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馬車沿着一條小河向城南駛去,夜間靜得只剩下馬蹄聲和車輪聲反複交錯。
孟渡服下玄冰果子,肩上的疼痛果真消去了許多,只是仍覺得心口堵的慌,難道也是這玄冰果子所致?
“辛夷?”
“我在,孟娘子。”
孟渡遲疑了一下,問:“玄冰果子真的能解我身上的毒嗎?”
簾外靜默了好一會兒,傳來一陣爆笑。
孟渡忽覺面頰發燙。
剛才她還半信半疑,覺得一個郎中不至于開這種玩笑。這下聽到辛夷的反應,孟渡可以肯定自己被騙了,一時血氣上湧,恨不得立馬找到江一木打一頓。
辛夷好久才憋住笑:“少爺說你中毒了?他那是吓唬你的,孟娘子不會現在才發現吧?”
孟渡趕緊拿出花簪,左右察看,發現其中一朵雕花是松動的。她按了一下那朵雕花,簪子的另一頭居然冒出了許多細勾,如毛刺一般。
手一松,那些毛刺又縮了回去。
果然……
火辣辣的疼并不是因為簪尖抹了什麽毒藥,而是這些細勾啊。
林小鳶花了兩個月等來一根簪子,原來是為姐姐做了防身的暗器。
孟渡想到江一木那句“這本是醫者該做的”,氣得兩眼直冒火星。過分,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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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見孟渡許久不說話,心說不好,別是自己多嘴出賣了少爺,趕忙挽尊的做一番解釋道:“不過呢,孟娘子也不必生氣,因為這玄冰果子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寶貝,有止血止痛、增補元氣、清明神智的功效,是修道之人可遇不可求的仙丹妙藥。據說這玄冰果子長在天山凍土之上,三百年才結出一顆果實,采來後還要經過四季的曬、凍、釀、煎,方能制成丹藥,就連少爺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孟渡點頭:“果然是好東西。”
她真的止血止痛了,也元氣大增,渾身都是力氣,只想找到江一木打一架。
辛夷見孟渡回話了,放心了大半:“我就說吧!少爺對你可真好,我之前摔斷了腿,也沒見他給我吃一顆。”
孟渡恨恨道:“醫者不仁,為何吓唬病人。”
辛夷咂了咂嘴:“這……我也不知道。或許少爺想給孟娘子留下個神通廣大的印象?這樣孟娘子以後遇到什麽事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我家少爺了……對,一定是這樣的!……孟娘子?孟娘子?”
辛夷感到不對勁,一勒馬繩剎住車,身後,孟渡已經掀開車簾。
“辛夷,麻煩在此處等我一下。”
孟渡跳下馬車,走到河邊,蹲下身,目光凝重的看着水面。
少頃,她回過頭,問辛夷道:“車上有香和紅線嗎?”
線香符箓等等是道士常備之物,車上自然備着。辛夷取過來,交給孟渡,就見孟渡将紅線一頭綁住香,另一頭抛入水中,取桃木笄生火點燃了香,阖上眼,口中念念有詞。
那紅線倏的一下繃直了,好似大魚上鈎,魚線突然繃緊。
孟渡不為所動,仍默念着咒語
一根香燃盡,孟渡收回紅線。辛夷探頭探腦:“……結束了?”
孟渡點頭:“久等了。”
馬車再次上
路,不同的是,此時車後跟了一個年輕女子,身着翠綠縷金百褶裙,頭上插着一根紅翡滴注金步搖。
正是方才騎馬掠過孟渡的馬車,帶着江一木離開的女子。
女子雙腳離地,無聲地飄着。
***
醜時,鳳仙坊。
江一木蹲在坊主的屍體前,若有所思。
半個時辰前,坊主的貼身婢女海棠找到他說,坊主點名道姓要見他一面。沒想到在寝室等待他的,居然是坊主的屍體。
坊主約莫四十來歲,一頭黑青色長發披肩,身着一條昂貴的丁香色金絲鸾鳥朝鳳長裙,端身坐在梳妝臺前,若不是心口開了一個血窟窿,從背後看還以為她正照着鏡子梳妝打扮。
或許是在死前看見了令她難以置信的畫面,瞋目裂眦,嘴唇半張。至死也不能瞑目。
江一木替坊主合上眼簾,發現梳妝臺右邊的抽屜上有一道銅制的五言藏詩鎖,試了幾下試不開,當即決定招魂問問。
江一木取出一張符,貼在坊主的天靈穴處,又從衣袋中抽出一根紅線,一頭系在坊主的脖子上,另一頭繞上自己的食指,掐訣念起招魂咒。
可是無論如何念咒,符紙都沒有絲毫的反應。按理說,人剛剛死去,魂魄應該還在附近,很容易招來才是。
只有一種可能,坊主的魂魄已經不在了。
江一木嘶了一聲。
是誰這麽大膽又來取坊主的魂魄?
鳳仙坊各個門和暗道都已經安排了護衛把手,林小鳶眼下不可能混的進來。就算混進來了,她那一頭雪白的長發也非常顯眼。
絕不可能是雪鬼下的手。
江一木慢慢收回紅線,思考着。
殺死坊主的人,許是知道了海棠去找自己,害怕坊主向自己透露什麽秘密,所以殺人滅口。
可是坊主令海棠找自己這件事,除了他們三人,還會有誰知道呢?從城中一路過來,走的都是小道,也沒有再撞見過什麽人……
江一木扯紅線的手在空中一頓。
有沒有一種可能,海棠是兇手的內應,所以早在海棠見他之前,就将坊主要見他的消息告訴了藏在坊內的兇手。兇手随即找到坊主,殺死了她。
如果是這樣,這個兇手很可能是坊主所信任的人,所以能深藏于鳳仙坊內,甚至一直待在坊主的身邊。
江一木忽然想到孟渡那日提起的黑衣男人,那個和鳳仙坊做魂魄交易的黑衣男人!或許是怕坊主将他的身份洩露出去,所以下了狠手。
“魂魄交易……”
一個詞劃過他的大腦。
江一木蹲下身,快速的翻動五言藏詩鎖。
“果然……”
幾日前,他們在老徐家裏的丹藥簿子中,翻到了四十七年前修魂丹買家的化名叫做「暮滿」。
藏詩鎖中雖沒有“暮滿”二字,卻有“暮滿”所對應的“辰朔”。辰為一天之始,朔為月相至虧,而暮為一天之末,滿為月相至盈。
随後的二字,應當是“京”和“玉”,對應暮滿的真名瓊姬。
最後一個“殒”,對應瓊姬的下場,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辰朔京玉殒”。
咔噠一聲,銅鎖開了。抽屜裏躺着一塊紫檀木質的四方盒,盒中疊了兩層機括,打開是幾顆回火丹。
江一木冷笑一聲,難怪林小鳶能變回黑發,回火丹能使人短暫的回複陽氣。
江一木将回火丹收了起來。這種丹藥藍州城只有一個地方能買到,他要去問問買家是何人。
這時,韓應春趕到了。
韓應春剛剛追完雪鬼回來,滿面疲色。
“還是給那白發妖孽跑了。”
江一木并不奇怪,方才幾下過招,他發現雪鬼并不是一般的邪祟,智商高于常人。想捉住她,需要更多的人力和陣法,只得靠劉家出手相助了。
江一木暗自嘆了口氣,可憐劉外公這麽大歲數了,還要應付這種事情。也幸好劉外公還在,劉家也只有他經歷過四十七年前的夏天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七月半了,一切居然和四十七年前的夏末那麽吻合。真不知是不是天意造化弄人。
江一木建議封鎖鳳仙坊,直到中元節雪鬼一事解決。韓應春答應得不能更爽快了,他再也不想動不動大半夜的跑來這種風月場所查案了,家中母老虎的臉色真是一天比一天難看……
一切交代完畢,江一木直接去找老徐。
醜時已過,城中黑得沉重。明明還是農歷七月,夜間卻涼意叢生,薄霧中似有人影晃動,偶爾一兩聲犬吠,那些影影綽綽又散開了去。
江一木打小開了天眼,七月鬼門一開,他能看見比常人多得多的東西。
老徐已經睡下了,硬是被江一木從床上拉了起來。
老徐看見江一木手心的赤紅色丹藥,眨巴眨巴眼睛:“喲,這不是回火丹嗎?”
江一木嗯了一聲,問:“記得是誰買的嗎?”
“記得,怎麽不記得!一個老太太,頭發全白了,看起來有七十歲了。”
老徐領着江一木進書房,拿出了最外頭的一本丹藥簿子,沒幾頁就翻到了,指着一行文字道:“喏,你瞧。就是半個月前來買的——什麽?”
老徐驚訝得瞪圓了雙眼。
江一木上前一看:“暮滿?”
老徐口中的那個七旬老太太,留下的名字竟然是暮滿。
老徐一拍腦袋:“我就說那天翻丹藥簿子的時候看到‘暮滿’這個名字怎麽那麽眼熟,原來是半個月前剛剛見過。”老徐見江一木眉眼凝重,有點緊張的問:“小江啊,這是怎麽回事?”
江一木問:“暮滿這個名字,除了四十七前年買了修魂丹,半個月前買了回火丹,還在其他丹藥簿子中出現過嗎?”
老徐沉吟道:“這就要找找了。”
“那就找吧。”
江一木已經伸手去搬書架最上面一層的丹藥簿子。
老徐見他眼角微微泛紅,問:“小江,你不會一宿沒睡了吧?”
江一木嗯了一聲。
“你白天要問診,晚上還要查案,這怎麽能吃得消。年輕人,聽我一句勸,趕緊去榻上眯一會。我對這些簿子熟悉,我一個人來找就行。”
江一木道:“沒關系,兩個人一起找很快的。”
半個時辰後,江一木在十四年前的簿子中再次發現了“暮滿”的名字,買的居然是九天衛房聖母祈願符,和一些鼓作微陽、平調氣血的方子。
江一木問道:“九天衛房聖母?是那位九天監生大神嗎?”
老徐湊過來一看:“這位神仙就是送子娘娘呀!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十四年前确實有一位老妪和我讨要求子和安胎的方子,還要送子娘娘的祈願符,我當她是為兒媳婦求的呢。”老徐忽然想到了什麽,眉頭皺了起來,“這麽想來,這個老妪和半月前的老妪還真是同一個人,十四年過去了,樣貌居然一點沒變!”
江一木絲毫不覺奇怪,平靜的回道:“老妪是鳳仙坊坊主易容的模樣,自然不會衰老。”
老徐驚訝得“啊”了一聲。
江一木想到林小鳶約莫也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這樣一來時間都對上了。林小鳶真的是坊主的女兒,只是不知道她父親是何人。
江一木想到林小鳶淪為雪鬼,鳳仙坊坊主死不瞑目,而背後這個男人……他不敢深想下去。
江一木離開老徐的住處,一路騎着馬思索。白馬鈎吻一開始恹恹的,越走越來了精神,後來幹脆踏着步小跑起來。
夜風吹過少年額前的碎發,送來陣陣松香。
江一木發現自己竟來到了城南的雲溪山舍。