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孟渡回到臨江軒, 還未踏進府門,就聽見主樓傳來一聲慘叫。
她飛奔進去, 被杜仲在門前攔下。
“孟娘子,少爺在擺法陣。”
又是一聲慘叫,都破音了。
孟渡着急道:“你家少爺都這樣了,快讓我進去。”
杜仲說:“少爺吩咐了不可讓第三者進入,況且這叫聲并不是少爺……”
第三者?難不成擺法陣的除了江一木以外,還有旁人?
孟渡執意要進,杜仲執意要攔, 正僵持着,門內響起熟悉的聲音。
“杜仲,沒關系。”
身後門一開,江一木邁步走了出來,一身飄逸的月白色道袍, 一塵不染,毫發無損。
但他額前覆了一層薄薄的汗珠,面色也有些發白。
孟渡眼色微沉, 直覺告訴她,他在擺一種極其耗費心神的法術。
孟渡問他:“怎麽回事?”
江一木淡淡抛下一句:“來,進屋說。”
江一木帶着孟渡穿過主樓,一直走到後側耳房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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蓊郁的老藤後設有一間禪房。
打開門,孟渡聞見一股異香。
禪房內昏暗無邊, 門一開才落入一絲天光。禪房中央的地上躺着一個人, 聽見門口的腳步聲,蹭的一下蹦了起來, 往後退了好幾步,似是被吓得不輕。
江一木走到窗邊, 緩緩将簾幔拉開,那人被陽光激得伸出手捂住臉,好一會兒才适應了光線,露出半張臉來。
孟渡看清房中的人,驚道:“辛夷?”
辛夷此時的模樣真是慘極了。衣衫褴褛,蓬頭垢面,一雙眼睛布滿血絲,手臂和小腿上還有幾道血印。
孟渡皺着眉頭,看向江一木:“你把他怎麽了?”
江一木一時神色複雜,但也掩蓋不住深刻的愧怍之意。
他正要開口,辛夷搶先一步說道:“孟娘子可千萬不要誤會!少爺并沒有虐待我,是我自己道行太淺,怎麽也走不出幻境!”
孟渡:“幻境?”
江一木給她一個“一會解釋”的眼神,走到辛夷身邊先檢查了一下傷口,對他說:“你去找川柏清洗一下傷口,上藥。”
辛夷應下,剛走到禪房門口,腳下頓了頓,回頭問道:“少爺,您不需要再練習會兒嗎?”
“不需要。”江一木嘆了口氣,“你快去吧。”
孟渡走到供桌的香爐前。爐中的香已經滅了,屋中還有香氣殘留,當中除了迷香之外,還有沉香、朱砂和一些她叫不上名的藥材。
江一木道:“你還記得中元夜,雪鬼以心魔築造幻境嗎?”
孟渡:“記得。”
當然記得,雨中那以假亂真的一黑一白兩位公子。
江一木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一道紫褐色的疤痕橫亘掌心。
孟渡微微凝眉:“看來受陰氣所侵不淺。”她見江一木右手腕上仍戴着自己所贈的朱砂和狗牙,眉目才稍稍舒展了些,“朱砂和狗牙雖是尋常物件,但這兩粒确是開過光的靈物,江郎中最好一直戴在手上,以免疤痕中殘存的陰氣向身體擴散。”
江一木早在兩次與雪鬼的交手中見識過這兩粒小靈器的厲害,轉了轉手腕,笑道:“孟娘子放心,朱砂和狗牙是片刻不離手的。”
孟渡從中聽出了些其他意味,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不自在的垂眸道:“那就好。”
“說回正事。”江一木嚴肅道,“我與雪鬼交過兩次手後,好像學會了她的幻術。”
孟渡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江一木在說什麽。
“所以方才你在辛夷身上重現幻術?”孟渡問道,心說難怪辛夷被折磨成那副樣子。
江一木嘆了口氣,道:“不能說是重現,只是以我的領悟,先是找到心魔的種子,然後讓它發芽生長。……但幻境的走向有些脫離控制,讓辛夷受苦了。”
孟渡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道:“果然是天賦。”
“什麽?”
“中元夜你是唯一沒有受到雪鬼幻術控制的,花市上的幌子也無法映射到你心底,僅僅與雪鬼兩次交手就谙其幻術……”孟渡定定的望向對面,“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的命格異于常人?”
江一木沒想到孟渡突然問起這個,靜了靜,道:“我沒看過命,因為無人知我生辰八字。不過命格有異這句話,除你之外,還有一人說過。”
“徐道士?”
“确實是老徐,你為何猜他?”
孟渡沉吟道:“命格有異者,等于半只腳踏在陰陽之交,所以自谙陰陽道的法術。徐道士與你相識這麽久,應當知道你研習道術天賦異禀。”
“嗯,我修習道術時确實少走了許多彎路。不過老徐說這話的時候我還不會道術。”江一木回想起往事,嘴角微微彎起,“我從小就開了天眼,但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知道每天身邊來來往往很多人,我并不想他們打擾我,就假裝看不見他們。直到後來有一次,老徐給镖局送丹藥,看見我蹲在牆角和鬼講話。”
孟渡眼前浮現出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和鬼聊天的場面,不禁笑了起來,不過很快又想起方才的“正事”,收斂了笑意,抱歉的說道:“對不住,又把話題扯開了。”
“無妨。”江一木說,“我之所以練習幻術,是想借幻術之力做一件事。”
江一木将十年前那場慘案的真相盡數告知。
孟渡先前所猜想的,雖與現實差距不大,但得知落雨的真實身份是落桐,還是頗感震驚。
江一木正色道:“我想以落桐的心魔築造幻境,讓阿禾進入幻境與她交涉,這樣幻境中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傷及旁人的性命。”
孟渡問道:“以落桐心魔築造的幻境,阿禾為什麽可以進入?”
中元夜的幻境之中,白衣公子是她的心魔無疑。黑衣公子雖然穿着江一木當晚的衣服,但似乎并不是江一木本人。
江一木說:“我認為第三方進入幻境是可行的。中元夜我嘗試進入你們的幻境,但當時我以一對七,實在分不出心。即使是那樣,我還是在你們的幻境中攪局了,因此證明同一個幻境是可以多人進入的。”
孟渡問:“你想要再試試嗎?比方說以我的心魔做幻境,讓青晝或杜仲進來。”
江一木沒有回答。
孟渡明白他有顧慮,萬一幻境的走勢再向辛夷那樣失控,于是說道:“江郎中不必太擔心,我自認為道行比辛夷稍深些,上回落入鬼市喜轎的幻境中,我是有清醒意識的。”
江一木想到鬼市喜轎發生的事,心忽的跳了一下。随即想到孟渡的心魔或執念,無一與他相關,腦中劃過一絲恍然,還是讓理智占了上風。
江一木搖了搖頭。
孟渡:“為何?”
江一木擡眸望向孟渡,眸中克制的溫柔,叫她一時間手足無措。
許久,江一木移開視線,聲音低沉卻字句慎重:“于公于私,我都不想窺探你的心魔。”
孟渡聽得腦袋嗡嗡的,随即意識到一件事——今日的江郎中多少有點問題,是不是對她,太關注了些?孟渡深吸一口氣,忽然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們來找你了?”
“他們?”
“鬼市的奶奶。”孟渡一本正經的打量着對方,“他們是不是取你魂魄了?”
這邊,江一木并沒有領悟孟渡此問的含義,于是一人敢問,一人敢答。
“他們取我魂魄,我能不知曉?孟娘子放心吧,他們連臨江軒的院門還未踏入過呢。”江一木自信的說着,甚至還彎了彎嘴角,“等他們來了,我定要好好招待一番。這個招待可能不太厚道,還請孟娘子配合了。”
***
當晚,月明星稀。
子炎找了個處偏僻的角落翻牆入府,走到院中才發現府門半開。
“早知道直接從大門進來了……”
子炎悻悻的低喃道。
子炎一邊念着護身咒,一邊走向銀杏樹。在護身咒的庇護之下,旁人眼中的他如同消失了一般。
銀杏樹下,白衣少年盤膝而坐,挺拔端正。清風吹來,額發在眉間輕蕩。
據子炎過去兩日的觀察,江郎中每晚都要在樹下打坐一個時辰,這時候四下無人,取他魂魄最為容易。
子炎順利的走到江郎中身後,這才停下了護身咒。只見他屏住呼吸,合上雙眼,左手背于身後,右手掐訣,念起一段異族的咒語。
這是一種能讓人部分魂魄與軀殼短暫分離的咒語,甚至還附帶了些催眠的功效。
待咒語念完,子炎睜開眼,眼前哪還有什麽人影。
“不好!”
子炎剛一轉身,就被江一木拎着後領,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
子炎空中劃拳勾腿,被江一木順勢丢了出去。
“杜仲,接着。”
子炎在空中慘叫一聲,落在一個結實的懷裏。
杜仲從背後鉗住子炎雙肩,回道:“少爺,接住了。”
江一木看也不多看子炎一眼,背着手往主樓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這孩子行巫蠱之術,報官吧。”
子炎大喊:“你胡說!你沒有證據!”
江一木腳下一頓。
“證據?”江一木側身看向杜仲,“你翻翻他口袋。”
子炎在杜仲懷中扭得跟蛆似的,叫杜仲根本無從下手。江一木嘆了口氣,親自走上前,從子炎口袋裏摸出一袋藥粉。
江一木隔着袋子聞了聞,似是有些驚訝:“你拿安眠藥作甚?”
“他倒是想的周到。”
這時,西邊竹林中走出一位紅衣小娘子,手中提着一只鳥籠。
孟渡看着子炎,不太滿意的說道:“我讓你們動我夫君,沒讓你們毒我的鳥。好在重明鳥挑食不吃蟲
子,不然要被你毒死了。”
只見鳥籠之中,幾只被安眠藥安眠了的蟲子躺在重明鳥的爪邊。
重明鳥尖聲附和:“就是!”
子炎翻了個白眼,嘟着嘴道:“安眠藥而已。”
江一木接道:“承認咯。”
子炎看了看面前的一男一女,突然醒悟過來:“你們故意的!”
沒人理他。
子炎有些慌了,問:“你們想做什麽?”
孟渡問:“如何摧毀厭勝物?”
子炎:“不告訴你。”
江一木笑笑:“還嘴硬。”
孟渡:“不告訴我沒關系,我拿來給你,你幫我毀掉就行。”
子炎聳聳肩:“奶奶做的布偶人我也摧毀不了。”
孟渡說:“那你帶我見見奶奶,事關人命。”
子炎笑了:“奶奶不會幫你們的,她只會做她該做的事。”
江一木聽出了些許意思,眸色微沉,問道:“你們在為誰做事?”
子炎意識到自己多話了,緊抿雙唇,不再說一個字。
江一木:“不說是吧?不說把你關府上,等奶奶親自來找你。我今晚就派人去鬼市帶話給你奶奶,告訴她你在我手上,只要她想來,我們随時可以接她過來。”
子炎小嘴鼓的像個包子,就是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江一木對杜仲說道:“給他安置一間房,好生照料。”
江一木故意咬緊了“好生照料”四個字,雖然就是字面意思,但叫人聽了頭皮發麻,仿佛要吃小孩似的。
杜仲将子炎帶了下去。
确保他們二人走遠,一旁的孟渡才沒忍住笑出了聲。笑過之後,又擔心道:“我們這樣逗小孩好不好?這樣算不算拐賣兒童?”
江一木雙手背在身後,笑着看她:“你哪只眼睛見我要賣掉他了?至于拐嘛……是他自己翻牆進來的,我又沒騙他進來,真要說的話,是他擅闖民宅在先。”
江一木說的句句在理,但孟渡總覺得有些放心不下。
江一木見孟渡欲言又止,柔聲道:“放心,我已讓阿禾找人傳話給子炎奶奶了,一是告訴她子炎在我們這兒,讓她放心子炎的安危。二是希望她配合我們的計劃,毀掉落桐手中的厭勝物,如果她想好了可以随時來臨江軒找我們。”
孟渡這才安下心。
今夜月色很美,天上飄着幾片薄雲,将月下人的眉目照的溫潤柔和。
不知是不是白天練習幻術的原因,江一木臉上有幾分蒼白。
孟渡說:“江郎中放心,這幾日我都在府上,會将子炎好好看管的。江郎中早些休息吧。”
江一木嗯了一聲,道:“這孩子心思多,我去加固一下府上的結界。孟娘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