擺出大人架子道:“你再瞎說合作終止。”
“別,別。我不說了。”子炎扭過身來,面對着孟渡,“姐姐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孟渡回道:“之前找過你們幫忙的,有一個好看的小姐姐叫做落雨,你還記得嗎?“
子炎點點頭。
”她是呂仆射的妾室,這你知道吧?”
子炎嗯了一聲。
孟渡又道:“呂仆射不能出事。你既然無法摧毀奶奶做的布偶人,想辦法替換掉總可以吧?落雨應當是認識你的,也會相信你說的話。”
“呂仆射?”子炎坐直身子,正色道:“姐姐,你錯了。落雨姑娘想詛咒的人是呂夫人。”
這回輪到孟渡一怔,再想起布偶人豐腴的身材和身前的呂字,一拍腦袋:“落雨先前是呂夫人的通房丫頭,我竟沒想到這茬。”
子炎望着孟渡手中的半塊月餅,說:“糟了。”
孟渡:“怎麽了?”
子炎擰緊眉頭,看向孟渡:“落雨說想在中秋
下手。中秋就是明天,我們要抓緊了。”
***
翌日清晨,林芙兒煎好藥給禾老板送去。
禾老板不在書房內,應該剛走一會兒,椅面還是熱的。
林芙兒将藥放在桌上,準備離開時,見天空暗沉,似是要下雨。
林芙兒嘆了口氣,抓起一把油紙傘,匆匆追了上去。
好在禾老板走的并不快,林芙兒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她遠遠的跟他身後,使他瞧不見自己,但又不至于從自己視線裏消失。
禾老板手中握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今日八月十五,是團圓祭月的好日子,禾老板帶着白菊花是去祭祖嗎?
林芙兒跟随禾老板來到城外一座年代久遠的土地廟。土地廟建在桧江邊一座小丘壑下,說是土地廟,不過是座小小的由磚砌成的四方建築,裏邊供奉着各路神仙。
阿禾繞到了廟的後面,在一座墳前駐足。
林芙兒擔心禾老板發現自己,便躲在了附近的一棵大樹後。
禾老板在墳前站了一陣子,将白菊花留在墳前。
他起身,對着不遠處一棵老樹說道:“我知道你在,出來吧。”
林芙兒一怔,禾老板是在說自己嗎?
“林姑娘。”
“是,我在。”
林芙兒趕緊抱着傘出來。
阿禾看着她:“為何跟着我?”
林芙兒垂眸:“我聽江郎中說,你的眼睛不能受潮,我剛才看天似乎要下雨了,我就——”
話剛說到一半,阿禾突然走上前,一把将她撈進懷中。林芙兒瞪大眼睛,剛想出聲嘴就被嚴嚴實實的捂上了。
阿禾帶着林芙兒閃到一棵樹後。
不多時,另一個人走到墳前。
那人看了會兒墳前的菊花,低聲道:“看來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惦記着你的。”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飄起了小雨。
那人似是在墳前跪下了。
“姐姐對不起你……”
雨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林芙兒想為阿禾遮一遮雨,可阿禾一直将她箍在身前,動彈不得。
涼絲絲的雨落在臉上,肩上。襯得身後男人的身體發燙。
林芙兒想起了小鳶。
又是一年中秋,小鳶已經不在了。
她的妹妹也不在了,可是又有誰來祭奠呢?
直到身前禁锢的臂膀緊了緊,林芙兒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阿禾在她耳邊咬道:“不要動。”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人離去,阿禾才終于放開她。
林芙兒趕緊撐起油傘,擋在阿禾頭頂。阿禾定定的看了她許久,薄唇輕啓,似乎想說什麽,但終是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
阿禾擡手接過傘柄。
“走。”
***
是夜,藍州下了一場暴雨。
落桐在電閃雷鳴中驚醒。
她忘記自己是怎麽睡着的,趕緊跑到窗邊看了看天。
還好,時辰還早。
她還有很多時間。
落桐從床底的匣子中抱出一身紅綢嫁衣。十年過去了,這身嫁衣還如嶄新的一般。
落桐小心翼翼的穿上嫁衣,又将金冠玉釵的戴在頭頂。這一切收拾好後,她在桌前坐下,細致的描眉染唇。
這本該屬于她的火紅,十年來卻從未觸碰。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落桐望見鏡中的自己,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渾身起了戰栗。
眸底刻骨的凄戾,那就是殺意嗎?
落桐走進院中。
大雨滂沱,掩蓋了腳步聲。此時家仆都歇下了,中秋的燈籠還未取下,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落桐站在主卧門前,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呂仆射和呂夫人已經睡下了。
落桐不着急吵醒他們,在屋中轉了一圈。紫檀案幾上放着幾卷公文,呂仆射睡前有看公文的習慣,故最上面的一卷還未合上。八仙桌的四邊擺了四張椅子,除此之外還有兩把雕花的方幾,那是大人打馬吊時,給家中兩個老幺踩着的。
落桐自嘲的笑笑。她若不是常年服用避孕的湯藥,此時膝下會不會也有幾個孩子了?那樣的話,今晚的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落桐在鏡臺前坐下,桌上擺着一只嵌了寶石的首飾盒,盒中許多珠寶首飾都是她送給夫人的。為了叫夫人對自己放下戒心,落桐幾乎将自己的所有錢財都用在了夫人身上。
落桐點燃鏡臺前的蠟燭,這時身後帷帳被拉開。呂夫人一聲驚叫。
落桐嘴角彎了彎,回過頭。
呂夫人面色慘白的望着鏡臺前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呂仆射是見過世面的,鎮定許多,看清了來者是何人,問道:“落雨?你為何在這,為何這身打扮?”
落桐不顧呂仆射的問題,看着呂夫人,嘴邊帶笑。
“呂郎喚我落雨呢。呂夫人,你告訴他,我究竟是誰?”
呂夫人面色越發的慘白,身子縮在呂仆射懷中,手指蜷縮着發抖,想指,卻又不敢指。
落桐笑了一聲,道:“夫人不敢說,那我替夫人說。不過也不必說,待會咱們下去見到落雨,就知道了。”
落桐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只布偶人。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布偶人身前紅色的“呂”。
“這是——”呂仆射雙瞳睜大,從床墊下摸出一把小刀。他猛的一掀被褥,從床榻上彈起,刀尖直刺向落桐心口!
“大膽!竟敢以巫術謀害夫君!”
落桐早已視死如歸,壓根沒想過躲閃,而是在刀尖沒入心口的前一刻将布偶人擋在身前。
咣當一聲,刀尖撞上堅硬的東西,竟是那布偶人的中間藏了一枚鐵片,為落桐擋下致命一擊。
呂仆射低頭,見布偶人身前的“呂”被紮穿,他趕忙查看自己胸口,然而毫發未損。
忽然間,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呂……郎……郎君……”
呂仆射顫抖着轉過身,就見夫人胸口綻開一朵血色的花。
夫人雙目圓睜,噗的吐出一大口血,向後直直的倒在榻上。
“夫人——”呂仆射嘶聲大吼,朝床榻撲過去,身後響起陰恻恻的笑。
落桐笑着笑着,捧腹狂笑起來。
呂仆射确定夫人已死,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中的刀,轉過身,再次沖向落桐。
“妖孽!我要殺了你!!”
落桐仍肆意的笑着,并不躲閃,而是安然的合上雙眼,等待死亡降臨。
刀并沒有落下。
窗外雨下的更猛烈了,像是無數根鐵鞭抽打大地。
落桐睜開眼,一道閃電劃過。
呂仆射雙目猙獰,死死的瞪着自己,刀尖從他身後刺穿心口,在落桐身前一寸停下。
桌上的燭火不知何時竟然滅了。
電光泯滅,一切又遁入黑暗。
咚的一聲,呂仆射摔在地上。
落桐聽見刀刃從血肉之中拔出的黏膩的聲音,然後是一滴,兩滴,鮮血順着刀尖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落桐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不知覺的後退一步。
黑暗中的那人正望着自己。
阿禾重新點燃桌上的蠟燭,說:“放心,我不殺你。”
落桐顫抖着問:“你、你殺了呂仆射?”
阿禾嘴角勾了勾,看着她道:“你在擔心我?”
落桐別過頭去。她不敢直視阿禾的眼睛,更不敢窺見那雙眼中落魄的自己。
阿禾問:“為何詛咒呂夫人?”
落桐咬牙道:“當年正是呂夫人交出的妹妹,因為呂仆射夜夜向夫人尋歡,實際惦念的是她的通房丫頭。”
阿禾點了點頭,說:“所以這些年你萬般讨好呂夫人,生怕她一個不樂意再将你趕走。”
燭火亮起時落桐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時她終于發現古怪之處,盯着阿禾,搖了搖頭道:“不對,這不是真的。你的左眼明明瞎了。”
阿禾笑着沒有說話。
“我在做夢,對不對。”
落桐狠狠掐向自己胳膊,掐的眼淚都出來了,卻并沒有如期醒來
。
阿禾:“你答對了一半,這不是夢,也不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